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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耿兄弟(山川)

我的耿兄弟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我的耿兄弟》中國當代作家山川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我的耿兄弟

我翻出他的手機號,想了想還是關了,我想給他一個驚喜,誰讓他是我的耿兄弟呢?

我的耿兄弟並不姓「耿」,姓「耿」的人也不一定耿直。

我的耿兄弟名叫劉宜首,「耿兄弟」就是他喊出來的。

起初,我不知道什麼意思,因為他動輒說「我的耿兄弟」。我就問他:「耿兄弟」是什麼兄弟?他騰地站起來,忽的一把抱住我,眼淚都下來了,滿嘴酒氣地說:「耿兄弟」就是你呀?砍得腦殼換得氣的兄弟!

誰跟你砍腦殼換氣?

我的耿兄弟家住劉家坪,一個三縣交界的偏僻山村,過去曾是兵家相爭之地。「坪」其實是個老高山,爬上山巔,一覽眾山小,但凡下雪雪必存,海拔不遜烏雲頂。不然,也沒有這七彎八拐的盤山公路。

我沒去過劉家坪,但,鼻子底下是大路。如今公路到村入戶,走哪到哪在哪分岔,劉宜首無數一次給我「導航」,無數一次接我們去玩,說山上涼快、六月間還要蓋被子;說雨後天晴景色美,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雲朵,一伸手可以薅一朵;說家家都是農家樂,戶戶裝有太陽能,清一色的烤火爐,臘肉掛滿一火壟;說春天鹽菜扣肉、包穀面蒸蒸肉、臘蹄子煮洋芋果果,自己餵的糧食豬,飛上樹的土雞子,園田裡蘿蔔白菜、南瓜黃瓜、洋芋紅苕、元藿魔芋,想吃啥吃啥,保證沒打農藥,保證沒撒化肥,保證……

他保證了一大串,只要是進城來我家,只要電話一接通,總少不了這些話,說完這些話接着邀請,口氣是那樣的誠懇,要我們上山去玩幾天,鋪睡不好空氣好,吃貨不好……說着說着,就說起我的「恩」,說如果不是我的耿兄弟,哪有他劉宜首的今天!

我努力回憶我的「恩」,想起來不足掛齒,心裡卻有些舒坦。

那時,我在單位是個小角色(我也一直是小角色),當個股長還是副的(後來終於轉正),無權參與評標、開標,無權參與審查、拍板。但小角色也有大作用,甭管你大工程、小項目,「准建證」出自我手,也就是說最後一關由我把守,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我不開那張象徵權威的紙,你動工就涉嫌違法。所以,那些勢利、精明的包工頭兒,對我也是畢恭畢敬,有時還趁我不注意,塞包紅塔山在我抽屜里。

那天中午下班,我從一個工地經過,碰見了我的耿兄弟(那時還不叫耿兄弟),他正躺在工地大門口哭訴,原來他在那個工地做小工,不小心從二樓腳手架上掉下來了,幸虧骨頭沒有受傷,但後背擦破一大塊,紅赤赤的特別顯眼。包工頭八個不耐煩,把他推搡到大門口,一腳踢在他身上,罵一句「你給我滾!」接着又呵斥道:你影響了我的工程進度,工程損失你賠得起嗎?

那時的工地用工很亂,大小事包工頭說了算,欠薪基本上是常態,無薪也不算稀奇,做小工從不興簽合同。劉宜首白做了四十一天零兩個半小時的小工,沒有功勞有苦勞,沒有苦勞有疲勞,一分錢工錢沒到手,就從二樓掉下來了,所幸沒有出人命,別說是醫藥費,連句安慰話都沒有,就落一句「你給我滾」,「劉宜首」也沒留一手。

包工頭踢出一腳時,正好被我看見。包工頭是認得我的,曾經塞過紅塔山,一下子跳起來,跑步到我面前,滿面笑容地說:股長,中午一起吃個飯!

