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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碾(崔春祥)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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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碾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拉碾》中國當代作家崔春祥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拉碾

肩上的繩索往肉里扣,我橫豎不說一句話,抬起頭來望望前面。

前面是一匹高頭大馬,棗紅色的鬃毛在初春清朗的陽光映照下閃爍着油亮的紅光。一個頭戴花頭巾的婆娘正拽着它的籠頭一在望無際的田野里緩緩前行。後面牽着一犋三腳搖耬,一個象猴子一樣乾瘦精巴,也象猴子一樣狡黠的老頭正扶着耬把,不停地左右搖晃着耬,將耬斗里的谷種沿着三根管子通過下邊的耬腳播種到田地里。

我則緊跟在似乎連尻腚都充滿着智謀的搖耬老頭後邊,拉着三隻青石盤間隔相連的石碾,碾軋那剛溜進泥土裡的谷種。

左肩膀被繩索勒得火辣辣的痛。我將拉繩又換到剛換過不久的右肩膀上,忍受着麻繩肆虐的親吻。頭上的汗珠象雨點般在臉上橫陳豎淌。腳下的泥土也好象變成了鬆軟的棉花團,兩隻腳踩在上面發虛發顫。三隻青石碾粘着黃乎乎的泥巴,艱難地滾動着,好象不是石碾而是三座大山,三隻巨大的火車輪子。

棗紅馬四腳生風地邁動着四蹄。我與馬和搖耬人之間的距離漸漸拉大了。如果再不趕上去,不僅要扣工分,重要的是還要受這些人的歧視和嘲笑。因為另一犋耬後面的大漢拉着那碾,就象拉着三隻陀螺似地,幾乎緊貼在搖耬人的背上去了。你大小伙子一個,怎麼就那麼稀鬆軟蛋呢?

但除了同學,沒人知道我只有十六歲。剛高中畢業就冒冒失失來到這完全陌生的土地上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冒充成年人當上了地地道道的農民。

本來,隊裡有個規定,有兩種農活一般是不會讓我們這些剛學會農活的學生娃做的:技術含量高的和重體力的。但不知為什麼這次因一個拉碾的大漢有事請了假,卻讓我來頂替一天。儘管只有一天,卻也足可讓我沒齒不忘的。

十七十八力不全。何況我只有十六歲,用現在的話來說還是未成年人,而拉碾又是所有農活中最需要消耗力氣的活。

漸漸地,我覺得這可能是一個陰謀。因為它首先破壞了生產隊的規定,而且將我分派給搖耬人拉碾恰恰是隊裡最奸最能的隊長助理。

那可真是個非常奇怪的職務。一個根本沒有什麼領導權威和技術含量的生產隊居然還有技術員和隊長助理。而將這獨特的稱號合二為一,又獨一無二地安在了這個乾瘦的老頭身上了。

據說,這是個「日能得能尿到麥秸竿里」的人。他上竄下跳,出盡風頭,就是為了當上隊長。但又因人品太差,不受社員們歡迎,沒有威信,大隊又無法拂拗他的積極性,只好發了張永遠也兌現不了的委任狀,以安其心。不過,這也很使他自鳴得意,一旦正副隊長不在,他便大權獨攬,頤指氣使,風頭出盡。只所以說是陰謀,是因為他兒子跟我是同學,但儘管有他父親給撐腰,卻在隊裡表現平平,而我雖是外來戶,無親無友,卻當着大隊農科組組長,還常常給村里寫寫畫畫的搞些宣傳工作。作為很有勢力的隊長助理當然是非常嫉妒的。因為這對他兒子將來跳出龍門是一個最大的威脅。所以,就變着法來給我來下馬威,平時是沒有機會的,現在輪着他管理隊裡的事務了,當然是放不過我的。不然,為什麼放着那麼多的壯勞力和比我年齡大的同學不委派,偏偏只盯上我了呢?而且雖有兩犋頭牯在幹活,卻讓我專門跟在他的後面拉碾,而他又將那匹棗紅馬趕得風快……

顯然,這一切均不可能全是什麼巧合!

少不更事的我漸漸走進一個除了精心設計者,誰也不會認識到的圈套中去了。

我大口地喘着粗氣,恨自己為什麼不能象那匹棗紅馬一樣生着四條腿,我如果能有四條腿就一定能增加一倍的力氣,這點活也就根本不再算什麼了。

人儘管號稱是萬物之靈,但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是遠遠比不上牲口的。比如就象現在……

隊長助理非常輕鬆地左右搖晃着耬把,不時偏轉頭用眼睛的餘光斜視着我,似乎在看我到底還能掙扎多久。而他居然跟我掙着同樣的工分,而且,所有的主動權全在他的手中:快慢走停起歇,全由他一人說了算,而我所能做的只能是緊跟!

