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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隱的巴山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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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李商隱的「巴山夜雨」是描寫夜裡下雨嗎? 巴山夜雨的美麗典故,今天都認為出自唐朝詩人李商隱的《夜雨寄北》。李商隱來四川的幕府擔任參軍,與親友通信,表達一種羈旅中的思念與寄託。詩歌中描繪「漲秋池」就是指因為下雨而漲水的池塘,但流傳後世的經典俗語「巴山夜雨」,真的就是描寫晚上下雨的朦朧浪漫景象嗎?過去不少人對李商隱是不是在途經重慶寫下這首詩歌存有爭議,而且巴山夜雨的含義也還有另外一種解[1]

一、李商隱到四川與《夜雨寄北》的背景

清代詩論家葉燮在代表作《原詩》中評價:「李商隱七絕,寄託深而措辭婉,可空百代,無其匹也。」眾所周知,李商隱寫詩的特點就是含義隱晦,例如《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歷來只能大概推測這是李商隱在四川寫給遠在長安的妻子或朋友的作品,但李商隱來四川已經是他的晚年。

唐宣宗大中五年(851),李商隱接到西川節度使柳中郢邀請去幕府供職參軍。李商隱剛剛遭受重大打擊,妻子王氏這一年春夏之際病故。王氏是李商隱的重要恩人王茂元的女兒,而王茂元是武宗宰相李德裕的好友,李商隱投靠王茂元成為其女婿,被認為是對早年間另一重要恩人令狐楚、令狐綯父子的背叛。宣宗登位以後令狐綯得勢,對舊交李商隱恩斷義絕,李商隱後半生只能遊走各地做幕僚為生。

柳中郢的劍南道東川節度使幕府位於梓州(今綿陽市三台縣),習慣上東川之地以大巴山為一個寬泛的範圍,有一些觀點推測,李商隱這一次入川的路線沒有照傳統的廣元、綿陽那條舊蜀道去梓州三台,反而是從渝州重慶過去,因為此前李商隱的職務是在遙遠的徐州。

大中三年九月(849),李商隱得武寧軍節度使盧弘正邀請任職徐州。盧弘正對李商隱很欣賞,可惜僅一年多,盧弘正於大中五年春病故。跟着妻子王氏病故,李商隱安葬妻子應回原籍,因為李商隱似乎是入贅王茂元家的上門女婿。李商隱對王氏非常好,寫了很多詩文,也說明他對妻子的重視和思念。而王茂元是河南濮陽人,王氏應該是一直在家。即便相信李商隱自稱李唐宗室遠親(就像李白一樣,這類說法不可考證),不是王家上門女婿,就李商隱的家鄉也是在河南滎陽。之後,李商隱南下南陽從湖北、重慶方向入川,是相對比較便利的一條路線,剛好途中於十月或十一月的秋季在巴山之地重慶寫下《夜雨寄北>>

當然,也有不少觀點還是支持李商隱是走的舊蜀道從陝西方向入川,因為從時間和地點方面也有詩歌為證,那就是《悼傷後赴東蜀辟至散關遇雪》。李商隱在秦嶺以北的大散關時已經是深秋下雪時節。「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散關三尺雪,回夢舊鴛機。」詩中對前路充滿想象,把進入幕府做參軍視為從軍,因為節度使是軍政合一的藩鎮,其幕府隨時可能遇到軍事行動是事實,總體來說,這一說法可能更接近事實。

李商隱入川四年,已經是詩人生平最後的幾年時光。其詩歌更加精緻優美,含義也越發隱晦和內斂,不願意輕易讓人明白他真實的心境,而且在妻子死後,他對佛教的興趣加深了。在東川幕府的生活中,對逝去的妻子經常懷念,寫下這樣的詩篇是合乎情理的。「巴山夜雨」的意象更加浪漫和悽美,那麼,李商隱在詩歌中是出於習慣想象描寫概括性的巴山景象,還是他確實到過重慶?

