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捅出去(王長英)

捅出去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捅出去》中國當代作家王長英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捅出去

我被兩個大漢緊緊地追趕着,其中一個長像粗猛戴着墨鏡眉心露出棗核大傷疤。他們是煤窯老闆劉大奎僱傭的打手。劉大奎專門組織了一個類似黑社會性質的秘密監督網,對妨礙他煤炭生意的人軟硬兼施,收買不成就威脅,再不行就僱傭打手把你暴打一頓。打人也掌握分寸:不打死,但要讓你感到害怕,趕緊屈服。被打者猝不及防,打手不是本地人,打人掙錢。你想報案或者已經報了案都一樣,反正抓不到他們。

追我的就是這些打手!他們邊追喊:王志勇你跑不了!到了天邊也要把你追回來!....人常說慌不擇路,這話太對了!我東拐西繞極力想甩脫他們,可那兩人反倒離我越近了,已經聽到背後傳來呼呼的喘氣聲,繼而是尖冷的獰笑。啊!原來我已經被逼到了絕境:臉前是一個深潭!要麼跳下去,要麼被他們抓住。深潭叫大西盆,水有幾丈深。曾經淹死過人。小時,母親怕我到這裡玩水,中午不睡覺守着我,致使我至今沒學會游泳。面對深潭,我來不及想什麼了,淹死也比他們逮着強!我朝背後看一眼,大漢離我幾步遠!我大叫一聲:「救命……」便縱身一跳。喊聲非常大,把我自己驚醒了!

我睜眼一看滿眼白色:屋頂吊着一個橢圓形的白熾燈。我躺在床上。被子是白的,桌子、牆壁、椅子也是白的,就連窗戶框還是白的。我以為我還在夢中,用牙咬一下嘴唇確有痛感,才判斷已經醒來。

這是什麼地方?是醫院?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的神志恍恍惚惚,老是有個斷層衍接不上。到後來還是頭上的痛感才接通了記憶的線頭。

我是放暑假回到家裡的。我在省傳媒學院讀大三,再開學升大四。學的是新聞傳播。就業的嚴峻形勢像利劍一樣懸至我們的頭頂。我們宿舍四個人,兩人早早報考了研究生輔導班,志在必得。另一人家庭背景優越,畢業後職位虛席以待。我則是條件最差:兄弟姐妹四個我最小,兩個姐姐都已經出嫁。哥哥在我上高中時結婚。我念大學的學費東湊西借。至今還有近萬元貸款未還!大學期間,我干起了勤工儉學,是為了掙那每月不到二百元的補助。我拚命地學習,寫作課在系裡名列前茅。這次放假我決定先回家看看,然後再返回省城打工,力爭把下學期的生活費掙來,不再向父母張嘴。

下了汽車離我家南溝掌村還有十多里的沙土路。為打發寂寞時光,我掏出在車上小販們塞給的廉價晚報邊走邊瀏覽,看能不能物色到滿意的打工職位,最好是管吃管住的家教。沒注意路邊玉米地嘩啦一聲響,斜刺里走出一老漢,把我嚇了一跳。他頭髮花白,神情疲憊,拄着拐杖邊走邊用外地口音問我:曉得不曉得劉家寨煤礦在哪裡?

我以為他是到劉家寨找挖煤活乾的,看年齡又不像。就說,在前面路口……相跟着走吧,到時我告你!

老人忙說謝謝。我問他你找人?老人長出了口氣說找劉家寨煤礦老闆劉大奎,要他還我兒子的屍首!

我心裡不由一驚,問他是怎麼回事。

老人才斷斷續續地告訴我:他兒子在本縣背峪溝煤礦挖煤。一個月前因瓦斯爆炸十多個人遇難,他兒子屍首未找到。劉大奎給了他八萬塊對他說,你先回去等找到了再告訴你。他說見不到兒子屍體不回去。劉就派人連哄帶騙多給了他兩萬把他們送上了車。一個月後,他未等到通知就來找劉大奎。劉說他兒子的屍體已經火化了,他問骨灰盒在哪,劉說已經安排人給埋了,他說他要帶骨灰盒!劉推辭說掩埋的人不在,讓他等。他住在背峪溝挖煤四川老鄉那裡。幾天後卻再也找不到劉大奎。縣煤管局也告訴他劉開的煤礦有好幾個不好找。他四處打聽。這幾天還被人尾隨着,他一到縣城就被強行拉回背峪溝。那些人威脅他:再要亂找劉老闆,就把你扔到溝里去!昨天,他聽一個老鄉說劉大奎到了劉家寨煤礦,一早就跑出來!可他不認路,便問着尋到了這條溝里。     

說話間路口到了。看着老人消失在拐彎處,我的心非常沉重。這起事故一定有黑幕!要不,劉為啥躲着他?每次回家,總是聽說煤老闆們如何有錢,如何氣派,出國、買別墅、包二奶……沒想到這一切全是建立在具有黑社會性質的關係網與榨取礦工血汗基礎上,充滿了濃濃的血腥味!真可謂每一噸煤炭下面都埋着一個礦工不死的冤魂!

我從心裡默默地祝願四川老人,但願能儘快找到他兒子屍首!

剛進村迎面碰上了我的鄰居張滿柱。他家安着電話,我從學校往家裡打電話就打到他家。沒容我打招呼他劈頭就說,說:志勇哥,你可回來了!快去看看吧!你哥的家閃成甚樣了!