我正要回家吃個飯,可你,人從腳手架上掉下來了,後背都擦傷這大一塊,大小也算工地上的事故,人躺在地上還沒起身,你居然「中午一起吃個飯」,吃你哈欠的飯!我氣不打一處來,指着地上的劉宜首說:這兄弟受傷了,你怎麼不惹呀……

就是這件事,劉宜首所說的「恩」,讓我倆成了「耿兄弟」。

劉宜首說,沒有耿兄弟仗義執言,他鐵定是流浪街頭,說不定早就餓死了。

因為我一句「這兄弟受傷了」,包工頭聽見「兄弟」兩字,誤以為劉宜首是我兄弟,當即給劉宜首賠禮道歉,把他從地上扶起來,又是拍灰又是安慰,一個勁兒責怪他「不早說」,當即收回了那句「你給我滾」,親自護送他去醫院弄藥,回工地後安排他去開卷揚機,人坐在棚子裡,太陽曬不着,下雨淋不到,工資日清月結,加班額外給補助。

辦妥這件事,包工頭很得意,專門找到我「匯報」,說您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都是兄弟了還不照顧好?臨走從皮夾克里掏出一條紅塔山,做賊一般往我抽屜里塞。

我沒說一句廢話,準確說沒吐一個字,既不言明劉宜首與我無干,我們本來就不是「兄弟」,也不為那條紅塔山說光面子話,那時吃吃喝喝屬於小事。下班路過那個工地時,我撕開那條紅塔山,留下一包自己抽,剩下的幾包全扔給了劉宜首他們。

轉眼就到了年根兒,好像是臘月二十四,劉宜首提着一個蛇皮口袋,岔路口跟着我上了樓,說是給我們兩口子辭年。

他是個「自來熟」,進門沒一點拘束,連鞋都懶得換,好像我們原本就是兄弟,他給我喊「耿兄弟」不說,還給我妻子喊「宜平姐姐」,也不知他從哪裡打聽到的,居然說和她是「平輩兒」,都是「宜」字輩兒的人。

我的妻子姓張,大名叫做張宜平,獨生子女,宜昌市人,祖籍安徽,鄉下沒親戚,更沒有同學,和劉宜首八竿子打不着。

可是,我妻子耳根子軟,聽不得滾燙的言語,一聲「姐姐」心就化了,姐姐就姐姐,正好沒弟弟,一個喊得親嫡嫡的,一個答應喂喂的,好像本來就是親姐弟。

既然如此,我只能默許,但不能讓步,喊歸喊,說歸說,原則不能含糊,我雖說不是領導,但我是國家幹部,一碗飯必須吃長遠,不能隨便受人之禮。因此我立下和劉宜首交往的規矩:山貨可以收,不能涉及錢。但凡劉宜首拿來的山貨,比如臘蹄子、土雞子、雞蛋、菜蔬什麼的,拒之門外也不夠意思,總得給他留足面子,但要作價以物易物,也就是禮尚往來,只當鄉下有個親戚。比如,他拿來價值一百塊錢的山貨,務必回他兩百塊錢的禮物,這是原則,不能含糊,否則斷交。

俗話說,有的朋有的,狗子咬丑的。世上酒肉朋友多,何況無親無故,真朋友、耿兄弟,那是萍水相逢、淡水之交,不以勢利為基礎,友情體現在困難時,倘若一方遇到什麼難處,另一方則主動出手相助,且不論斤兩幾何,那才稱得上「耿兄弟」。

隨着那棟樓的竣工,包工頭去八河口攬了工程,八河口不屬於我的「勢力範圍」,劉宜首就沒有卷揚機開了。記得劉宜首來過我家,和他「宜平姐姐」訴苦,說不好意思找我幫忙,又說要趕回劉家坪農忙,打工掙不到錢是小事,誤了田裡收成那是大事,說罷匆匆忙忙走了,沒耐心等着吃中飯,也沒等到我下班,去鳳凰山坐班車走了。為他的「失業」,張宜平一個勁兒責怪我,說我為嗎兒不關照她弟弟宜首?一口一個「姐姐」那是白喊的?你隨便給哪個包工頭打個電話,工地上多一個少一個人算個嗎兒?何況宜首還是你的耿兄弟哩!

於是我就存了心,等他再進城給他幫忙。張宜平說得對哩,他是我的耿兄弟。更何況,幫助別人就是幫助自己,我找人幫忙是舉手之勞,隨便哪個包工頭,要他收一個小工,又不是提拔當幹部,張張嘴的事。

可是,劉宜首一走就沒回城,一直到過端陽他才來了一趟,而且急忙慌張的,好像有人在攆他,放下蛇皮口袋就要走,說要去加油站排隊加油。

他的「宜平姐姐」哪能讓他走,熱心留他吃中飯再走,炒了好幾盤菜,摸出一瓶好酒,催我趕快回家。我倆喝酒吃飯前,張宜平已收拾好回禮,大包小包一大堆,上桌端起杯子敬酒,剛說了句「我敬你」,突然想起劉宜首要騎車,呼啦啦收走酒瓶子,白酒換成了飲料,給劉宜首添上一碗飯,一個勁兒給他碗裡夾菜。

