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縣唐碑的傳說(段家軍)
作品欣賞
文安縣唐碑的傳說
戌狗年三月，曾赴冀中腹地文安縣採風，於友處偶聽一傳說，便隨筆記之。
一
話說隋朝末年，暴君楊廣昏庸無道，毒父害兄，辱妹霸嫂，加之苛捐雜稅多如牛毛，鬧得是天怒人怨，民不聊生。窮苦百姓活不下去了，便紛紛揭竿而起，河北王李子通便是十八路反王之一。閒言不表，單說離着文安縣城西北三里地，有一個叫荷花村的小莊子。莊子裡有那麼百十來戶人家。在這百十戶人家裡有一個鐵匠孫老漢。孫老漢年紀五十開外，自幼便跟着他爹打鐵，練得一手打鐵的好手藝，方圓百里有名，曾有人傳言那唐朝的開國元勛尉遲恭跟他學過手藝。孫老漢為人良善忠厚，老妻早喪，他又當爹又當娘，苦扒勞業地把兩個兒子拉扯成人，還給他們都娶了媳婦兒。孫老漢和兩個兒子雖說靠打鐵度日，掙銀子不多，可他卻常常救濟莊子裡那些吃不上飯的窮苦人家。
說有那麼一年夏天，說是夏天，其實也就是剛過五月，那天兒就像下了火。連着多少日子，天上一點雲彩絲兒都沒有，真是萬里無雲萬里天。這一天晌午，孫老漢吃罷了飯，又喝了瓢涼水，便坐在自家的鐵匠鋪門口兒的大柳樹下打盹兒。天兒忒熱了，他坐在那半眯着眼似睡非睡。正迷糊着，冷不丁就聽「咕咚」一聲響，着實地唬了孫老漢一大跳。他睜開眼，甩臉觀瞧，見一個人倒在了他的鐵匠鋪子門口。好傢夥，孫老漢再仔細瞅時，見那倒地之人，衣衫襤褸，身上的衣裳都成條子了。一條腿上還滲出斑斑血跡。身上發出的一股股怪味能把人熏出二里地開外。
孫老漢一捂鼻子，這是啥味兒？
想可是想，孫老漢還是起身舉步來在那人的眼前。細細打量，倒地之人三十來歲的年紀，面似黃錢兒紙，兩眼緊閉，躺在地上口吐白沫，胸脯子一鼓一鼓的。孫老漢急忙招呼倆兒子出來，讓他們哥倆輕輕地扶起來人的半個身子，自個又進屋從水缸里舀出來一瓢涼水，給來人一口口灌進口內。 一口、兩口……
幾口水下肚兒，又沉緩了一會兒，就聽得那人肚子裡咕嚕嚕一陣響，嘴裡長出了口氣，慢慢地睜開了眼，哎呀，這是哪兒？
見來人甦醒過來，孫老漢言道，阿彌陀佛，真是謝天謝地，醒過來便好。敢問你是從哪來的，又上哪去？咋弄成了這個樣子？
聽了孫老漢的話，來人並沒急着作答，嘴裡說，老爹，給俺弄口吃的行不？俺都六七天沒吃東西了。聽了那人的話，孫老漢手拍着腦門子，可不是麼，這人一準兒是餓昏的。他忙說，你等着，俺這就給你弄吃的。說着，孫老漢進屋，功夫不大，手攥着幾個金晃晃的餅子出來。家裡只有這個了，吃吧。瞅見了吃的，那人是眼放異彩，從孫老漢手中接過餅子，你瞅他是三口並兩口，兩口合一口，吃得腮幫子鼓起來多老高。風捲殘雲般，眨眼間幾個餅子就進了肚兒。老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它餓得慌。一點沒錯。餅子吃了，水也進了肚兒，立馬人就有了精神兒，說話也有了底氣。那人爬起身來，跪地上給孫老漢蹦蹦地磕響頭，一邊磕一邊說，多謝老爹救命之恩。
孫老漢忙伸手相攙，可是使不得，可是使不得，快起來吧。
從地上爬起身來，來人接着說，俺是從東都洛陽來的，河南遭了天災，鬧蝗蟲。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這才帶着老婆孩子出來尋條活路。哪成想，老婆孩子在逃荒的道上都餓死了。俺一路乞討，要飯到了河北地界。前幾日討飯時，被一個財主家的惡狗把腿又給咬了，今兒來在老爹家門前，餓得實在是走不動了，才……