一聽說「閃」,我的心咯登一下, 趕緊朝大哥屋子跑。

「閃」是我們當地土話。也就是塌陷。我大哥的窯洞新修不到五年,怎麼會閃了?除非長時間泡水動了根基。我跑進院裡空無一人,我喊了聲大哥也沒人應。嫂子與侄兒也不在。窯洞門虛掩着,我進去一看,屋裡已騰空,窯洞頂部一指寬的縫連到後牆!啊,這是咋回事?誰都知道,這窯洞頂部一開,石頭懸空,說塌哪能容得躲閃?

我返身出來,大哥從街門外走進來 。令我吃驚的是他胳膊上,額頭上包着紗布,有血跡從里滲出。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哥,你這是咋地啦?嫂子侄兒呢?

大哥告訴我:一個月前,夜裡睡覺常聽到沉悶的轟隆聲,開始並不在意,以為是開石頭放炮,父親還專門到大哥家住了一夜。後來鄰居也都聽到了聲音。在煤窯上干過的陳大伯說肯定是劉家寨煤礦在房子下面挖煤放炮!

這可輕視不得!這樣下去,說不定哪天會出人命!父親便和陳大伯、趙大叔去劉家寨煤礦找劉大奎。那天只見到他的侄兒。劉大奎外出不在。他的侄兒說,放炮的地方離你們村還遠着哩,你們放心吧!

父親說俺給你們提前打招呼,房子不閃便罷,要是裂了縫你們可要包賠!

回來後炮聲依然沒停。有天早上,大哥發現窯洞頂部已經有了裂縫!他趕緊告訴了鄰居。鄰居一看,他們的屋也一樣,有的縫更寬!

村民們便再次找到了劉家寨,要他們去看裂縫進行包賠。要不就到縣裡去告!劉侄兒說要等他叔叔回來再定。保證這幾天不再放炮。

等就等吧,村民們向來是十分寬容忍讓的。七八天後的一天清晨 ,人們剛睡起來還未做早飯,就聽到了汽車馬達聲,兩輛越野車停在村口,從車上下來七八個人,村民以為是來看房子裂縫情況的,又覺得不像。那些人戴着黃色頭盔,墨鏡,白手套,直衝沖地朝村里走來,問清大哥與陳大伯趙大叔的家後,進了門二話不說,用木棍在屋裡亂砸,把立櫃呀,電視呀,窗戶上的玻璃廚房裡的鍋碗統統砸了個粉碎!人們一下傻了眼!大哥撲上去與他們撕扯,有人朝他頭上就是一棍,多虧只捎到了額頭,血立馬流出來了,大嫂懷裡的侄兒嚇得直哭,嫂子尖叫着:強盜!土匪流氓!俺們與你們無冤無仇為啥打人!哭聲驚動鄰居,很快父親趕來,他猛然朝一人撲去!死死抓住那人的腿不放,被抓住的人着了急,喚同夥來幫忙,但是父親的兩手像焊在他腿上。大哥跑過來幫忙,那人抓了塊磚頭朝了父親的頭砸去,大哥忙救父親。那人趁機逃脫!有人去追,卻連車牌號也沒看到!

幾戶人家在突然襲擊下屋裡院裡一片狼籍。

大哥的頭、小腿受了傷。所幸未傷骨頭,父親好一會才醒了過來,趙大叔左眼打出了血。陳大伯胳膊脫臼。

張滿柱打電話報警,可等到公安局派來人已經是兩個鐘頭以後了,面對被砸的慘景,公安人員又是拍照又是測量,爾後便詳細詢問:車是什麼顏色車牌號、長像與口音。可村民除了只記得外地口音外啥也沒記住。因為太突然了。

公安局非常無奈。他們攤着兩手說:證據,我們要的是證據!

父親說,我們被打成了這樣,還不算證據?非等打死了才算是證據?你們咋不調查他劉大奎呀!

受傷的人被送到了縣醫院,父親診斷為輕度腦震盪,只住了不到三天不敢再住了,高昂的醫療費哪墊得起?

我回來的時候正是父親出院不到四天時間

大哥回到了父親老屋住,今天他剛剛把嫂子與侄兒送到她娘家。

我趕忙去老屋看父親。 

母親正在廚房,見我回來後,正端着一碗薑湯水,她引我進屋說:他爹!二小回來了。

父親躺在炕上。見我回來便支起身往起坐。被我按住。我看到父親眼睛浮腫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為了兒子苦了累了一輩子。先是大哥結婚修窯洞,後是為供我上學積攢學費,沒有享過一天福。有一回我的學費沒湊夠,眼看第二天就要走,他抹着臉與親戚朋友借錢,回來時背着我在一旁抹眼淚。那是母親頭一次見父親流淚!借錢時那個親戚說了很傷父親心的話……現在這麼老了又挨了打!我心如刀割:爸,還疼嗎?家裡出了這事咋不告我?

父親搖搖頭:告你又能咋地?這夥人,欺負咱莊稼人!沒人給咱做主……停了一會又說,二小,爸把給你準備的錢看了病,你上學的生活費還沒着落……

我說,爸,我在學校勤工儉學能掙到。

父親嘆口氣說:這回出事,你陳大伯傷得最厲害!他是禍不單行,兒子歿了至今連屍首都未找着。

我一聽馬上想到了那個四川老人的兒子,便問陳大伯兒子是在哪個煤礦出的事?大哥說背峪溝,沒找着屍首的還有好幾個呢!

