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故鄉情(散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前往: 導覽搜尋

《故鄉情》是茹志鵑寫的一篇散文,內容是什麼呢?來給大家介紹分享,來了解一下吧。   

原文

隨着年齡的增長,我對那些不惜萬里迢迢而來尋根的人,有了一種同感。這是一種捉摸不住,講說不清,難以言傳,而又排遣不開的感情。

它好像很巨大,又好像很瑣細。具體得如一撮土,一滴水。但要說它只是一撮土一滴水,又似乎絕非如此,它又大得無從搬移,無法傳遞,不可替代。它是天,它是地,它是山,它是水。然而它又非一般的天、地、山、水,它和民族,和祖先,和各人逝去的童年或青年時代的歲月,和中華民族的歷史,和個人的經歷鑲嵌在一起,盤根錯節地聯在一起的那個天、那個地、那個山、那個水,還有那種對別人毫無意味,對自己卻無比親切的鄉音。

說實在話,世上有着許許多多比鄉土更加美妙,更加怡人的地方。但獨有故鄉卻是「我的」,它像母親一樣,無可選擇。美的,不夠美的,都一樣,是親愛的,是「我的」。它不會讓人時時掛念,卻能令人終生難以忘懷。這就是故鄉,人人都有的故土之情。

紹興是我的祖籍,我沒有在這裡住過,對它並不熟稔。紹興話亦只是小時候聽祖母說過,但不知為什麼,這裡的一切都使我嚮往。為了探望故土,為了聆聽鄉音,我來到了紹興。

坐着蚱蜢似的烏篷船,沿着小河,沙沙地擦着野生花草,經過一道一道圓拱的、半菱形的石頭小橋,經過林邊的埠頭,那裡,着青布衫的姑娘在洗衣裳,穿紅球衣的小伙子在挑水。在一圈一圈的水暈里,他們好像飄動在紆青拖藍的白雲之間。

坐在船尾搖船的老倌,一面用腳蹬着槳,用手裡的划子點撥着船的方向,一面嘴裡熱鬧地說着話。說着路途如何的遠,到的所在又是如何的偏僻,回程的生意又是如何難找,等等。當聽到我們同意加他一點船錢的時候,他又大聲地發出一連串的感嘆詞:「哦唷!嘖嘖,這位師母真是……啊!真是……」隨着那汩汩而進的小船,那鄉音在故鄉的水上跳着,笑着,滑着,熱熱鬧鬧地送得老遠老遠……

這一切對我都是新鮮的,但又覺很熟悉,是見過的。在哪裡見的呢?說不出,也許是在夢裡。

我曾經做過這樣的夢麼?

我提着小竹籃,兩隻腳踏踏實實地走在故土上了。沿着晚稻田畈當中的石板小道,浴着剛升起的太陽光,向小鎮慢慢走去。在鎮上一所校辦的尼龍襪廠里做工的姑娘們,下了夜班回村來了。穿得山青水綠,手裡提一個小竹籃,籃上蓋一塊新的花手帕,手帕邊上伸出一雙筷子,穿着布底鞋兒的腳,邁得輕輕地,邁得急急地,趕回家來了。家裡的小鵝兒等她們回去切蘿蔔菜哩!那挑了一半的花邊,也要趕緊完工;那河埠頭正等她們去淘米;那太陽光也正等着她們去曬草呢!多少事啊!腳步兒更加匆匆起來。我站在路邊讓着道,目送走了三個,又迎來了五個,故鄉的姑娘們走遠了,蒼黃的稻田上面增加了幾隻鮮艷的蝴蝶。稻篷上面斷斷續續地傳來了脆松松的聲音:「……懊煞哉!真當是頂了石臼做戲文……」

「……伊屋裡灶司菩薩。還是伊大……」

風把聲音吹遠了,剩下面前一條寂寂的石板路。兩旁的田畈把它擠得窄窄的,細細的一條,迤邐地牽引着人向鎮上而去。

這情這景,我覺得新穎,然而我熟悉,我見過的。在哪裡見的呢,也許在夢裡。……

小路引我走過一個小村尾,一團綠霧似的小竹園,掩映着一排白灰牆烏板門。一個五六歲的女孩,不知哪裡受了委屈來,抹着眼睛。褲腳吊到小腿上,散了半邊的辮子,遮着她有一點點髒的半邊紅臉蛋,獨自寂寞地走在竹園後面。我猜,在那緊閉着的黑板門中,總有一扇是她家的。

啊!家,是了,是家。哦,故鄉。沒有我的家的故鄉!從前,當我也像這女孩這麼大的時候,你不曾好待我過。記得麼,你讓我走在那矻噔矻噔的石板路的深巷裡,兩邊偌高的風火牆把我隔在外面,連想象的翅膀都無法飛越。那幼稚的想象,無非只是想到裡面有一張眠床,有一碗熱飯,有一點點不那麼冷的暖意。這就是我心目中「家」的全體,這就是我所能有的、最美妙的想象。故鄉,故鄉,我在你身邊做過多少次「家」的夢,多少次問過我唯一的親人,說:「嗯奶,我們什麼時候也能有一個『窩』呢?……」

沒有我的「窩」的故鄉啊!你未曾好好待我過,然而卻在夢中無數次地使我縈迴。我夢見故鄉的天,故鄉的地,故鄉的山,故鄉的水。因為,你給我的就是這些,因為,我把這些就當做我的家。我的家啊,總是席捲了所有的荒漠,貧瘠,頂着一片黃蒼蒼的穹蒼,四周圍垂着灰濛濛的暮靄,當中綴着一彎淡淡的孤月,反覆地出現在我的夢裡。多麼冷啊!你冰醒了我少年時代的夢。我走了,我不能總看着你那悽惻的面容。

我也做過好的夢。那是在後來,在巍峨的孟良崮上,在馬銜嚼、人輕裝的隴海路旁,在濟南解放的捷報聲里,在白雪皚皚的淮海平原上。在那冷的北方,我夢見了溫暖的故鄉,夢見一個青山鬱郁,綠水悠悠的故鄉。那裡有白米飯烏乾菜,有自家的冬筍,有野生的蘑菇,有鮮紅的楊梅,有金黃的蜜橘,有青布藍衫的姑娘,有母親般的溫柔關注。沒有我的家的故鄉,卻給了遠來的戰士暖和和的床,熱騰騰的飯。多麼好的故鄉,多麼美的夢啊!

