桃花源里浣衣歌(老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桃花源里浣衣歌》是中國當代作家老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桃花源里浣衣歌
當年給學生教讀陶元亮的《桃花源記》,最不用功的就是這篇的講解,文字幾乎不做訓詁,就隨了學生的理解,我就讓學生背得熟稔,自然就入境了。看着學生搖頭晃腦,一番作態,我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感覺,仿佛我就是文中的那個「武陵漁人」,在桌與桌間的空隙背手踱步從容穿行,「 忽逢桃花林」,夾岸「 芳草鮮美, 落英繽紛」,那種詩意的泛出只是一瞬間的滋潤,可惜那時不能自況,也怕生出事端。
一個學生站起問我,「源」不應該是「園」麼?這個「桃花源」在哪裡?
我備課沒有做到精細到如許,略思片刻,道,就像你家住「黃家樓」,黃家有樓?桃花源在哪裡?一千五百年了,難再尋吧。就這樣打發他的好疑。課下去查證,還為這番解釋自鳴得意。
「園」的概念太狹隘,籬笆圈圍,不得主人許可,怕是不能,漁人怎麼可以擅入其內,我這樣想。至今,桃花源講究在何處,真不能斷定,就像諸葛亮何許人,大家都爭一個聰明的祖先來爭光亮臉,未嘗不可。
穀雨時節,驅車數公里,往郊外的水門口而奔,那裡的山中小溪經年水潺潺,村婦熟女一群群蜂擁而至於此,我與妻也隨流。
你切不可小視了春媚,她是春神,是醒人醒物的使者。泛着微妙的春意還在朦朧里,加上似煙似霧的籠煙滴翠,半掩半露,真的就像作一個十足的大勢,欲給你一個無比的震撼。拐進主路旁側的小路,顛顛簸簸的就前後不見了人,我驚嘆——這不是那個當年學生為難我的「桃花源」麼?想想,我怎麼找到他的聯繫方式,給他一個真實的解釋。
此處桃花不盛開,別處桃花都要啞。背山的南面,過濾了春風,將那些冬的餘威風勢通通排擠掉,去了兩側的山坳,溫細的風兒輕撫着桃枝,顫微了一樹的詩意。籠煙大約是見了燦陽就遁形,或者是因我要賞春賞桃花而拉開了朦朧的帷幕。這裡的桃花不是嫣紅艷濃,花瓣是白里藏紅,紅的如絲,在一方瓣兒上做着國畫,浸漬出的紅漸漸在末端做了淡紅,白裡透紅是她共同相擁的本色。停車駐足,不敢近前,先做桃花的觀眾,我想,也許這裡本來就是一個不喜喧天狂舞的所在,討厭濃艷脂凝的做作,所以就取了不去爭艷斗濃的顏色,四下里看看,並未發現有什麼青春少男女匿藏在桃樹畫面里卿卿我我,我便肯定了我的猜測。
我想到我妻下街購物買衣,總是要我隨從,我明白,我就是一個累贅,或者說是多餘,但也好,陪伴總是溫馨的。倒是讓我學了不少的美學,比大學的美學課程更實際,更執着。她的美學是最拒人的,說,那件的款式和顏色,你沒有看見咱家附近有穿過的麼?哦,她就是要一個毫無雷同吧?也許這裡的桃花也要一個不雷同,雷同了,怎麼可以成為桃花源?無園牆的束縛,雖長不過幾百米,足夠了,恣肆地長着,沒有人打擾,她也許是不喜俗氣,只面了河裡潺潺的溪水,聆聽溪水靜流,無聲無語,相伴是巧合,更是詩意的選擇,我真的服了那些草木居然有情有義,誰言草木無情有時飄零,那是她們已經相濡以沫的一生,自我地畫上句號了,是完美無缺的句號。