父親說,二小,快去看看你大伯吧……說着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忙扶父親躺好與大哥走出屋。

自責、憤怒、痛苦揪扯着我:我直罵自己無用!連保護父親的能力也沒有!還念個什麼書呀!

大哥帶着我到了陳大伯家。陳大伯是縣裡一個集體煤礦的退休職工,在煤炭行情最不景氣的時期退休。至今只領着不到五百元的工資,妻子長年看病吃藥,快九十的母親癱瘓在床,大兒子先天小兒麻痹未成家,二兒子初中未畢業在背峪溝煤礦幹活,為找對象積攢錢,由井上自動要求到井下,後來修起了窯洞,結了婚,沒想到不到一年就出了事,媳婦另嫁人。新建的窯洞開了縫,挨了打!陳大伯一把抓住我的手嗚嗚地哭起來,我是老人哭。他說孩子,找不到兒子屍首我死也合不上眼呀!你是個念書的人,你可要為咱受害人出口氣……

我握着大伯的手,渾身的熱血一起朝腦門涌,喉嚨被堵着,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從陳大伯家裡回來後,大哥說:志勇,你在外頭就沒有認識個頂事的人?我搖搖頭,心裡非常難受。我每天在學校,除了上課就是清理衛生,接觸的除了老師就是學生,他們能夠幫什麼忙呢?我在腦子裡好一番搜索、過濾也沒想出一個……在深深的自責中,我猛然意識到我的專業,精神立刻亢奮起來:對呀!我不就是學新聞的嗎,新聞不就是反映百姓的聲音、民間的疾苦嗎?新聞現場就在自己村,我就是最好的見證人與目擊者!現在不寫還要等到何時?我對大哥說,哥!我沒有人,可我有筆,我會寫,我要寫出來,把這事捅出去!

大哥贊同地點點頭:對呀志勇,一上焦點訪談,領導就着了溜,就要解決;上不了焦點訪談,能上省報也會有人過問!這事只有往上捅,要不,根本沒人理你。捅也要捅到他們的痛處才行 。

我與大哥商量,關鍵是要抓往背峪溝礦難事故!再儘可能多了解掌握一些情況,也就是第一手素材,才有說服力,只要捅出去,不愁縣裡不解決。

每二天我決定到縣煤管局了解情況。怕父母親擔心,我說要到城裡去看同學,便上了路。

我直接到了縣煤管局,傳達室的人告訴辦公室在二樓。

辦公室開着門,卻沒有人。等了十多分鐘後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腋下夾着一沓材料對着手機邊說話邊走進來。我把學生證遞上去。他眯縫着眼看了一眼,不屑的目光移到我的臉上,仿佛驗證真偽一樣,然後還給我:你是哪裡人?要採訪?

我說我是南溝掌人,放假回家。今天不是來採訪,是想了解背峪溝礦難事故的處理情況,我大伯的兒子屍首現在找到沒有……

他打斷我的話說:你改天再來吧,煤管局這些天忙得很哪!

我壓住火氣說:日理萬機也能容出這點時間來吧?

你這大學生,說話怎麼這麼沖?忙就是忙,莫非我還哄你不成?

我一聽火氣也上來:不是提倡換位思考嗎?要是你家裡有人被瓦斯炸死了,還找不到屍首,不是一天半天找不到,而是一個月找不到,讓你無休止地等下去,你能夠坐得住不聞不問?要是你爸或者你哥挨了打,找不到打人兇手,掏不起醫療費,有傷不敢住院,你不着急嗎?

他的口氣軟下來:這事要問我們局長,可局長不在。

我說局長忙,副局長也行,只要能夠了解此事的科長、股長都行,我不是非要見你們的局長。

那人臉上現出不耐煩:你改天再來行不行?

我說,不行!今天就想知道!

這時,電話響了,那人接完便走出去,把我晾到辦公室里。我就坐在椅子上。我不信等不到一個人!過了十幾分鐘,進來好幾個人,我問局長在哪他們都搖搖頭。我走出辦公室朝走廊兩側看:都是一般股室,我敲開一個門,一個女孩子在擦地,她說局長這兩天不在,怕是開會了。局長辦公室都在三樓。我一聽心裡一喜,早知道這樣我才不與那人磨嘴費舌呢!

我走上三樓。

走廊上幾個女孩子在嘰嘰喳喳地說話,原來她們正朝地上的紅橫幅上擺字。字的內容是「歡迎省地煤礦安全檢查組光臨我縣」我的心驟然跳起來。檢查組!這不正是向上反映的最好時機!我忍不住上前問:什麼時候來檢查?話一出口才覺得有些突兀。

果然她們愕然看我一眼說不知道。

我抑制住內心的激動朝走廊兩側看去。門口上方掛着寫有局長副局長室的玻璃牌子。我連敲好幾個門就是沒有人開。敲門的聲音在走廊里迴響。貼會標的扭頭朝我看。

我又挪了一個門敲了幾下,還是沒人開門。今天真背了氣!正準備離開時,門突然開了。從裡面走出兩個人,走在前頭的竟是辦公室那個人!他一看是我拉下臉來:你這個人怎麼這麼煩人?趕緊走!不然,我叫保安了!