聽了來人的訴說，孫老漢鼻子發酸。他口打唉聲，唉，苦命的人，你暫且在老漢家住上幾日，放心。有老漢吃的，就絕餓不着你。 來人連連道謝，好人吶，好人吶，俺算是遇上好人了。
孫老漢說，你先淨淨身，換身衣裳，歇息下，緩緩神兒。
二
日間無話，說話到了天黑。一家人吃罷黑下飯，孫老漢安頓好來人便回自己屋子歇息去了。正要睡實。只見門帘子吧嗒一挑，白日間救的那人來到了他的眼前。孫老漢睜開眼，不由倒吸口冷氣。見來人與白日裡是宛若倆人。身着八卦仙衣，腳踏雲履，面色紅潤，手拿一把佛塵，背插大寶劍，倆眼倍兒亮，爍爍放光。
孫老漢以為自己眼花了，忙揉揉眼睛。沒錯，是白天救得那個人。您是……
見孫老漢如此模樣，來人是哈哈大笑，其笑聲如若洪鐘，老爹莫怕，俺乃紫雲山天霞洞的無極子，下界雲遊至此。早就聽傳老爹忠厚仁德，故才有白日一試，果真如此，老爹還望見諒。孫老漢一骨碌身子從炕上爬起來，鞋也沒穿，跪地上就給無極子磕頭，哎呀呀，原來是上仙恩緣老漢，是老漢慢待仙人了。無極子伸手相攙，老爹不必如此，今日一見，該着你我有緣。也罷，跟我走一趟，我帶你去個地方。
孫老漢誠惶誠恐，一切都聽仙人的。
迷暈中，孫老漢跟着無極子出了屋門。到了院裡，無極子一拽孫老漢的衣襟兒。口中說道，老爹把眼閉上。言罷嘴裡念念有詞。
孫老漢閉着眼，沒曉得咋回事，兩腳就離了地。心裡儘管害怕，可孫老漢還是照着無極子的話做了。兩眼一閉，心裡念佛；愛咋咋地吧。他閉着眼，就聽耳邊那風聲是呼呼直響。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孫老漢覺得風越來越小，仿佛間，倆腳也觸着實地了。
老爹。睜開眼吧，到了。無極子說。孫老漢把眼睜開。嚯，好傢夥，好大的一座城，城裡華燈溢彩，人來車往，叫買的叫賣的是人山人海，那個熱鬧勁兒就甭提了。無極子對孫老漢說，在城裡，瞅見啥好你隨便拿，想拿啥就拿啥，這有個口袋。
說着話，無極子遞給孫老漢一個布袋子。
到了城裡，孫老漢的眼可就不夠使了，他是東瞅西瞧，瞅哪都新鮮。就這樣，從城東到城西，從城西又到了城北。光瞅了，啥也沒拿。無極子提醒孫老漢，老爹，趕緊拿，一會兒咱可就回去了。眼瞅着天兒到了三更，街上的行人漸漸散去，孫老漢還是一樣東西沒拿。無極子又催到，快點選幾件吧。孫老漢手拈着須髯，心裡琢磨，拿啥呢。他猛抬頭，瞅見前面有戶人家門口扔着個破鍋。得了，就是它了，拿回家去餵豬。 孫老漢剛把鐵鍋拿在手裡，無極子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兒，嘴裡說了聲，閉眼。再次騰空而起。把孫老漢送回家後，無極子說了聲老爹保重，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孫老漢覺得自個像在夢裡一樣。可你若說它不是夢，這事兒也忒玄乎了。你要說它是夢，那口破鍋又確確實實地在他的手裡拿着。孫老漢把倆兒子和兒媳婦喊起來，把黑下發生的事兒和他們念叨了一遍。倆兒子和兒媳婦聽得是瞠目結舌，天地間竟有這事兒？聽完了孫老漢的嘚啵，又瞅瞅孫老漢拿回來的那口破鍋。倆兒子和兒媳婦嘴裡一個勁兒埋怨，你老拿啥不好，拿回來口破鍋幹啥？