飯後她送劉宜首下樓,帶着一袋蒸熟的粽子,兩人有說有笑,樓梯間回聲響亮。我在窗口看了看,他倆站在樓下話別,說了一蛇皮口袋客套話,臨走還握了一下手。然後,弟弟騎上摩托車呼嘯而去,姐姐邊走邊回頭依依難捨。

我本來給他找好一個工地,包工頭是我一個熟人,財大氣粗滿不在乎,說安排個小工算個球?還用您股長親自出面?一開年叫他直接上工地,吃食堂住工棚,我給他安排好,工資按熟練工開行不行?這還不行?我代劉宜首謝了,又給劉宜首打電話,他在電話里說了一百句「謝謝」,又說想來工地上看看,順便給她的「宜平姐姐」辭年。可是,到了臘月二十幾,疫情來了,封城、封工地、封公路,劉宜首想來也進不了城,進了城也沒有活兒干,我這個忙算是白幫了。劉宜首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他在劉家坪給我打電話,說還是要感謝耿兄弟幫忙,又說狗日的新冠真煩人,這要耽擱好多人做事,不過他待在山上停當,城裡出門都要戴口罩,鼻子嘴巴蒙在裡面,戴口罩出得贏氣嗎?又問我,他在工地上做工,不戴口罩行不行?若天天戴口罩,那要好多口罩,怕是幾個工錢都不夠買口罩哩。最後他表態說,還是待在劉家坪好,也不怕狗日的新冠,山上不需要戴口罩,出氣都比城裡順暢些。

一晃過去三年,疫情起起伏伏,工地斷斷續續,都不是很順利。劉宜首再沒進城打工,就待在劉家坪過生活,和張宜平倒是聯繫頻繁,偶爾也給我打電話,話不投機半句多,說的都是過生活的事,說他今年餵了三頭豬,散養了一群土雞子,板栗核桃可以收幾百斤,還有岩屋裡十幾桶蜂子,幾畝田的馬爾科洋芋等等,不過還是想出門打工,出門打工人要舒服些,睡覺沒人打擾,吃飯不用洗碗,票子揣在荷包里巴適。我說理解耿兄弟,又幫他算大賬,如果說論收入,種田不比打工差,只不過要吃苦。我又鼓勵他吃苦,先苦後甜例子很多,集中精力搞好經濟作物,有了錢打不打工不打緊。他在電話里答應好好的,再沒提過進城打工的事。不過,到了年根兒他總要來一趟,騎着摩托車,風風火火的,說來看他的「宜平姐姐」,來時一蛇皮口袋山貨,回時也是鼓鼓囊囊一蛇皮口袋,都是張宜平籌辦的回禮,搞得他倆像親姐弟一般。去年過端陽,劉宜首給我打電話,問今年劃不划龍船,劃的話想來看龍船,順便看看他的「宜平姐姐」。打完電話,我給張宜平背書,張宜平聽了好高興,趕忙把電話打過去,說要來弟弟弟妹一起來,戴口罩就戴口罩,待在城裡玩幾天,陪他們去鳳凰山、罈子嶺、泗溪玩一玩,泗溪剛修了絕壁棧道和玻璃吊橋,就看你們兩口子有沒有膽量。你一句我一句,兩人說得不斷線,好像單位開電話會,又要劉宜首騎車穩當些,囑咐劉宜首戴好口罩,人多的地方莫往攏湊,進城後陪他去做核酸,去景區要查健康碼。又問需要嗎兒她去買,比如衣服、鞋子什麼的。開完電話會,滿屋轉圈兒,顯得六神無主,急急忙忙往超市跑,還問我該不該去趟宜昌,早點為宜首做些準備。第二天下班路過波司登店,趁着反季節促銷,給她弟妹也就是劉宜首妻子買了一件長羽絨大衣,天藍色帶貂皮毛領,打折後九百八,說這個數字吉祥,六百六不也吉祥麼?除了剛買的衣物,又七七八八收拾一大包,單等着劉宜首兩口子大駕光臨。

