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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差別》是中國當代作家柏楊所作圖書《西窗隨筆》中的一篇雜文。
作品欣賞
如果說牛僧孺先生有這麼大本領,也不可靠,恐怕連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認。他曾着有《元怪錄》一書,說了一個故事,有一位小民岑順先生,在河南陝州呂氏巨宅中,掘了一個老墳(岑公大概是個掘墓賊,再不然準是大學堂醫學院的學生老爺),竟掘出來一副「金象局」,即現在的象棋。如果牛僧孺先生沒有撒謊的話,則七世紀以前就流行了矣。
圍棋用的是黑白二子,好像古時代打仗,一個戰士對一個戰士。有人說圍棋最平等,每一個棋子的功用都是一樣,其實這正是圍棋簡陋之處,原始部落時代才有這種死板戰爭也。到了象棋,已進了一大步。我想象棋可能是紀元前二十七世紀黃帝姬軒轅先生髮明的,他閣下大戰蚩尤先生的時候,一定有「象」也參加戰鬥。即令不是他發明的,也應是紀元前七世紀楚王國哪一位朋友發明的。蓋到春秋戰國,保留「象」為軍用的也只有楚王國,楚王國覆亡之後,中國人再也想不到「象」還有啥功用矣。不特此也,也只有春秋戰國時代,大家才用「車」作戰,君讀過《孟子》乎?有千乘之國焉,那就是有一千輛戰車;有百乘之國焉,那就是有一百輛戰車。這戰車不是現代的戰車,現代的戰車用鋼鐵做成,刀槍不入;古時的戰車完全靠馬拉,戰士們像木頭欄杆一樣排在車上,一手執盾擋着肚子,一手執矛猛打。
無論如何,越想越覺得象棋是春秋戰國時代的產物,看一下棋子就知道啦,大元帥坐在當中,衛士圍繞,群象在營房四周巡邏,然後「車」、「馬」出擊;小「卒」最是可憐,只能前進,不能後退,前進還可能活,後退就喀嚓一聲,砍掉尊頭。象棋的最大優點,也是較圍棋最大的進步是:每一個棋子有每一個棋子的特殊性能,這在人生中是最公平的事。圍棋各子平等,是一種假平等,而象棋才是真平等。嗚呼,如果有那麼一天,柏楊先生當了陸海空軍總司令,而孫臏先生卻當了二等兵,恭立台下,聽我面授機宜,你說能不能氣死人乎哉?
唯一有疑問的是「炮」,春秋戰國時代還沒有火藥,也不會鑄鐵,這是「炮」字使人迷惑的地方。但如果改「炮」為「炮」,就十分清楚啦。炮,據說是范蠡先生髮明的,把石頭綁到彎木架上,一松木架,石頭就飛了過去,把敵人打得頭破血出,那位美人兒西施女士的丈夫,就是被這種炮打得自己抹脖子的。這種打法,一直到十二世紀宋王朝都是如此。柏楊先生年輕時下的象棋,棋子還是用「炮」字的(也有用「炮」字的焉)。這些年來,竟然全成了「炮」,火藥味就太大啦,說不定再遲若干年,「炮」成了「氣」,原子炮也上了棋盤矣。
象棋比起圍棋,要普遍得多。原因似乎不在於誰高級誰低級,只有猛往自己臉上貼金的鴨子屎人物,才會以為圍棋是高級的焉。有些人說圍棋開棋變化莫測,而象棋就那幾步。錯啦,圍棋開棋時也是那幾步,除了前面言之的扶乩上那位鬼朋友,誰會把棋子放到當中的哉,都是在角上擠來擠去。又有人說圍棋自有史以來,從沒有過相同的。嗚呼,象棋何嘗不如此哉,自盤古立天地,也沒聽誰說過有兩盤象棋棋局是相同的。猶如麻將一樣,也沒有誰一生中拿過兩把相同的牌也。這原因很簡單,一則它們相同的或然率確實太小,二則即令有相同的,誰又能記得那麼清楚耶?
象棋和圍棋最大的差別是,象棋棋子越下越少,而圍棋越下越多。少則容易控制,多則眼花撩亂,滿盤密密麻麻,真能看出青光眼。日本名人賽第四局結束時,坂田先生還以為他贏啦,對公證人的數子不肯相信。以他閣下的棋力,到了最後還昏了頭,普遍小民能不越看越暈哉?
圍棋只有全局而無殘局。象棋則全局也有,殘局也有,而殘局反而更引人入勝。柏楊先生的圍棋,始終在鬼打牆階段,最近我提了好幾次議,要求升為一段,也就是中國古老的「九品」,可是幾個該死的朋友始終頑固,連一局也不肯「饒」,故沒升上去。但我的象棋則確實出神入化,造詣頗深,若干手下敗將,曾一度聯合要上我「九段」的尊號,我都嚴加拒絕。蓋論起來棋力,有我這樣能耐的不多,雖不能說是大國手,但當選為中國「棋王」,總無問題。我說這話,一定有人說我不夠謙虛,嗚呼,我已經夠謙虛啦,如果再老實一點,就是當選世界棋王都毫無愧色,借句古人的話曰:「此非一人之言,乃天下人之公言也。」
柏楊先生象棋下得如此之好,兼如此之妙,仍是一句老套:「非關人力,乃天授也。」我昨天才考據出來,柏楊先生初生時,有金甲神光臨柏府,以金棋子一副置於庭中曰:「賜予汝童,萬王之王。」故生有異稟,三歲能弈,所向無敵,有望氣者曰:「西南有天子氣,當有王者興歟?」該王者即是柏楊先生。一直到今天,我仍有下棋老癮,巷口那些擺殘棋攤的,一包新樂園一盤,我總是光顧一試,那些窮小子幾乎都認識我,一見我就恭維曰:「老爺子,指教一盤呀。」我當然指教一盤,有時候孫女兒教我上街給她買泡泡糖,指教的結果,往往連泡泡糖都沒啦。好在雜貨店我也熟,賒也賒得來。不過每月月底一結賬,泡泡糖錢就一百多元,惹得老妻找那些擺棋攤的吵架,說他們專門騙老糊塗,嗟夫,婦女無知,令人浩嘆。[1]
作者簡介
柏楊(1920年3月7日—2008年4月29日),中國當代作家,出生於河南通許縣,祖籍河南輝縣常村鎮常北村 ,漢族,初名郭定生,後改名郭立邦、郭衣洞,1949年後前往台灣,曾任台灣《自立晚報》副總編輯及藝專教授,為海峽兩岸的人熟知。柏楊在很多所學校念過書,但從沒有拿到過一張文憑,為上大學數次使用假學歷證件,曾被教育部「永遠開除學籍」。他的言論和書籍在社會各界引起了廣泛爭議。 柏楊主要寫小說、雜文,後者成就更高,曾被列為台灣十大暢銷作家之一,他的雜文集主要有《玉雕集》《倚夢閒話》(10集)《西窗隨筆》(10集)《牽腸掛肚集》《雲遊記》等 。代表作有《醜陋的中國人》《中國人史綱》《異域》等。[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