嫉妒、怨恨、沮喪、悲哀……各種不良情緒一起湧上我的心頭,我真想扔下那條將我變作牛馬不如的繩索,大喝一聲:我不幹了。大不了今天的工分不掙了。不就是五毛錢麼?

然而,轉念一想,我還是鎮定了下來:如此一扔,扔掉的根本就不是五毛錢,而是所有的努力,所有給人們樹立起來的良好印象。以後的升學、參軍、當工人,甚至當民辦代教……所有能跳出龍門,掙脫苦海的機會都與你無緣了。你所有的想法和追求都全化為烏有了。你扔掉是你全部的前途和命運!而這又恰恰都是那隊長助理和技術員最希望看到的。

想到這兒,我的心尖一顫,額上的汗水也頓時變得冰涼冰涼的。一股從心底里迸發出的巨大的力量促使我腰一挺,背一躬,雙腳使勁深深地踏時泥土裡,拉着三隻依然沉重,但陡覺一輕的石碾,緊緊地跟了上去……

好容易捱到休息了。我放下繩索,仰面躺在暄虛的泥土裡,定定地望着高遠的天空。

瓦藍瓦藍的天上飄浮着絲絲縷縷象雪白的棉絮一般的白雲。幾隻鳥兒敏捷地在天幕上上下翻飛着,象報春的使者,宣告着春天的信息。裊裊的風兒輕輕地拂過汗水覆面的臉上,一股沁人心脾的涼爽頓時透徹心底。身邊剛剛吐出嫩芽的小草,象剛落地的娃娃,沐浴着輕柔的春風歡快地尋覓着天空向它發出生命的歌贊。濕漉漉的泥土裡正氤氳着勃勃生機,象母親正孕育着萬物的胎體……一切都是那麼愜意、舒暢、和煦和美好。所有的不愉不快,全被這天地間和諧玉潤的氛圍化解掉了。

世上最美妙最愜意最暢快的事是什麼?不是金錢地位榮譽美女車子房子票子位子女子孩子……一切的一切,而是休息。是極度勞累後的休息!

如果想體味光明,就先去感受黑暗;如果想感覺溫暖,就先去感受寒冷;如果想感受生活的幸福,就最好先去經受一點人生的磨難……

應該感謝那場陰謀的製造者,那個據說能尿到麥秸管里的老頭。因為他給予我的這一天使我一下明白了這麼多的人生哲理。它將使我一輩子都受益無窮。

我因為是外來戶,在村子裡沒有勢力,就讓我干基幹民兵。這所謂的基幹民兵聽上去好聽。因為那是帶槍的,屬於人民武裝,不是根紅苗正的貧下中農,絕對沒有那個資格。但因為遠離家鄉,改河造地,乾的是重體力活。住的不好,吃的也不好,每天都是窩頭鹹菜,實際上跟當勞改犯差不多。稍微有點勢力的人家子弟,是絕對不會去乾的。我只能無奈地去到外鄉,當了一名光榮的基幹民兵,干最重的活,吃最差的飯。但陰差陽錯,公社擔心民兵們逃跑,就把上學當工人和當兵的指標,下放到基地。我因為寫得好,人也善良踏實,還兼任着考勤員報道員和副排長等職務,竟然以全票推薦,當上了最後一期「三來三去」的工農兵學員,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

但我回頭再看,那在廣闊天地里所經過的一切,所付出的一切,所流過的一切汗水,都覺得是那麼的值。甚至包括那讓我差點沒累死的拉碾經歷,都覺得那鹹味的汗水也帶着幾分甜蜜。

那是我的第二故鄉,雖然那麼遙遠和陌生,但畢竟成就了我。讓我登堂入室,步步成長,上中專讀大學,當教師搞創作,一切都因為那充滿着汗水和刻骨銘心的苦痛所產生的力量,化作了我的精神支柱,前進的動力。因為以後所經過的所有的苦難,所有的苦痛,都沒有那一天讓我的感受多,感受大。

再過了許多年,第一故鄉和第二故鄉,在我的心目中,漸漸地模糊了,淡化了,但同時也升華了。那個給我使壞的技術員早已入了土。而那個對我深懷嫉妒的同學,他的兒子,依然在村裡邊開着三輪車,給建築工地拉磚。頭髮都快掉光了,還在辛辛苦苦地為養家糊口掙扎着。我一點都沒有得意,更沒有鄙視他。覺得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每一個人都像一隻羊,都有各自的一塊草地,有的草地碧草茵茵,一望無邊;有的草地荒涼貧瘠。但大家都得全心全意地生活着,拼搏着。

那滴着汗水的田野,健壯的棗紅馬,甚至佝僂着身子的技術員,都成為了我永遠的美好記憶。[1]

作者簡介

崔春祥,筆名李仡。男,山西省隰縣人,大專文化,民盟成員,高中教師。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