人呢，是你的拿，不是你的千萬別沾。孫老漢對倆兒子和兒媳婦說。
拿回來的那口破鍋，孫老漢把他扔在了驢棚子旁。以前該過啥日子還過啥日子，該打鐵的打鐵，該救濟窮人的還救濟窮人。
三
日月如梭，眨眼就是三年過去了。
說這一天，孫老漢正在閒坐，他的小孫子慌張張跑來了。爺爺，不好了，咱家出了怪事兒。孫老漢一激靈。忙問，出啥怪事兒了？小孫子喘吁吁地說，俺從周先生家識字回來，走到咱家驢棚子時，憋得實在不成了，便脫褲子撒尿，尿着尿着，有一滴的尿濺到破鍋里了。俺尿沒撒完，可是不得了，把俺都嚇死了，濺到鍋里的尿，已滿滿的一大鍋，浮漾浮漾的。小孫子的話，孫老漢聽得半信半疑。他說走咱去瞅瞅，便拉着小孫子就奔了驢棚子。等爺倆來到了驢棚，孫老漢甩臉一瞅，可不是咋的，小孫子說得沒錯，鍋里是有水，滿滿的。孫老漢心裡欻拉一翻個，罷了，這是口寶鍋啊。
孫老漢對小孫子說，孩兒，這事兒莫對他人講，聽見沒。
小孫子聽了，使勁兒點點頭，記下了。
孫老漢把那口破鍋搬到了自己的屋子裡，放在了一個木箱子裡。到了黑下他睡不着，便打開箱子，往鍋里撒了把糧食。撒完了糧食，他嘴裡念道，糧食糧食快滿鍋。你說神不神，一把糧食撒下去，立馬變成了一鍋的糧食。
孫老漢心裡暗喜，這下子，咱窮苦人家有飯吃了。
打此以後，孫老漢是東家一把米，西家一袋糧，成了遠近聞名的善人，緊跟着，又置了上百畝良田，蓋了幾所宅院，成了莊子裡的員外。 說這天早上，孫老漢還在沉睡，耳聽得外面是戰馬嘶鳴，人聲鼎沸，戰鼓擂得震天響。咋了？沒等他下地，他大兒子風火地闖進了屋子。爹，快瞅瞅去吧，大事不好，來了好多的軍隊，把莊子圍了個裡三層外八層的。
聽了大兒子的話，孫老漢忙披衣穿鞋出了屋子。來到院門外，孫老漢手搭涼棚，可不是咋的，我的個天，軍隊無邊無沿的，一個個盔明甲亮，估摸着得有上萬人。正瞅着，一陣馬蹄子響，孫老漢面前來了個騎馬的將軍。那將軍平頂身高能有丈二，面似藍靛殼，手托着把大斧子。好麼，大斧子能有半個小車輪般。那個將軍來到孫老漢的眼前，在馬的得勝環上掛好大斧子，跳下馬來，雙手抱拳當胸，老人家受驚了。莫怕，俺們是唐王李世民的人馬。俺叫程咬金，帶兵正在追趕那河北王李子通，路過此莊，討擾了。
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孫老漢心裡害怕，面上還得鎮靜，原來是程將軍，小老兒有禮了。將軍的大名，小老兒久有耳聞，如雷貫耳是皓月當空。唐王的軍隊乃仁義之師，今日能來本庄，那是小老兒的福氣。將軍，請到屋裡說話。程咬金哈哈一笑，老人家，軍情緊急，不必過度打擾了。俺們走至貴莊，軍糧有些緊缺，想借些軍糧。日後一定加倍奉還。孫老漢說，程將軍太客氣了，小老兒這就命莊人準備糧草。順便再管大軍一頓便飯。程咬金聽了孫老漢的話，驚詫不已，老人家，口氣太大了，你曉得俺老程帶了多少人馬，整整三萬。三萬人你說吃頓便飯，老人家取笑了吧。
孫老漢說，將軍若是不信，咱當場試來。說着，孫老漢吩咐他倆兒子，兒啊，在院外支起火來，架上鍋，請將軍和軍爺們吃餃子。
眨眼間，準備齊當。火燒得旺，柴添得急。鍋里的水嘩嘩的。包好的一盤餃子放進鍋里，水裡滾了幾個滾兒，立時漂滿了一鍋。如此一來，把個程咬金瞅得是目瞪口呆。
