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網(李煥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撒網》是中國當代作家李煥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撒網
一陣依呀依呀的搖櫓聲劃破霧幕，一隻舢舨晃着屁股拖着一道水痕爬行在水面上，爬出港口去……舢舨上那搖櫓的人就是我。那時，正讀初中的我失學了，搖一隻舢舨出海去打魚。
舢舨吃力地撞開霧幔，來到海灣深處時，冷風把晨霧吹散了。霧靄升上天去，把天空抹成瓦藍；霧絮飄落在海面上，把海水染成墨綠。大海突然空闊得嚇人。海水正退潮，浩瀚的潮水急匆匆朝西邊涌去。北風推波助瀾，騰起的浪濤嘩啦啦響。魚正隨着潮水逃走。我抓起漁網，站在舢舨的甲板上。撲過來的北風很冷，粗礪，好像裹着無數玻璃碴，扎在人身上，麻麻地疼。我一轉身，把網撒出去，網在水面上散開，好圓，罩下去。我很滿意。貓哥曾指點我，撒網別拋得太高，那樣好看，可落下水面時，魚早躲開了，中看不中用。貓哥很會打魚，人家說他長一雙鷹眼，看透水裡的魚。不是的。他的厲害是因為聰明，做事用心，又勤快。他天天在海灣撒網，魚的脾性，潮汐的規律，天氣季節的變化，海灣各處的水流、水質、水溫等情況都摸透了，他又練就了自己的絕活。這一招，就是他掰給我的。我後來撒出的網，都是貼着水面飛，突然罩在水上，把魚罩住。
連續撒了好幾網，才捕到了兩三條黃翅魚。北風發怒了，瘋狂起來，呼嘯着在水面上飛奔。海水趁機發威，掀起大浪，浪花像箭鏃四射紛飛。舢舨在風浪中顛簸，浪頭竄上舢舨來，撲在我身上，全身都潑濕了，很冷，冷進骨頭裡，我的肌肉在顫動，兩隻手卻僵硬，手指麻木，合不攏。北風、海浪和潮水合夥把我的舢舨拖向遙遠的深海去。我放下漁網，轉過來搖櫓，將舢舨搖回來。搖櫓是卸寒的好辦法。使勁搖起來，熱氣就從裡邊冒出來，身上就不再抖了，手腳也不僵硬了。回到原來的水域，海灣里也有了許多舢舨。我本是衝着這個「冷」出來撒網。這麼個隆冬天，撒網的人會很少，魚在冰冷的水裡又很呆滯，容易捕撈，不想……那些舢舨四散在海面上尋找魚群。風中浪里黃翅魚喜歡成群結隊追逐浪花，逮住了，撒一網就滿載而歸。我也找魚群。貓哥說，魚群躲在水下不易發覺，突然看見幾條小魚驚慌失措躍出水面，可能是被大魚追逐，也可能是撞上了魚群……如果某處海面上的水色突然變深，那水色在移動，可能也遇上魚群了……某處的水面上蕩漾着不規則的波紋，甚至騰起一片浪花，也可能……這都是貓哥的絕活，他毫不吝嗇地教給了我。我搖舢舨過去，又搖過來，都見不着魚群。貓哥的舢舨從斜刺里搖來，他朝我喊，你在找魚群，還是趕魚群？我愣着。他又說，那搖櫓聲嗷嗷響，魚群都讓你嚇散啦！我又為難。櫓搖起來，怎麼不響？貓哥扔一截肥皂過來，說，挖一點塞進櫓凹里！真靈，肥皂潤滑了櫓凹，櫓不響了。
海水停止退潮了。誰也找不到魚群。風突然不猖狂了，浪也不喧囂了，海灣很平靜。舢舨分散在各個角落撒網。這個時候撒網是有門道的。魚躲在什麼地方？什麼樣的魚？怎樣去捕捉？都需要經驗和智慧。已經冷幾天了，海水涼透了，魚不躲在那深水處；今天沒出太陽，水面不暖和，魚也不跑到淺水來。我搖舢舨在港道中間撒網，捕捉那些零零散散跑去跑來找不到躲身處的魚。貓哥也在港道中間撒網。撒了好一會，沒撈到多少魚，卻網到幾隻螃蟹。貓哥喊，歇歇，煮飯吃，暖暖身子，海水又漲潮了，再撒！兩隻舢舨挨在一起拋錨。貓哥煮飯，我煮魚。貓哥打的魚比我多一倍，他拿幾條魚讓我煮。我說，不吃魚，煮兩隻螃蟹行了；七八毛錢一斤魚，螃蟹每斤才一兩毛呢。貓哥說，也是，一斤魚能換兩斤米呀。
下午時，又漲潮了。我和貓哥在一片礁石旁邊撒網。躲在礁石縫裡的魚都跑出來玩新的潮水。在這兒撒網很危險，弄不好網撒在水下暗礁上，就收不回來了。不過，貓哥知道什麼地方有石頭，網撒下去，恰好罩在礁石邊。我也知道水下礁石的位置，貓哥指給我，可我心虛，總是遠遠躲開礁石撒網。我沒打到魚，心急了。我搖舢舨進暗礁群去。貓哥說暗礁群中間有半塊穀場大的地方沒石頭。我抓漁網撒下去，不偏不倚，恰好罩在那中間。魚在網裡撞動，我心裡暗喜。我拉緊網繩收網時，心裡一緊，慌了，手在抖——漁網被石頭卡住，收不回來了！我坐在舢舨上瞧着那海水發呆。我花一年工夫才織好這張漁網哩，怎麼辦啊！貓哥搖舢舨過來，喚道，煮熱水！我燒起火，貓哥一轉身跳下去，潛進水裡。好久後，貓哥才從水裡冒出來。他的手僵硬，伸幾次才抓住舢舨的船幫。我急忙抓住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拉上舢舨來。他僵硬地躺在甲板上發抖。我給他餵熱水，又拿熱水給他抹身。他那蒼白的臉漸漸有血色了，發紺的嘴唇也紅潤了，顫抖着喚道，快——快把網收回來！
我的漁網收回來了，打得幾條大石斑魚，還有兩隻大青蟹和好多隻大蝦。貓哥還在發抖，我心裡也在顫抖。我想說句感激的話，居然說，這一網打到的魚蝦蟹都給你！貓哥的臉上泛起歉意，說，不，是我的錯，怪我沒說明白，漲潮、退潮別在那撒網，潮水會把網衝到旁邊的礁石去。
後來，我又回學校去讀書，沒再和貓哥一起撒網了。 [1]
作者簡介
李煥才，男，主要從事散文及小說創作，有散文集《海岸的年輪》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