繞過了小村尾,石板路接着石拱橋。傍河的小鎮,沿河伸開了一條街道。豆腐擔連着鮮魚攤,擔兒前的人多,攤兒前的人少。點心店裡熱氣騰騰,倒並不客滿,布店櫃檯邊卻站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富裕的人置冬裝,更富裕的人在買花的確良。立冬剛過,有人已在籌備添夏天的衣裳。有名的羊肉銀水,馱着一桿秤,敞着一件蓋屁股的棉襖,背脊上的面子已不知去向,露出的棉花,遠看就像一件羊皮背心。一頂新的羅宋帽,高高地頂在頭上,帽頂款款地歪在一邊,像京戲裡的武生模樣。他急匆匆趕過人群,作興要趕去宰羊。我和老友蹲在賣魚的木盆邊,挑了兩尾活跳的鯽魚,放在小籃里,任它干張合着嘴,我們自顧慢慢地走。

在回來的路上,順便去看了那個校辦的襪廠,就是來時路上遇見那些姑娘們工作的地方。

廠,就是一個大客堂,裡面坐了二十多個姑娘,搖着二十多部搖襪機,「喳喳喳」地搖完襪筒,就左一針右一針地挑襪跟,手是飛快的。挑完襪跟就「喳喳喳」地搖腳筒。

這機器,這操作,這程序,我熟悉,我見過的。不是在夢裡,是真的,是在五十年之前,我暫住在杭州那危危的小閣樓里,房東聾奶奶的女兒,就整天在樓下「喳喳喳」地搖着這個。不過那時她搖的不是尼龍襪,是線襪。這「喳喳」的聲音,伴着她輕輕哼的「的篤」調,讓人感到淒婉和寂寞。

這機器我見過,這操作我熟悉,只是少了那淒楚的輕哼。真的,我後來夢見的情景要比這個好。那好的夢裡,似乎是在一個鋥亮發光的展覽大廳里,一部鋥亮發光的立式機器,由工人一按電鈕,幾秒鐘就拿出了一隻夾花尼龍襪。我想着我的夢,走出了那間客堂工廠。可是一抬頭,只見我已走到一個建築工地上,一大排三層樓的樓房已大致完工,只差些門窗之類、木匠師傅的功夫了。人家告訴我,這是造的校舍和教室,人家又告訴我,這就是用那「喳喳」響的搖襪利潤建起的。我走了,搖襪機的聲音已遠遠地落在了後面,但是依然還是「喳喳!喳喳!」地迴響在我的心裡。用它陳舊的方式,古老的聲音,竭儘自己所能,一圈又一圈地轉着,搖着,為了三層樓的樓房,為了農民的冬裝和夏衫,為了四個現代化,老老實實地奉獻着自己的一切。

哦!於是在那好的夢的前面,我又看見那些蓋着花手帕的小竹籃,那些穿着布鞋兒的匆匆腳步……我也該動身了,太陽已升得老高,還有三里路要一步一步地走過去,籃里的魚,還在乾渴地張合着小嘴。

石拱橋連着石板路,石板路帶我回到老友家的村頭,看見路上相遇過的那些姑娘,已換下乾淨的新布鞋,脫下了山青水綠的新衣裳,正蹲在河埠頭洗菜,正「囉囉」地喚着小雞小鴨……我趕緊回到了不是我家的「家」里,把魚放進淡水缸里,干擱了兩個鐘頭的鯽魚,居然又悠悠地遊了起來。

故鄉,這就是我實實在在的故鄉。

賞析

讀《故鄉情》,撲面而來的,是淡雅的畫,是濃烈的情,是用詩情連接起來的重重畫意。在女作家筆下,這個對她並不熟稔,只是聽說過的故鄉的一切,包括那河、那船、那鄉音、那門板、那女孩兒、那姑娘、那石板路、那石拱橋、那襪廠、那機器、那竹籃、那鯽魚……都是那麼親切、怡人,仿佛早已經歷、早已熟識一般。這便是對家鄉、對故土的那份深深的眷戀之情。作者用女性的細膩筆觸,極為準確地將難以言表之情(是故鄉,卻又沒有實在的家,沒有在其地生活過)形象、真實地描述於筆端,並且用「夢」這個介乎於幻覺與現實之間的狀態來聯繫這一幅幅畫面與一重重情懷,使文章的境界陡然升華——這眼前的情景究竟是夢中的現實,還是現實中的夢?是過去曾有過的夢想,還是夢中之境的重現?是夢回家園,還是夢想成真?這不能不令人聯想到莊周與蝴蝶。夢正是維繫物質與精神世界的橋樑,用它來寄託作者對故鄉嚮往、留戀卻又無可歸屬的複雜心態真是再恰當不過了。也許,這正是女作家對心靈深處的精神家園的一種依傍與寄託。心目中屬於自己的可稱之為「家」的那一片領地是人在精神上的永恆歸宿,它需要在現實中時時有所附麗,於是才有了這令人陶醉的魂牽夢縈。[1]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