二、李商隱到過重慶的證據

即便否認李商隱是從重慶方向入川,他在東川節度使柳中郢幕府四年,依然有到重慶的證據,因為他在渝州還有《巴江柳》《北禽》等詩可以作為旁證。


到梓州第二年(大中六年,852),西川節度使杜悰調任淮南節度使,便差人到東川向柳仲郢告別。杜悰是與李商隱齊名的大詩人杜牧從兄,名相杜佑的孫子,娶憲宗之女岐陽公主為妻。這一次是杜悰第二次擔任淮南節度使(武宗會昌時就已經做過),杜悰從成都出發去淮南走水路,順長江過東川的瀘州、渝州等地。作為一方大員和家世顯貴的杜悰,柳仲郢理當盡地主之誼,於是便讓李商隱隨杜悰的差人代他去送行。

柳中郢大李商隱二十歲,父親是柳公綽,位居太保,是著名書法家柳公權的哥哥,一生藏書很多,家世顯赫。柳中郢也喜愛藏書,當年也是支持李德裕的幹將,對王茂元的女婿李商隱的確非常好。

之所以柳中郢派李商隱去代表送行,夾帶着照顧李商隱的一份私情。據說李商隱與杜悰可能是表兄弟,歷來有這一傳言,主要有一首《五言述德抒情詩四十韻獻上杜七兄僕射相公(杜悰)》,該詩最後幾句:「歸期過舊歲,旅夢繞殘更。弱植叨華族,衰門倚外兄。欲陳勞者曲,未唱淚先橫。」眾所周知,詩歌在唐代現實生活中的確充當着拉關係、套交情,巴結獻媚的各種「社交」功能。李商隱在詩中稱他為外兄,導致後人對二人的關係做了一些推測。

實際上,目前流傳的史料沒有明顯證據坐實李商隱和杜悰有親屬關係。杜悰是名門之後,杜悰與杜牧有親戚關係是肯定的,杜悰比杜牧大九歲,杜牧也比李商隱大十歲。換句話說,杜悰要比李商隱大十九歲。他的外祖父確實姓李,叫李則,這有推行古文運動的著名才子李翱寫的《故歙州長史隴西李府君墓志銘》為證(李翱為北魏名臣李沖的後人)。而李則與李商隱一家卻沒有直接史料可以聯繫起來。


李商隱被流傳為李唐宗室後人,目前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坐實。現實是李商隱家境非常普通,曾祖父叫李叔恆,爺爺叫李俌,父親叫李嗣,李則與李商隱一家祖父輩也沒有什麼明顯關聯。以張采田《玉溪生年譜會箋》各種猜測看,唯一可能是,杜悰父親杜式方的某個妻妾姓李,也許是李商隱的遠房姑姑輩,這種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才有可能把李商隱和杜悰聯繫起來。

事實上杜悰是朝廷駙馬,一直地位顯赫,比從弟杜牧都要風光多了。杜悰實際才能當然並不大,但生平卻得到文宗、武宗一致稱讚:「得大臣體」,言下之意杜悰既不算當時李德裕一派,也不是李宗閔、令狐楚一派,態度比較中立。他當然與李商隱根本沒有什麼實際來往,但柳中郢出於照顧李商隱,希望李商隱把握機會,將來或許能夠得到提攜。因此,李商隱在送行途中趁機寫了那首獻詩。現實中杜悰是中立派,李商隱的背景卻非常敏感,曾經是令狐楚、令狐綯的親密故人,又是李德裕支持者王茂元的女婿,位居下游卻立場反覆,杜悰怎麼可能對李商隱表示親近?

杜悰從成都沿沱江入長江東下,李商隱從涪江入嘉陵江下行,到了重慶再入長江上行,最後二人在長江南岸的界石(今重慶市巴南區界石)相逢。李商隱的《為河東公復相國京兆公啟一》一文寫:「今日蒙降專人,且雲告別……伏承取決峽路,東指廣陵。……今遣節度判官李商隱侍御往渝州及界首已來,備具餼牽,指揮館遞。伏惟俯從祖軷。暫駐征帆。」「界首」據推測應該就是「界石」。之後李商隱返回梓州就可以走旱路,從渝中上岸後西行,對前途心中充滿迷茫,在遊覽重慶當地山水古寺,寫下一系列詩文,這中間就包括著名的《夜雨寄北》

