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古戲台(陳巧珠)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柳州古戲台》是中國當代作家陳巧珠的散文。
作品欣賞
柳州古戲台
人生是一場戲,天地是個大戲台,這戲台是隨時隨地,不用粉墨而登場。我的心海里也有一個大台戲,那就是柳州古戲台。柳州古戲台並不在廣西柳州,而是在寧德洋中鎮東山村。東山村的戲台取名柳州古戲台,一定有淵源,一定有着不同尋常的故事,且與我又有着根脈關係,我能不問究竟嗎?東山村是我的祖籍所在地,我的祖輩就從那裡遷居而出,那裡於我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裡的故事,陌生的是我從未到過那裡,那故事裡的柳州古戲台也還沒能一睹尊容。
時間的推移讓故事更久遠,而交通工具與通訊的發達則讓空間的距離在縮短。即便隱藏在大山深處的東山村,也不再是故事裡的東山村,我不僅能從各種資料查閱到他的履歷,還能驅車探訪。東山村全村姓陳,於唐乾符三年(876年)由都運使、福建鹽運使、秘書少監陳謏從河南光州固始縣遷福建長溪感德場(寧德前名)東山下為開基始祖,距今已一千多年。讀到這裡讓我感慨萬分,遙想先祖在東山村這塊土地上開疆拓土,依山而建,傍水而居,因地制宜,開山造田,把陳姓這個姓氏如下種一般,撒在這片肥沃土地上,順天應時,生長着、蔓延着,在人類繁衍的大戲台上演繹着耕讀齊家的大戲。
拜謁先祖,探訪古戲台,是一份懷古之心,但這裡處處清新,懷古之心則滿抱新奇,海邊見的是波濤,這裡見的是青山綠浪,海邊吹的是鹹濕的海風,而在這裡沐浴着清爽山風,海島看到是船舫漁網,而這裡是古巷老牆。每一樣都讓我這陳氏曾孫成了新客。
踏着鵝卵石小路,看着自己身影,拍遍木門土牆,扣問斑駁的歲月,我能穿越時光的隧道嗎?突突、嘟嘟的聲響,告訴我歷史都在回應。走過的是明清時期的古街,街道兩旁的米粉坊、線麵坊、光餅店,還有足具當地特色的燉罐小吃店,掩不住當年的繁華,如同店裡散發出來的各種濃郁的香味,讓我垂涎三尺。我找了一家水粉店,叫了一碗熱氣騰騰地糟姜拌粉,敞開肚皮,大快朵頤。我是在品這方風味,在飽食這方人情。坐在我身邊的祖孫二人,一人一碗糟姜粉一塊豬蹄凍正吃的津津有味,那小孩學着大人的樣子,用筷子將水粉繞幾圈挑起,撅着小嘴,吹着熱氣,一不小心粉條滑落於桌子上,只見他立馬用手熟練地捏起,送進嘴裡,發出咂咂之聲,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看到我時做了一個鬼臉,我不禁被他逗樂了,就這樣,沒有任何的隔閡感,我們熟識起來,他脆生生地告訴我說:我叫陳思宇。爺孫親熱,爺孫的吃相,樣樣入戲。爺爺見我看得動情,便對說:「思宇,沒吃相了吧,讓客人當戲看了。」我知道大伯誤解了,連忙說:「大伯,不是的,是看着思宇,想起我自己童年。大伯,不過您說的也沒錯,人生如戲,一代演過,一代又接着演,這次我回村,也就是想看看我們村中的老戲台。」 「老戲台」三個字,仿佛觸動了大伯的那根神經,他一下精神起來,便說:「我帶你去,我帶你去」,小思宇牽着我的手「姑姑、姑姑」地叫,蹦蹦跳跳獨自往戲台跑去。古戲台就在村子中央,村子很老,戲台也很老,它們相簇相擁如一堆老人相聚在一起,然而民房質樸,戲院雍容華貴,仿佛是族長與鄉親聚會。遠遠望去,飛檐翹角,紅牆黑瓦,讓人覺得不嚴而威。我看看戲樓,又看看身邊的這位長輩,是在尋找什麼?長輩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慢慢地講述着古戲台的來歷。老者神情自豪,如數家珍「我們村雖不大,可得風水庇蔭,你看北峰挺秀如槍投置,溪水環村如玉帶環腰,得此境,村里在南宋時期就出名將陳紀,他曾任南宋柳州知府,官至武功大夫,後人為紀念他的豐功偉績,就在村里建一座柳州祠。清朝時期他的子孫陳大川,時任京師漢軍鑲白旗副都統,上疏朝庭請求建戲台於柳州祠旁,並獲恩准,才有今天我們看到的柳州祠與柳州古戲台。」