你少嚇唬人!這是縣煤管局,不是你開的店!縣長、市長還有接待群眾日,我犯了什麼法?看門狗也沒你這麼凶!

啊?你罵人……他正要上前撕扯我被身後一位年齡約四十歲的人撥開:小張別、別……你去忙吧!然後把目光對準了我:你是哪裡人?找誰?

我說我是南溝掌人,來煤管局了解背峪溝礦難事故情況。說着便把學生證遞給他。他朝身後的門擺擺頭:進屋說吧。邊看證邊指着靠牆的沙發讓我坐。我問他貴姓,他說免貴姓李。想必他就是李副局長了。

他還了我的證後,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問:南溝掌人為啥要問背峪溝煤礦的事?我說我大伯的兒子死在哪裡至今還未找到屍首。他噢了一聲把半截煙掐滅在煙灰缸里:小伙子,我可以回答你,自從礦難事故發生後,縣、地煤管局與公安局進行了詳細的現場勘查,最後核實了死亡數字才向上級匯報的,據有關技術人員分析,沒找到屍首是因為瓦斯爆炸的能量太大,遇難者距離爆炸點太近。

我說,這我清楚,可是據那個遇難家長四川老人講,劉大奎是強行把他送回老家的,當他從老家再次來討要兒子屍體時,劉說已經把他兒子的屍首火化了,並且骨灰也掩埋了,這說明屍體是找到了。至少是找到了一個,我大伯的兒子也是在那次礦難事故中遇難的,我想問一下,現在是否在找,找到了沒有?

李局長的眉頭緊蹙,兩眼眯縫,沉思一會說小伙子,你認識那個四川老崬?他講的情況你怎麼知道的?

我說我並不認識,他去劉家寨找劉大奎,問路時我碰上的。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噢,是這樣!李副局長站了起來,在地上來回走動:這是個新情況。這太重要了!我們會儘快了解的,找到了屍體,竟然不向煤管局通報?這樣吧,你先回去,我們會馬上調查儘快答覆你。

我又說,我們村村民房子被閃,村民們挨了打,煤管局對此事為啥遲遲不處理?

打人的事要找公安局,他說。

我說劉家寨煤礦挖煤挖到我們屋子下面,礦界是如何劃定的?我想知道。

礦界已經進行了多次勘定,這是有依據的,我們已經責令他們停止生產。等再次核實一併解決 。

我說,挨打受傷村民出不起醫藥費不敢到醫院去,他們眼巴巴地等着儘快解決這問題!礦界超沒超我們不知道,房子閃了這是事實。只要是對老百姓有點人心的就不會否認這個事實!要是一直這樣拖下去,兔子急了也要會咬人的。縣裡不解決,就到地區,就上省里!梁平無日月,神州還有晴天呢!

最後兩句話有點學生腔,可我覺得解氣!

李局長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小伙子,說得好!說得好!不會這麼拖下去的!

李局長把我送出門口。布置會標的人正把橫幅往一塊疊。

我扭頭故意問:李局長,省里的檢查組什麼時候來?要不要直接找他們反映?

他一怔,你怎麼聽說的?我指指會標。

李局長拍拍我的肩膀:還早着呢,局裡得早準備。他輕鬆地回答。繼而說小伙子,你要相信我們。這事會很快解決的,劉家寨煤礦這些天不是停產了嗎?你給村民們解釋一下,把局裡的意思轉達給他們,不是不解決,而是正、在、解決。這要有個過程,而且從今天起我們要儘量加快速度!你想想看,全縣近百座煤窯,有多少事情需要煤管局過問、解決?要是不解決當然可以向檢查組反映麼!這樣吧,你不是想知道劉家寨礦界嗎?我給他們打個電話,你可以直接去那裡調查了解好不好?還可以了解另外感興趣的情況。

我說可以,怎麼與他們聯繫?

他說這個不用你管。你在樓下等着,會有車來接你。

果然不一會就有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我面前,李局長親自把我送上車。

車上除了司機還坐着兩個漢子,兩人都長得高大威猛,戴着墨鏡,其中一個的眉心那裡有個棗核大的傷疤。

不一會,便到了劉家寨煤礦。車馳入一個空曠的院子裡。

院裡四面是低矮的平房,我下車就被領進一間房子裡,屋裡早有一個年齡約四十多歲的光頭在椅子坐等。見我進來,非常客氣地站起來:啊,大學生,歡迎你來,李局長已經給我們打了招呼,歡迎你調查採訪。

我坐下後也沒客氣,單刀直入地問:我們村村民的房子被閃裂了縫,我想了解你們越界開採的情況。

光頭臉色陰了一下,很快又變得熱情起來,他拉開了抽屜,拿出一張紙來遞到我面前:你看看吧,這就是礦產資源開採許可證。我接過來一看,上面赫然蓋着兩枚紅色印章,我說單憑這個還說不明問題,因為它並沒有規定你們礦的礦界。

光頭一聽後又拿出一張礦界詳細的圖紙來:你看,這上面明確規定了界線。這是比例標尺,這是方向,這是你們村的民房。我說這不明明越界了嗎?

光頭笑笑:指着上面的日期,我一看竟然是五年前!

