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筢子(段洪恩)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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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筢子》是中國當代作家段洪恩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柴筢子
回老家收拾老屋,面對一些破舊的大稱小稱、篩子、釺子、斧子、面蘿、扁擔等過時的農用器具,我不知道是讓它們留下來做一個歷史的見證,還是把它們送給鄰居去燒火或者是去當廢鐵賣掉,一件件擺弄過來擺弄過去有些舉棋不定。驀然,一把堆在最裡邊的柴筢子映入了我的眼帘,一把拽過來,拂去厚厚的灰塵,拿到屋外一看,雖然三十餘年過去,歲月已經讓它變得蒼老而醜陋,但排列一致的十二個筢齒仍然長短整齊,沾滿我童年和青年時代汗水的筢杆依然溜光鋥亮,我的眼睛立刻變得潮濕了:久違了,老夥計,三十年過去,我老了退休了,你雖然還不老,但你卻比我早退休了三十多年。還記得我們曾經日日相伴的日子嗎?你曾經是我的驕傲,因為你,我曾經是媽媽的驕傲。可惜的是,當年嫉妒我羨慕我的夥伴們,如今有的已經作古,健在的大概也不會記得那些瑣碎的陳年舊事了吧。
這件筢子是我的人生的第一件作品,也是我由懶惰走向勤快的一個媒介,所以說我對它充滿了感情。大約在我十歲左右,因為那時候村里家家都缺燒的,沒有錢買煤,冬天孩子們放學後大多都去撿柴火或者是摟柴火,才能保證家裡天天有熱飯吃有熱炕睡。我家有錢買煤,所以燒的不缺。但是,母親也不讓我遊手好閒,看到別家孩子上山割柴火撿柴火總要我也跟着去。我不是個勤快的孩子,經常在母親讓我幹活的時候推說頭疼肚子疼而逃避,在母親的責罵聲中悄悄地趴在炕角看那本前後都少頁已經起卷的《西遊記》。
某天,在我玩得上樹爬牆得意洋洋的時候,母親從鄰家借來了一個筢子,還有一個挑筐,還為我找了一個摟柴火的夥伴,讓我跟他去摟柴火。我當然不能馬上就腦袋疼肚子疼,只好跟着同伴上了山。剛剛上山的時候,穿着光腚子棉襖光腚子棉褲(裡面沒有襯衣背心之類的東西,也叫筒子棉襖棉褲),北風順着袖口褲腳刮進來,整個身子都覺得是涼的。好在拉着筢子在有草的地方轉過幾圈,身上就微微有汗了,冷意漸消,兩個人才開始有說有笑地正式進入狀態。太陽已經向西傾斜的時候,同伴的筐里已經裝滿了柴草,而我筐里的柴草卻只是他的三分之一。為什麼會是這樣,我問他,這傢伙笑嘻嘻地說,你看你的筢子。我一看,原來同伴的筢子是自己做的,鐵絲齒,而我的是竹子做的,是商店買來的那種,重量輕,不抓地,並且齒子寬,細小的柴草也撓不起來。另外,同伴摟滿了一筢子,翻過來輕輕一蹭,柴草就自然翻成一個捲兒,而我的就不行,角度稍微差一點就蹭不下來,有時候轉換了角度也蹭不下來,還得用手往下拽。難怪人家比我快那麼多。特別是回家的路上,一個放羊的笑話我說,人家摟了滿滿一筐,你怎麼弄個喜鵲窩回來了?臊得我連頭都不敢抬了。回到家,氣得我把筢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氣呼呼地和母親說,還讓人幹活,還不給人找個好傢夥兒,讓我出去丟人。母親跑到同伴家問了情況,回來卻說,一樣的都是筢子,還是你偷懶了。我當時氣得眼淚都出來了,她也沒有摟過柴火,和她解釋根本就沒有用。
以後幾天,任憑母親怎麼罵我,我也不去了。不過,同伴倒是每天都來招呼我,因為那天我把帶在身上的幾顆紅棗給了他,把他的饞蟲給勾上來了。見我幾次都無動於衷,這次他換了個方式說,在山上經常能看到山兔子和黃鼠狼,有時候還能看到狐狸或者撿到長蟲(蛇)皮,你在家怎麼能看到?小孩子架不住誘惑,就又和他去了一回,而且還真的看到了狐狸。倒霉的是在回來的路上又碰見了那個放羊的,又被他奚落了一通。這下對我的刺激真的是不小。在學校我是前三名同伴是後三名,回家就掉了個兒,我怎麼能服氣?