古戲台與柳州祠相依相傍,逢年過節,古今同享。斑駁的牆,濕綠的青苔,掩不住人文根脈的行跡。從大門而入,拾階而上,迎面而來的是大廳上懸掛着的「劍光射斗」、「霓祥三疊」、「醉舞」、「歡歌」等大小牌匾,字字歷久彌新,昭示着先祖的戰功偉績與人們對戲曲今古如一的痴迷。兩邊幽靜的天井,傳承了「四水歸堂」「四方聚財」的建築理念,這其中寄託多少的夢想。天井上排列有序地擺放着幾大盆蘭花,開出白色的花朵,清風徐來,芳香四溢,小思宇輕輕地拈着一束蘭花放在鼻尖嗅了嗅說:「真香,姑姑,你來聞聞」。看着這蘭花,我的思潮湧動,它們在這裡兀自綻放又凋零,年復一年,蘭花越長越多,雖然不見家家發跡,但文脈彌香,小思宇嗅到,我也嗅到。
聞到文氣,便有不舍,那是一股幽遠而沁入心脾的味道。細看也是瞻仰,戲台雕樑畫棟,外方內八角,斗拱飛檐式,中央環繞蓮花木雕,戲台正頂中央藻井托舉,戲台下方四個腳為木刻浮雕獸腳,樣樣威嚴與神秘,寓意深遠。古戲台兩側,廂房相望,說是為婦嬬專用,男人不得入其內,「男女授受不親」。遠觀看意,近瞧見技,走近戲台細看,能工巧匠木刻出《三國演義》的著名人物、故事情節栩栩如生,趣意盎然。戲場與柳州祠邊門相通,這一通,通情達意,祖德常懷,大戲常演。
站在戲台回顧廳堂之上的兩尊塑像,大伯說是陳謏與夫人趙氏,見偶思古,肅然起敬。我回到廳里深深作揖,仰望先賢,思緒澎湃,戲與他們有關,又仿佛沒關係,香爐檀香,飄起一縷縷奠念與祈願。
鄉村的喜歡看大戲,吃大餐,除了熱鬧,原來還有許多夙望寄託,這戲不僅是人在看,而是神在看,人托神福。為來年祈吉避凶、祛病驅邪,順風順水,盈車嘉穗,能不求助於神助神佑嗎?這戲就是供奉的大禮。戲來了,神來人,人也樂了,家家戶戶早早搬着板櫈到戲台下搶占位置,七大姑八大姨,左鄰右舍大家聚在一起嗑瓜子,拉家常。焚香三柱,燃放鞭炮後,破台戲在一片喧鬧中緩緩拉開序幕。戲看多了,村里人教子說戲,樂了唱戲,悲了也唱戲,個個都成了戲專家,那位老爺爺說起戲來條條是道: 「閩劇俗稱福州戲,由明代崑山腔、弋陽腔衍化而成的福州方言戲曲,在演戲前要先演『破台戲』,由於民俗認為戲台久為不用,煞氣很重,為除煞祛邪,保村民及戲班藝人平安吉祥。」我看過多少的戲,而沒有一部戲有我這東山村的戲有味,有故事。
香煙裊裊,鑼鼓喧天,絲竹聲聲,帷幕緩緩拉開,伶人身着美艷的服裝從出將門逐一而出,亮相身段時的「雲手」如天上的雲彩般變幻多端,隨風流動,如涓涓細流般曼妙多姿,如微微拂動的絲綢輕盈優美。舉手投足,一笑一顰,表達着嘻、笑、怒、罵,手、眼、身、法、步與意、勁、精、氣、神,在一招一式中相輔相成。「咿咿呀呀」的唱腔,高亢悠揚時的豪邁,纏綿悱惻時的婉轉,吟唱出人生的悲歡離合,吟唱出古今風流人物,雖然唱的是福州方言,我聽不太懂,但是那腔調那麼好聽,那身韻、氣韻、音韻、神韻和俯仰、屈伸、開合、隨着抑揚頓挫的節奏感,在剛柔相濟、動靜相宜中身心合一。他們知道一招一式,在這精美的舞台上不得半點馬虎,台下老人是戲精,孩子是戲蟲,演砸了戲精唾沬,戲蟲起鬨不說,就是那些看戲的神也放不過他們
假戲真演情萬種,演的人認真,看得人入戲入情,台下的老人聽着曲調,嘴裡哼哼,隨着鑼鼓的節奏忘乎所以地搖晃着腦袋,手隨節拍輕輕拍着大腿,坐在邊上的老奶奶,聽到悲傷、動人之處,顫顫巍巍地扯起衣襟,偷偷抹着淚,唯有幾個頑皮的孩子「不解風情」仍上竄下跳捉迷藏,在人群中穿梭,台上台下跳躍着,留連於甘蔗、糖果的攤點前。真是台上與台下,戲裡與戲外,眾生百態在這裡各自演繹人生大戲。
戲一向是鄉村的奢侈,可這奢侈,是喜,是排場,是身份,家中有喜事多捐戲資,意外發財許願請大戲,添福添壽請戲為賀,這奢侈能少嗎?更何況村里老人總是說「寧舍一年糧,也要演一場,寧舍一餐飯,不舍戲一場」。
雖然說一個巴掌五個指頭不一樣長,但在村子裡誰願意丟了這張臉面,長房一脈演了,二房一脈也演了,三房能不演嗎?因此你剛唱罷我登場,這戲台也是村里一宗宗體面展示場啊。只是他們的臉譜都與祖宗一樣,沒有描繪着忠奸、善惡、美醜,他們的唱腔也一個腔調,做人要有人樣,爭氣不爭財。他們演出同一個角色,今年我當戲頭,不分生旦淨末丑。一樣敬祖孝宗,一樣請神祈福,一樣演繹着祈望合境平安的鄉村大戲。
老祖宗從鹽起家,因鹽醃製出一條不可淡去文脈,成了我的基因。我如今生活在海島上,水是鹹的,風是鹹的,浸沐在鹹味中的我,那不可淡去文脈時常激動着我,聽濤是鼓,拍岸鳴鑼,感覺祖宗的古戲台就是海市蜃樓。 [1]
作者簡介
陳巧珠,作家,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