她並不寂寞,她還選擇了沿岸的嫩柳,前些日子說那煙柳似有似無,是春的顏色剛剛浸漬了片刻,而今已經從春的染料池裡剛剛提取了上來,雍容的黃色已經薰染了全部,而且把蓬勃的柳花也通通邀出,如穗,密密地繡,細微的花粉凝在花骨幹上,我拿手去撫摸,淡黃幾滴,還帶着未乾的印記,沾在手心裡。黃橙橙的,掛在飄逸的柳枝上,盪着無人推助的鞦韆,時而把倩影畫在溪水水面,時而想撲向桃花的懷抱,都是妄想了,只能保持合適的距離,遙相做戲,望而止步,知趣莫如這樣的風度,無需人提了油漆桶,在一米之外畫一條「莫近前」的橫線,保持距離的分界線總是會大煞風景的。
倦了,好的風景是允許看風景的人倦怠的,桃花源里的河岸隨意置了很多可如意落坐的石頭,我隨意背對着河,坐觀桃花。並不寧靜,我一分神,河中便齊聚了一群浣衣女人,似乎是曾經相識,一聲「來了?」的明知故問的問候,你要的就是一個燦爛的笑臉,女人有的是笑臉,只要你可以喚醒她的笑神經,也可以給你。浣衣激起的溪水翻波的樂聲,似乎女人們也喜歡自奏自聽,賽着攪動那池溪水。不過癮,那棒槌擎起,重重砸在衣物上,沉悶但卻開心,我想,可能是祛除了的是蒙塵,浣洗的是心情吧。李白的詩句馬上給了那些浣衣人以詩情畫意,「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我竟不分晝夕了,我恬不知恥,偷偷篡改:桃源一片花,數女搗衣聲。
此起彼伏的搗衣聲,是一曲妙奏,沒有指揮,卻和諧入耳,那些前傾着身子,使勁揉着衣物的女人手下發出滋滋的搓衣弄水聲。我以為,那年我在周莊看見的女人浣衣搗衣,是最富情調的,那些畫面至今時不時地躍出,填滿了我的美感接納,但現在看,那裡雖然有極美的情調,卻都是周莊沿河而建的民居增加了她們浣衣的意趣,總有些人為的痕跡;而我發現的桃花源卻是十足的天然,仿佛是着意,卻是漫不經心,散着隨心而為的主題,無束無拘。多少浣衣的美總是帶着一股鄉愁,「孤燈燃客夢,寒杵搗鄉愁」(岑參句),可我總是想不通,這裡的女人浣衣,仿佛是嘰嘰喳喳的小鳥,哪裡而來「鄉愁」?而且,聽那些女人所談,最近幾乎全是舊村改造搬遷新居的事兒,更不是愁緒,探頭看臉蛋,洋溢着的都是燦爛的陽光。我馬上生了訓詁之意,想起了余光中的著名《鄉愁》詩——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哦,愁緒往往是左右情緒的蛀蟲,這「愁」原來是「情」,小時候是「思母」之情。是傷情,還是悅情,一個「愁」字這樣婉轉繁疊,也許直言害羞,所以就用個別人不能抓住字眼做文章的字。人豈能無愁,愁思就是情思。也許岑參那個「愁」才是真愁,因寒意襲人,思家心切而不能回,只能借了浣衣搗衣而排遣。
滿眼的桃花燦,滿心的煙柳拂,滿耳的浣衣美,何處有如此的風流!我眯着眼,任桃花在春風裡搖曳蹁躚,顫微的桃瓣總是挑逗着你的眼,煙柳梢頭輕點溫風,似乎隨着那浣衣聲而沉醉,我微閉了眼睛,用心,拒絕一切不和諧的干擾,靜靜地受用這桃花源里的佳境,直到一聲喚醒,我才睜眼打量着那些已經上了岸的女人,所謂「映日荷花別樣紅」太矯情,也不合時宜,寫實的景致反而無味了,還是「水面桃花弄春臉」寫的真切。
作者簡介
老才,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