於是,我就捉摸着自己做一個好使的筢子。好在父親同意我將房後的一顆又直又細的椿樹砍倒做筢子杆,又給我找了一塊很適合做筢子齒框的木頭,還在單位順來了一團足夠我做一個筢子的八號鐵線。憋着一肚子氣,我的筢子作坊馬上開工:先是要在筢子杆上和筢子齒框上鑽八個眼兒,用鉛筆畫好線就開始用錐子鑽,覺得慢又改為燒紅了的鐵絲燙,手上磨出了好幾個泡,效果卻不好,四天錐了三個眼兒,而且還細得穿不進鐵線去。同伴來看了也是直搖頭,說,要是有木匠的鑽就好了,幾下子就完事兒。村裡有木匠,但木匠的工具很少有人能借出來,更何況我一個小毛孩子。同伴的話無異於一句廢話,但這句話卻如醍醐灌頂般地啟發了我:何不自己做一把鑽。立刻找來一粗一細兩根棍子和幾根繩子,掐一塊鐵絲頭在石頭上磨尖了做鑽頭,用鉗子夾着砸進木棍里,三下五除二,一把難看但實用的簡易鑽就做成了,同伴一邊誇我一邊為我打下手,十六個眼兒很快就鑽完了。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把鐵線在石頭上捶直,按長短比例掐好八根,穿進去,再把伸出來的十六個齒頭掐齊,彎成九十度的緩彎兒,一支輕巧實用的柴筢子就在我的手裡誕生了。拿出去一亮相,不但同齡人羨慕,就連大人也誇我手真巧。此後,我又為別的同伴做過兩個,但是因為他們的原材料都不怎麼好,尤其是鐵線,是在供銷社的廢鐵堆里撿來的生鏽鐵線,所以質量都沒有我的好。因此我對自己的第一件作品倍加珍惜。扛着筢子出出進進的時候,臉上掛滿了自豪。更重要的是,從此我愛上了摟柴火,只要是有空兒,就扛着筢子上山,回來准能得到母親眉開眼笑的誇獎。有時候還去外邊和人炫耀說,我家的柴火垛(指我。從丫頭是賠錢貨小子是柴火垛而來)可不是假的,不信你去看看我家院裡牆角,都堆成小山了,我兒子現在可比以前勤快多了。
母親越是誇我,我摟柴火就越來勁,慢慢就上了癮,變成了真正的勤快人。不過僅僅是摟柴火勤快,別的活還是不願意干。其實,摟柴火併不是個好活兒,因為我老家的山上到處都有一種賴逮(狼)毛子草(學名可能是叫鬼針草),它的葉子是倒戧刺的,沾上衣服就一直往裡扎到肉上,有時候能扎出血,很疼的,所以每次回來都要脫下衣服仔細找一遍,卻每次都因為藏在棉絮里找不乾淨,有時候在課堂上還伸手到棉襖棉褲里摸刺兒,同學們經常互相取笑,是摸虱子吧?拿出來看看。儘管是這樣,我還是樂此不疲,別的活不願意干,一說是摟柴火我肯定就來精神。
從小學到中學到參加工作,我一直沒有放下過我的柴筢子。從春天種地之前到秋後高粱割倒之後,很少間斷。高粱葉玉米葉大豆葉楊樹葉柳樹葉河邊的水草山上的雜草,幾乎都是我的筐中物。直到1984年調縣機關工作了,星期天回家趕上天好,我也要扛着筢子背着筐,去山上或者田邊地頭去走一圈兒,摟滿筐再灰頭土臉高高興興背回家。父母妻子埋怨我不幫他們做點家裡別的活兒,兒子說我回來就髒得土驢子似的,逼着我洗頭洗臉。我總是坦然一笑說,這毛病改不了啦。
曾有鄰家大哥背後笑話我說,也不是窮得買不起煤,還這麼受累,真讓人瞧不起。其實,他根本不知道我的摟柴火和過日子基本上是沒有關係的。拖着筢子走在山坡上壩沿下的那種愜意,筐里裝滿柴草時的那種興奮,累得渾身是汗時在草窩裡一躺的那種暢快,在他看來是遭罪,在我看來是享受。先人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其實一樣的魚,有的喜歡逆水而行有的喜歡潛在水底有的喜歡趴在石頭下,魚之樂也是有區別的。
有一次摟柴火回來遇上一個同學,他竟然沒有看出我來,還問我在家否。當他看清是我的時候,狠狠地踢了我的柴筐一腳說,你這傢伙,跑到農村和我們搶飯碗來了,大小也算是個領導,幹這活兒,你就不怕別人笑話你啊?竟然冬天趕着車給我家送來了一車玉米秸,還和我父親說,以後缺燒的說一聲,我家山上有的是這玩意兒,你可別讓我的老同學出去摟柴火了。同學的饋贈讓我感動了好久,以後見面倒不好意思解釋說我有這樣的嗜好了。
遺憾的是,2000年,母親患了老年痴呆,為了照顧方便,不得不搬到城裡來和我一起住。柴筢子也只能被放了長假,靜靜地站在老屋的一角養精蓄銳了。一晃差不多20年過去,現在農村家家都有了煤氣罐,秸稈都沒有人願意往家拿了。滿山的柴草荊條長得齊腰高,任憑野兔野雞在裡邊肆無忌憚地安營紮寨繁衍子孫,基本上沒有人去驚動。筢子這個曾經家家離不開的用來填灶火門的勞動工具,恐怕絕大部分都粉身碎骨無影無蹤了,倖存的應該是寥寥無幾了吧。
時代在不斷進步,科技在不斷發展,人在與時俱進,一些物種的消失令人遺憾,一些工具的消失是令人興奮的事情,現在農民種地很少用犁杖了,牛和驢由被人寵愛和豬一樣變成了肉食動物,水桶被水管子水泵取代了,陶瓦水泥瓦被彩鋼瓦取代了,鋪地磚被地板磚取代了,某些工具消失的快慢標誌着時代進步的快慢,懷舊的同時也為時代的進步歡欣鼓舞。
然而幸運的是,能勾起我童年少年青年乃至中年回憶的柴筢子還在,還好胳膊好腿地站在那裡等着我,親愛的老夥計,我的柴筢子,你繼續在原地好好地休息吧,也許有一天,我還會扛着你上山,我們一起再過一把癮,摟一筐風車草老牛筋拉拉蔓子和蒿子,燒熱老屋的炕,我躺在炕上美美地睡上一覺,也許會夢見那些被歲月湮沒的令人回味的有趣的點點滴滴。[1]
作者簡介
段洪恩,遼寧省朝陽縣退休幹部,喜歡寫作,偶有小說散文電視劇本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