這說明,劃定礦界在前,民房修建在後!

我說,當初村民們修屋你們為什麼不說明?

光頭說,這你就不清楚了。修屋是政府的事了,我們只管開採!這次房子被閃縣裡強迫我們停產,我們也正要告他們呢!損失不能光我們包賠!

這與我想象的完全是兩樣!我問道,劉家寨煤礦的年產量是多少噸?

光頭伸出手掌翻了翻:十萬!九萬以下才屬關停範圍。光頭非常得意地說:我們早就十萬噸了!

什麼能證明呢?

光頭說,生產許可證可以證明,稅務登記可以證明……咱們是證照齊全,一樣不少!說着便拿出一沓來亮到我面前。最後他徵詢的目光盯着我:小伙子還有什麼採訪的?你儘管說!

我可不能被他的傲氣壓住!我說以後還要深入調查!我站起來告辭。

這時,從隔壁傳來狗叫聲,夾雜着似乎是打人的聲音。

光頭送我出門,我聽得更清楚,慘叫聲非常刺耳。我脫口問道:這是咋回事?

光頭朝旁邊的一間屋子擺擺頭說,你見識一下?

我走過去透過窗戶朝里看,只見屋裡一個人已經躲到牆角,縮成一團,一隻碩大的狗張着大嘴逼到跟前。剛才在車上那兩漢子站立一旁,眉心有傷疤的那人攥根棍子……我的血管呼地漲了起來:他犯了什麼罪?你們為什麼打他?

光頭笑笑:他是四川老崬,這幾天煤礦停產,閒出毛病來了,竟然串通人要到縣裡去告!再叫他多、嘴、多、舌!光頭咬着牙盯着我一字一頓地這麼說。

我說,不能打人!公安局也沒這個權力!要不,我會告你們非法拘禁!

光頭別着嘴一笑:看在李副局長的面,小伙子,今天寬待你了,先管好你自己吧!

我說,你不停,我馬上就去告你!

光頭繃了繃嘴唇朝窗上敲了幾下。打聲方才停止 。

我憤然走出了那個院子。

光頭在身後說,大學生,送送你吧!

我大聲說:用不着!

一路上,我的耳邊一直響着那慘叫聲,越想越覺得蹊蹺:為什麼偏偏是在我要走的時候打人,打人的原因之一竟然是他多嘴多舌!這是在故意做給我看!無疑是對我的警告與威脅!狗日的,要阻止我往上捅,沒門!

那天晚上,我一口氣寫完了材料並複寫了兩份。題目暫定為:「背峪溝礦難事故疑點」。寫完已經是深夜。第二天一早,我帶了一份早早出發。一是想弄清楚檢查組到達的確切時間。二是再找地礦局了解核實情況,修改後就把材料寄出去,家裡的那份留給檢查組。

大哥再三叮囑我早點回來,有事就給滿柱家打電話。

天空還霧蒙蒙的,我走的早,快到劉家寨岔路口那裡天還沒大亮。我估計到了縣城不會遲於八點。路上沒有一個人,兩旁地里的玉米地黑油油的,像列隊的士兵在看着我,只有鞋底磨擦路面的響聲。

正走着,前面突然響起了汽車馬達聲,一輛銀灰色的小轎車迎面開來。因路窄,我朝路邊靠。可車開過去沒有幾分鐘,又返了回來停到我面前。從車上下來四個人,一律戴着墨鏡,問南溝掌怎麼走,我聽出是外地口音,我指給他們,手還未伸出來就被按倒在地。我大聲喊,只喊了半截嘴裡就被塞上一團布,手被反捆,強拽到車上,我極力反抗,雙腳亂蹬,無奈頭被布套罩住,頭上被什麼鈍器猛地一擊,我失去了知覺……

這究竟是不是醫院?他們為什麼不把我弄死?是我被擊昏後扔到路邊被人相救了送到醫院?顯然那天從劉家寨煤礦回村後,劉大奎的打手們就對我進行了監控!要不怎麼一早就把我截住?這也從反面說明這次的檢查組非同以往!他們到了縣裡了嗎?我立刻就往起坐,可身體被什麼死死壓住,根本動不得。我歇了一會再次用力往起坐,還是絲紋不動!這下我想到自己的腰肯定被打斷了!腰部脊椎中樞神經打斷會造成終身癱瘓……這跟死去有什麼兩樣!恐懼襲上心來,頭上冒出了汗。又想,腰打斷胳膊該還會動吧?我想掀開身上的被子,可是兩隻胳膊也動彈不得。

完了,徹底完了!現在只好用嘴了!我試了試嗓門,覺得嗓子沒壞,我努了氣大聲喊:救人!救人呀!

喊聲沒有得到任何回音。頭又開始發痛發暈。我怕再次暈過去就停了喊。我想房間一定是密封的。要是醫院,醫生護士幹麼了?窗外的樹葉抖動着,好像是在嘲笑我一樣!現在是什麼時候?距離我被擊傷有多長時間?我想根據窗外光線來判斷現在確切的時間。又一想,判斷清又有什麼意義?我連自己傷勢如何還不知道呢!