餃子撈了一盆又一盆，三萬軍士吃了個肚兒圓。吃罷了餃子，程咬金為酬謝孫老漢，命人取來百兩黃金奉上。孫老漢婉言謝絕。程咬金說了聲，老人家多謝了，咱後會有期。帶俺老程平了李子通後，定向唐王言明，為老人家請功。言罷，便率大軍離去了。
程咬金帶人走了，莊子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四
程咬金剿滅了李子通後，班師回朝，把所見所聞跟李世民回稟了。當說到在文安縣的一個小村子吃餃子一節時，李世民驚嘆不已。退朝後，到了西宮娘娘蕭美娘的房裡，李世民便把程咬金所說之事又和蕭美娘說了一遍。蕭美娘聽罷，娥眉緊蹙，萬歲，大事不好。蕭美娘沒頭腦的話把李世民唬得不輕，愛妃，此話怎講，有何大事不好？
蕭美娘說，萬歲，孫老頭有那麼個寶貝，一下子能管上萬人的吃喝。這要是他將來居心不良，和哪個反王聯手謀取萬歲爺的江山，誰又能阻擋得了。聽了蕭美娘的話，李世民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暗暗打定了主意，來呀，去請程老將軍。
功夫不大，傳旨官把程咬金帶來了。見了李世民，程咬金倒身就拜；不知萬歲找臣何事？李世民壓低了聲音，程愛卿，你必須如此這般這般如此，領旨去吧。 程咬金一皺眉，這個，不妥吧。
李世民一瞪眼，愛卿難道要抗旨不成，快去辦來。
程咬金無奈，點起了三千鐵甲軍，連夜出發。三天兩夜的疾行，第四天拂曉時到了文安縣城西的荷花村。坐在馬上，程咬金心裡很不是滋味，心說李世民哎你不對啊。可王命難為，思索再三，老程把牙一咬，手裡的大斧子一揮，嘴裡喊了聲，殺。
三千人馬虎狼一樣進了村子。一時間，刀光血影，人頭滾動。片刻間，將村里男女老少斬盡誅絕。程咬金提着大斧子來到孫老漢家門前時，見院裡院外躺着不少的死屍。眾兵丁翻了個底掉，也沒見到那口破鍋。猛聽得一個稚氣的聲音從房頂傳來，程咬金，你個狼心狗肺的畜生。你家唐王昏庸不堪，聽信讒言，和那隋煬帝楊廣有何區別？
程咬金急忙抬頭觀看，見一小男孩坐在屋頂上。那小男孩上半身光着，胸前用紅繩繫着把鑰匙。小男孩接着說，程咬金，回家告訴你家唐王，俺們這地方，再小的人，也是男人當家。說完這句話，小男孩一晃身便不見了。
程咬金回朝交旨，把小男孩的話對李世民說了。
李世民一跺腳，哎，殺錯了。人家說，男人當家，不就是在罵我麼，人家是有功的。自知有錯的李世民為了謝罪，命程咬金再次回到荷花村，好好安葬孫老漢和莊子上被屈殺的人，又命程咬金鑿石立碑，並親寫碑文……
後記
「文安縣」一名最早見於西漢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距今已有2221年的歷史。不過，漢高祖時期，文安的縣治不在今天的文安縣城，而在大柳河東畔，遺址已經被歲月沖刷掉了痕跡。唐太宗李世民在任的公元627年（貞觀元年），又將豐利縣併入文安，並將文安縣治從大柳河畔遷到了豐利縣城，也就是今天的文安縣城。從此後，文安縣治再未變過，而「文安」之名也再未改變。歷史雖然過去了千年，幾經風雨，可唐碑依在，並被河北省立為省級文物，就此，唐碑的傳說也流傳了下來。
2022年冬月修改於白馬河畔 [1]
作者簡介
段家軍,小說家、散文家,代表作有長篇小說《河畔人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