大端陽那天,城裡大多放假,龍船加緊劃,粽子已蒸好,膽大的都戴着口罩去江邊看龍船。將近中午,劉宜首「一口子」騎着摩托車來了,在江邊找到了他的「宜平姐姐」,帶來一蛇皮口袋山貨,兩隻捆着腿的土雞子、一塊二道座子臘肉、兩罐子蜂糖,還有豆豉、炸廣椒、干洋芋片等。張宜平很高興,給我打電話,要我回家陪宜首吃中飯,我說宜昌來人了,領導安排我值班,只能晚飯陪耿兄弟。張宜平就在電話里麻煩我,說你這個人這嗎兒不夠意思,不等我解釋她就掛了電話。等我晚上回家,劉宜首早就走了,並且一到家就給我發來語音,說謝謝耿兄弟熱情款待,還謝謝「宜平姐姐」有心,給他夥計買的波司登穿着真合適!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就到國慶長假,劉宜首在山上給我和劉宜平分別發來語音,說入鄉隨俗,說男進女出,十月二日是個黃道吉日,擬在劉家坪家裡給他自己做三十六歲,宰一隻羊,殺一頭豬,請戲班子唱歌跳舞,熱熱鬧鬧整一天,真心邀請我倆上山去玩,也算是給耿兄弟掙個面子。這可是給我出難題,我向來討厭給別人祝壽,尤其是小字輩;張宜平也覺得腦殼疼,她原定國慶提前請兩天假,和我一起去宜昌陪她父母,全家人赴安徽老家探親,去時走滬蓉高速,經麻城過六安到合肥,回時經巢湖、蕪湖去黃山,二老的夙願是去看看迎客松,說再不去興許就看不了啦。本來,國外疫情鬧得正凶,國內疫情也沒消停,按說最好不要外出,外出做核酸比較麻煩,有些地方不認外地健康碼,再說戴着口罩爬山出不贏氣。可怎麼辦呢?兩位老人從未提出過要求,而且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你說這種地步我倆能缺位嗎?怎麼辦?商量唄,我倆認真商量了半宿,最後一致決定:一是先給劉宜首打電話解釋,就說宜昌二老有事要回去;二是藉機退回他那個紅包,表達我們兩人心意即可。既是耿兄弟,何必俗套?又何必客氣?電話自然是張宜平去打,姐弟間說話也隨和些,紅包也由她去處理,為此她查閱了隨禮記錄本,我們和劉宜首來往正常,既是萍水相逢,也是淡水之交,平常往來都有回禮,雙方交往沒用現金。唯一的破例,或者說打破底線的是,末端陽那天搞活動,張宜平跳繩崴了腳,劉宜首知道後專門騎車來了,臨走留下一個紅包,裡面裝着一千塊錢,還附有一張紙條,歪歪斜斜寫了一句話,說給他「宜平姐姐」買營養品。紅包偷偷壓在茶盤底下,等張宜平發現時他已經走了,這不是壞了早先的規矩麼?就在電話里責怪劉宜首幾句,紅包收起來準備二回退給他。這下不正好麼?退紅包的機會來了,張宜平本來想包個兩千的紅包(退回一千紅包,送上一千壽禮),她的想法很簡單,既然是姐弟間交往,禮尚往來屬正常。她徵求我意見時,我正在陽台上抽煙,我用一支煙的時間思考,雖說是我的耿兄弟,一千塊錢也不算啥,但問題是用錢交往就變味了,這也不是有沒有錢的事,今天可能在一千元上交往,明天呢?後天呢?可能就是兩千、五千乃至上萬,漸漸、漸漸就不好收場了。俗話說防微杜漸,就是這個道理。於是,我耐心勸說張宜平,與劉宜首交往不能說錢,再說我們早先訂有規矩,既然是規矩就不能破掉。不錯,劉宜首是我的耿兄弟,和耿兄弟交往應是淡水之交,禮尚往來不能涉及現金,否則跟酒肉朋友有什麼區別?張宜平內心並沒誠服,嘴裡還在小聲嘀咕,但她見我態度堅決,只好接受我的勸說。劉宜首生日那天,她從微信給劉宜首轉賬一千元,祝劉宜首生日快樂,還錄了一段語音,語音里夾着生日祝福歌。劉宜首收下了這筆款,還回了一句話和一朵花:「謝謝宜平姐姐」。他的「宜平姐姐」好單純,舉着手機朝我顯擺。 [1]

作者簡介

山川,1980年代從事業餘文學寫作,現為全國郵政作家協會、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