我不能這樣躺着,我想慢慢地挪動,哪怕是一毫米一毫米地挪,也能滾到床下。我用足了力,渾身是汗也沒有動一下子。我失望了,要這樣我這輩子全完了!父母都老了,他們辛辛苦苦供我上學是指望我能夠有出息,我還沒有一天孝敬二位老人先就成了一個植物人!對了,大哥知道我在里嗎?那天臨走他不是要我給滿柱家打電話?我幾天沒回家了?他會告訴父母?千萬不要!二老知道了一定會着急,父親的病一定會加重……

我的心像刀割,尖銳的疼痛直刺得我渾身顫抖。我開始猜疑這裡會不會是劉大奎關押人的房間?要那樣,只有會等到檢查組離開本縣時才把我放開!劉大奎真是太歹毒了!失去了這次機會,捅出去的可能就不會大。劉大奎不會坐以待斃,有了充分的緩衝時間,他會用金錢去融化一切需要融化的東西。國家也不是現在才抓煤礦安全生產與禁止小煤窯開採的,劉大奎一直干到現在,不是一個,而是多個!發生礦難事故照樣不停!說明他的能量巨大!關係網不只是編織到縣裡市里,還會繼續編下去……

我試着用我的嘴去拱動蓋在身上的被子,一下一下;用牙去咬住被套的邊,挪着下巴朝一邊扯,啊!儘管非常吃力,但果然有效果:我的胸脯漸漸露出來了!我看到了我的領口!還有我的上衣口袋。我繼續扯動着,被子被扯到了極限,我用力勾着頭朝下看,這一看,又使我大吃一驚:難怪我不能動,我被結結實實地綁到了床上!

啊!我的腰沒有被打斷!這給了我莫大的信心。只要我能夠動,就要往上捅!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門終於開了,不是開門聲,而是憑了氣流撲到我的臉上的感覺而做出的判斷。

我微閉着兩眼,看來人究竟要幹什麼。隨着腳步聲,一個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手裡端着一個白色托盤走進屋。我長長出了口氣。我的第一個判斷是:這是醫院!

那人背對着我,我的頭不能動。背後響起金屬磕擊盤子的輕微聲響,繼而來到我臉前,手裡拿着一個注射針頭。我的心踏實下來。他們要給我注射什麼藥?為什麼不把捆我的繩子解開?

當他要掀開被子時,我便使出最大力氣大喊一聲:這一喊,那人尖叫一聲跑了出去,注射器掉到地上。從聲音判斷她是一個女人。

果然,很快有幾個人走進屋。他們圍到我跟前。沒容他們開口,我便大聲說,放開我!放開我!醫院為什麼捆人?

他們看看我,交換着目光,對我的話不予理睬。一個男人說:用過兩支了,先觀察一段時間再用吧!看來症狀不輕呢!於是便把我的被子蓋好!

我拚命掙扎大聲喊道:把我放開!我是被劉大奎打昏的!我是被劫持者!

儘管我怎麼喊,他們一副漠然的表情,仍然朝門外走!我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我破開嗓門喊:快叫你們的領導來,我要跟他談!請你們相信我!我是被人綁架而來的!我是傳媒學院的學生,我叫王志勇……我的家是南溝掌的人……

這話並沒引起他們的注意。依然走出了房間。

我想既然是醫院,就該有病人的家屬陪侍!我得了什麼病為什麼要被綁着?啊!這夥人一定與醫院有聯繫!要不他們把我打成這樣為什麼醫院還敢收留?一定是醫院收了他們的錢,這個社會錢真他媽不是個東西!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女醫生返回來收拾着桌子上的器械,她笑着說:還傳媒大學呢……好好躺着!我們需要觀察!她這麼說着,把被子朝我下巴那裡掖了掖扭身朝外走。

我大聲喊:你別走,把我放開,哪有這麼對待病人的?我一着急,頭上都冒出了汗,劇疼難忍。

她立住,返回身看着我。

我放低聲音說,求你了醫生,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確實是梁平縣南溝掌村的,是我放假回家的。我把情況簡單地向她說了一遍:請你告訴我這是什麼醫院呀,我到底是被什麼人送進來的,我不能困在這裡!我有要緊的事需要做!

女醫生對我的話將信將疑,她說這裡是平陽市精神病醫院,你需要安靜!你殺了你父親,我們哪敢解開你。你的家屬會來看你的!不過不是現在,而要過幾天。況且我們精神醫院有規定,重病患者是不須家屬頻繁出現的!

啊!這是陷害!這是陰謀!我殺了我父親?你胡說!

她說,你哥哥對我們還說假話嗎?

我說我哥哥在哪?我怎麼會把父親殺死呢?我要見我哥!你把他叫來!

女醫生說:他已經在前天夜裡回去安葬你父親了。呀呀呀!我真不該對你說這些……

我簡直要發瘋了:陰謀!這是陰謀!我被劫持到車上,家裡人還不知道呢!我怎麼會殺死我父親呢!我知道這樣激動不濟事就壓低聲說: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是放假回到家的……不信你給我家打電話,不!我家沒電話,你給張満柱打個電話!

女醫生仍然不接我的話。她說,你說你是傳媒大學的,那我問你,傳媒大學的旁邊都有些什麼單位?

我順口而說:它旁邊是省專科口腔醫院,再過去是省圖書館,它的背面省工商大學……

這下他相信了,他說,小伙子你、你真不是平陽人?