當然,李商隱在失望之餘,一方面在東川很淡泊名利,到處流連風光和佛寺,可另一方面畢竟他才四十來歲,對前途並沒有真的心如死灰。甚至在最後關頭還給從河東節度使入朝任尚書左僕射的盧鈞寫信求援(大中九年,855),當時令狐綯在朝,盧鈞沒有正式被拜相。李商隱居然很冒昧地寫信求助,和杜悰的心態相似,盧鈞也對李商隱的投機心理非常不滿,對其毫不在意。或者,盧鈞這次入朝後沒有拜相,對主持事務也就不怎麼上心,經常稱病不理事。

這一年,柳中郢也另調職務,先任吏部尚書,後任鹽鐵轉運使。李商隱沒能找到提攜的貴人,還是出於柳中郢主管鹽鐵事務,給李商隱安排了一個鹽鐵推官差事,品級雖然低,但鹽鐵是唐朝後期重要財政來源,李商隱的生活是有保障的,最後幹了兩三年。因柳中郢改任刑部尚書,李商隱才回到自己的家鄉河南滎陽,不久病故。

三、「巴山夜雨」寫的是實景還是幻想?

很多人都對李商隱充滿浪漫想象的文風深感佩服,更有一些人甚至懷疑李商隱到底是不是到過重慶,認為詩歌中的巴山只是一種泛稱,因為東川節度使所管轄的地區的確包括渝州。


過去還有傳言李商隱是在梓州期間,前往重慶北碚縉雲山遊玩時所寫。明代曹學佺就在《蜀中名勝記》中考證,重慶北碚的縉雲山古時就叫巴山,從南北朝以來就已經是一處名勝,常有許多文人雅士來往,而且北碚的夜雨量約占全年降水量60%

結合李商隱入川經歷和季節配合,寫於大中五年入川途中更加符合實際。夜雨固然是巴山地區常有的自然現象,但就另一方面來說,李商隱遇到的「下雨」還是專門有所特指的一個特殊情況,據說是指渝州佛圖關上古寺的一處奇特的「夜雨石」。

佛圖關是古渝州城的西門關卡,山上既有著名的唐宋以來的佛教石刻,海拔最高的地方確實早在唐代就建有古寺,寺外就有奇特的「夜雨石」,形狀如石筍,白天氣候乾燥,夜間會濕潤而流水,為當地的獨特奇觀。「佛圖夜雨」直到明清兩代還曾是渝州十二景之一。

李商隱過重慶渝州時確實是秋季,在妻子王氏死後,李商隱就對佛教的寄託加深,所以經常流連佛寺。來四川途中,隨着李商隱心境的變化,他在佛圖關古寺的經歷應該是一個轉折點。詩中不光是寫了秋季夜晚下雨而「漲秋池」,主要留宿「夜雨」遇到奇特景象才令他更加感慨。李商隱細膩敏感的心理,隨時都能聯繫到飄零的身世,讓人浮想聯翩。之後在四川的四年裡,李商隱與當地的僧人交往十分密切,他還捐錢刊印佛經,甚至想過出家為僧。

後來佛圖關上的古寺專門就叫夜雨寺,當然這個得名並不是唐代,的確是李商隱之後。也許就是根據夜雨石的奇觀,加上李商隱詩歌的流傳影響,至少宋代就有了夜雨寺的名字,不排除有紀念這個晚唐苦命大詩人的情感聯繫。明清時代的《重慶府志》一致都認同李商隱寫《夜雨寄北》是在渝中佛圖關,不論是明成化本、還是清道光本。當然後世戰禍頻繁,夜雨寺幾經毀壞。

  根據《重慶文物總目》關於夜雨寺的記載,該寺最後一次復建於清朝中期道光十一年(1831),坐北朝南,懸山式屋頂,中為抬梁式結構,兩旁為穿斗式結構。夜雨寺的位置大概在現重慶市渝中職業教育中心內,如今已經蕩然無存。[2]

參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