我搖搖頭重複了剛才的話。你應該聽出來的。

她朝窗外看了一眼,啊,是這樣?啊!你等等……說完很快走出了房間。

很快,門被用力推開了,剛才那個男人進來,身後跟着那個女醫生。男人一彎腰對我說:你不是平陽市人?你說說你是哪個鄉哪個村的?

我如實說了。

啊!是這樣?男醫生 問那個女醫生:他們的家屬呢?

女醫生說,剛走,不過,還要來的!

男醫生說,趕快報110。

我是被人冒名送到了平陽市精神病醫院!在給我解綁的過程中,女醫生才告訴我原委:我被他們送來時還在昏迷中。在住醫院登記時他們編造了我的姓名。說我是一個多年的神經患者,因沒有考上大學精神受刺激,在家裡亂打人,長期關在屋子裡,砸開門,跑出來用刀砍人,我父親去阻攔一刀便要了命。後來,好幾個人便把我打昏後才送到這裡的,還說我還有癲癇病史!他們交了押金,把我放到重病病房,臨走時告訴醫生說他們這裡的親威臨時照看一兩天,家屬不到,千萬不要出院!他們要回去安葬父親!為怕再出人命,便用繩把我綁到床上!

陷阱!全他媽的陷阱!我兩眼冒火!不敢把我弄死,又怕我往上捅,竟然想出了這一損招!

我的繩子被解開,我渾身又疼又麻,非常虛弱。男醫生把我扶起來,我的頭依然疼痛不已。女醫生說,她給我打了大劑量的鎮定藥!我已經在這裡睡了兩天時間!

平陽市的警察接到110後,不到十分鐘就趕來了。他們詢問了我的情況後,對我說:小伙子,你快快休息,接下來的事我們干!

我下意識地掏我的褲兜,空空的,他們果然拿了我寫的材料!我一往起站,便朝一邊倒去!兩個醫生馬上把我扶住:快躺着,你已經好幾頓沒進食了!

我硬支撐着打通了滿柱家裡的電話。大哥哭着說,你沒回家,爸媽為你着急得兩天都沒合眼,我已經向縣公安局報了案,你快回來吧!

我說檢查組來了咱縣沒有?

大哥說你別管那事了!你快回家吧!

我說,你難道不想往上捅了?你告訴父母我活着,我很好,我的身邊有警察!我很快就回家!哥,你必須弄清檢查組在不在咱縣!

我在醒來的當天下午被平陽市公安局送回到梁平。

另外幾名警察在醫院等待着我的「家屬」出現。

臨走時我打電話告訴大哥把留在家裡的另一份材料帶上到縣煤管局門口等我!大哥說滿柱在電視新聞上看到檢查組還在梁平。

我的頭還時不時地疼痛,醫生說是輕微的腦震盪!需要靜養,因為體內有着大量的鎮靜藥物,說不定還會昏厥。可我非常着急,我必須見到檢查組!捅出去的欲望驅使着我!劉的暴行激怒了我,四川老人的眼神在刺痛着我,陳大伯的淚珠炙烤着我,父親與大哥面容在鼓勵着我!我不能在這裡等!我必須回梁平!在我的要求下,民警答應了我的要求。把我送到了煤管局門口。

在那裡看不到大哥,我像熱鍋上的螞蟻,我不能再等了,我問傳達室檢查組在什麼地方,他卻說不知道,是開車的幹警出面他才告訴確切的地點——陳家窯村。

檢查組在那天下午的日程安排是:參加劉大奎捐資陳家窯小學落成典禮儀式;然後參觀摩崖寺風景名勝,最後回省里!

這是多好的線路,多麼精心的設計,多麼周全的安排!一如繼往,妙不可言!

陳家窯是一個山清水靜的村子。車到村里我就聽到了鞭炮聲鑼鼓聲,我下了車,只見在一排房子前楊樹包圍的操場上立着一個紅色香腸氣囊大拱門。上面寫着劉大奎捐資建校的字樣。「拱門」前擺了一排桌子。樂隊奏過樂曲後,主持人便介紹劉大奎講話。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尊容:他相貌平平,國字臉,文面書生,膚色白淨,淺灰襯衣,深紅領帶,得意與神氣寫在臉上。此時我才深信古人說的人不可貌相的含義。劉的講話磕磕絆絆,一路顛簸。把「蒞臨」念成位臨,把桑梓念成桑辛,身旁的領導們沒一個忍俊不禁,相反倒是屏聲息氣,一臉欽羨,不時地報以掌聲。個個滿面春光、神態得體,氣色不錯,那個李副局長也在台上。其餘的我一個也不認識。台下是近百位繫着紅領巾臉上透出天真稚氣的孩子們。他們手持鮮花,神情專注。

我就是在那個時刻突然覺得心裡像是被什麼扎過一樣的疼……比我頭上傷口要疼千百倍!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就在劉大奎的講話聲中朝操場走去。

我的頭與心一起疼着,但我堅持着,一個信念支持着我朝前走。我要把黑幕撕開!當着劉的面撕開!

我走着,像是預先有準備一樣,我剛走到操場的邊,人群中好像早有人盯着我,幾個人約好似朝我走來,其中就有那個煤管局辦公室的人!我知道他們是想幹什麼,但是我不怕,奮然朝前。他們便擋住我,其中一個人厲聲道:請你理智點,領導都在場,你不能衝擊會場!

會場?我在心裡哈哈大笑,好一個會場!這是什麼會場?這是屠場!這是用蜜糖裹着砒霜毒殺孩子們心靈的屠場!一個壓榨礦工的血腥統治者自我標榜為共產黨員,自封為奉獻愛心的人,用礦工的血汗來為自己塗脂抹粉的人,一個口蜜腹劍的劊子手,正朝孩子們舉起了屠刀,這難道不是屠場?這表面的文雅高尚不正是被那背後的血腥維繫與支撐?今天還想把這個屠場擴大!你們是什麼人,連一個走卒都算不上!還想阻攔我!我真憤怒極了,我用全力大聲喊:別攔着我!快滾開!我要控訴!我要見檢查組……也許是頭痛影響了我,我的聲音被喇叭里的講話蓋過,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大,我被他們搡到了一邊……

我還想大聲呼喊時,卻聽到了外面傳來了呼喊聲,擋我的人也扭頭朝發出響聲的方向看,只見有七八個人朝這邊走來,給我開車的司機主動給他們開路,他們高喊着:我們要見檢查組!還我們一個公道!人多喊聲大,會場開始騷動起來。

我看到,其中一個人手裡舉着一塊白布:上面寫着,還我兒子!我看清舉布的是陳大伯!身後是大哥、趙大叔。張滿柱等村民,啊!難怪我沒有等到大哥,原來他是去組織人!好樣的大哥!

我還看到,大哥他們身後還跟着另一大群人,他們衣服舊而髒,也在喊着口號,其中就有那天在劉家寨被打的那個人。全是外地口音!他們的手裡同樣舉着一塊白布,上面寫着紅字:還我四川老鄉!嚴懲打人兇手!

我像得到援兵一樣,我心裡暢快無比,淚水直淌!我舉起了雙手!加入了他們的隊伍中 。

台上大亂……

那天,在陳家窯學校的教室里我們見到了檢查組的成員,他們讓我們把情況向做了全面的陳述。並當即表示要對劉大奎所有的煤窯進行全方位的檢查!包括那次礦難事故!

檢查組撒銷預先安排遊覽摩崖寺的行程。當天全部返回了縣城。我在檢查組裡意外見到了被邀請到我們系講課的榮獲范長江新聞獎的趙總編。我對他的印象太深了。記得那天階梯教室里座無虛席,過道上也站滿了人。趙總編引經據典詼諧幽默神采飛揚妙語連珠,講得非常精彩,博得了在場學生的一次次掌聲!他是檢查組的隨行記者!我把大哥帶着的材料交給了他。他知道我是傳媒大學的學生後,非常熱情地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而這一拍卻使我不識時務再次昏倒。

我被送到了縣醫院。醫生說我需要靜養。大哥守着我,我卻不時地催他了解檢查組的情況。

就在第三天,我正在病房躺着,平陽公安局的幹警們帶我到看守所辨認一個人。到了那裡一看,果然是那個有着棗核傷疤的人縮在牆角,他像癟了的氣球一樣目光低垂。幹警們告訴我抓他的詳細情況:

平陽市公安局的民警在病房裡扮作我的替身,等着那把我當精神病人送進院的「家屬」出現。在第三天夜裡一點多,「家屬」出現了,幹警立刻把他抓住。可「家屬」並不是劉大奎僱傭的人,而是打手出錢僱傭的附近村民。他們收了錢保證在這幾天不讓我出院,直至檢查組離開梁平。幹警們費了很大週摺才抓到了真正的兇手__眼前的這個戴墨鏡的傷疤!

他們乘勝追擊連夜審訊,在強大的壓力下,傷疤軟了,全盤托出了那天劫持擊昏我的事實。並且還交待了另一個鮮為人知的罪行:他既是上門砸東西的隊長,也是背峪溝掩埋礦難屍體中的一個。劉大奎為了隱瞞事實,把遇難者屍體中的一半全埋在另一個地方,其中就有四川老人與陳大伯的兒子。而上報數字比實際數字少了竟五個!四川老人那天到劉家寨同樣被劫持,送到了劉的另一個煤礦看管起來。是破案後才得到了解救,比我的解救要遲兩天!

後來,我特意去醫院看望了那個老人。他見了我喉嚨哽噎淚水直流。說他見到了兒子,兒子屍體衣服里的一個塑料袋中還裝着寫給家裡的信……

以後的幾天時間裡,縣裡接連傳出了地震般的消息:劉大奎被拘捕了!

南溝掌村過節一樣燃放起了爆竹。

再後來,又有消息傳來,說縣裡有關單位相當多的人員卷進劉的案子中,有的幹部收賄受賄、開具假證明、擴展礦界、甚至在劉開的煤礦參股;對村民的包賠即將開始……這一個個的消息震動着百姓的心。

是呀,大震過後必有餘震。 

返校後,我在學校閱報欄里看到我交給趙總編的文章的,題目已改為「梁平首富覆滅記」。我兩眼在字裡行間里移動,耳畔則卻響起了趙總編那天講課的聲音:

「同學們,新聞終究會成為舊聞,舊聞會凝固為歷史,有價值的新聞在於它能夠準確及時反映民間的呼聲:而暴露式的新聞則應普遍地昭示一個規律——借用古人的一句話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1]

作者簡介

王長英,筆名:黎霜。山西省昔陽縣人。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晉中市第二屆作家協會副主席。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