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棉衣,母親的舊棉被(張杰)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我的新棉衣,母親的舊棉被》是中國當代作家張杰的散文。
作品欣賞
我的新棉衣,母親的舊棉被
現在的社會,棉被是司空見慣的物件。但如果有人穿了棉衣,便與年輕人自動地遠離了開來。年輕人會用眼神告訴你,你已步入了老年。
事實也似乎如此。
「孩子的奶奶,給你做了一件棉衣。」妻子淡淡地說。我因故沒有能夠回老家,所以母親便讓妻子捎了回來。
「嗯。」我應得淡然。
「母親讓你抽空試試大小。」妻子又說。我抬頭看了看她,算作是默應了。
天氣開始冷起來,我穿上了秋衣和秋褲;我換下了秋衣和秋褲,換上了保暖的衣褲。我想換下保暖的衣褲,可犯了猶豫,心想:「要不要直接穿了羽絨服?」
第二天一上班,辦公室里的小年輕們,很快就給了我答案。坐在對面的馮冰,剛進了辦公室,一邊急急地往下脫外套,一邊急急地說:「熱死了,怎麼這麼熱。」我環視辦公室的小年輕們,穿戴竟然出奇地一致。他們還處於夏天,而我卻要邁入冬季。
我想起了母親給我做得棉衣。棉衣是用秋衣的料子做的,一共兩層,內外都是深藍色,中間用拉鏈連接。用手一摸,裡面用的是今年新出的棉花。拿近一聞,濃郁的太陽味,便經肺入了心浸了魂。
我偷偷地試穿,妻子見了,便抿嘴而笑。我也笑了,但我的笑有些尷尬。我能覺出臉面的肌肉沒有隨了我的內心走。三十年的夫妻,有好多的話是不言而喻的。
為了掩飾,我在外面套了一個夾克式的外套,拉緊了脖領,這樣大家就不知道我穿的是什麼了。心安了下來,從外到里的舒坦。
「川伢,你看姥爺穿上棉衣,更像一個農家人了。」女兒打趣道。
「是呀!我長的是事業的心,穿的是農家的身。」我笑着附和。
笑聲中,我記起了母親給我做的棉衣。我是穿着母親做的棉衣長大的。欲做棉衣,先要染色;欲想染色,要先織布;欲先織布,先有棉花;欲有棉花,先種再摘。母親種了棉花,紡成線,織成布,染成色,裁成衣。我穿的棉衣,大都是拾的姐姐們的。大姐穿了,傳給二姐;二姐穿了,傳給三姐;三姐穿了,傳給我。這樣從大到小傳下來,直到最小的我。
「你不給我做新棉衣,淨讓我拾姐姐們的穿。」我因此埋怨母親。
「等着伢兒長大了,要上學的時候,我給你做新棉衣。」母親攬我入懷,一邊撫摸着我的頭,一邊承諾說。
「哪我什麼時候才能上學呀?」我問母親說。
「快了,快了。等你長大了,就能上學了。」母親說。那個時候,人們白天看太陽,晚上看月亮。如果是陰天沒有了太陽和月亮,便只有猜個時辰了。大人尚且如此,小孩子更沒有時間的觀念了。
「讓你家四伢兒來上學吧。到了該上學的年齡了。」突然有一天,大隊裡有人告訴母親說。
「娘,我的新棉衣呢?」我問母親。
「傻孩子,現在天還熱呢,天冷之前,一定給你做套新的棉衣。」母親說。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母親的話。天下的母親,哪有騙自己孩子了。
天冷之前,大約是陽曆的十月一號前後,母親果真給了做了一件新棉衣。
「我們娘倆商量個事吧。」母親說。
「給你做了一件新棉衣,你能不能等到過年的時候再穿。」母親說。
「過年的時候,有的小夥伴穿的是舊棉衣,但是你穿的是新棉衣。新棉衣過年的時候穿,多帶勁,多神氣。」母親勸說道。小小的年紀,哪有自己的想法?聽母親這麼一說,我便爽快地答應了。
就這樣,從上學起,我便有了自己的新棉衣。這件新棉衣,我穿着它,過了好幾個新年。平時日,新棉衣是捨不得穿的,母親怕我糟蹋了。
母親的擔心不是多餘,而是現實。風一樣的年齡,壓根就不知悉怎樣去在意地對待。我用棉衣,擋過狂風,遮過大雨,抗過暴雪,擊過冰雹。我穿着棉衣,爬過牆,掉過河,鑽過雪洞,可謂「無所不為」;我穿着棉衣,閃過田野,玩過迷藏,偷過紅棗,所謂「無所不用其極」。不是扣子掉光,就是露了棉花。可不管怎樣,母親除了溫情相對,並沒有苛責於我。
那時,覺得,棉衣不管新舊,只要是母親新手縫製的,便是溫暖的。
至今,記得,棉衣不管新舊,只要是母親新手縫製的,便是溫暖的。
我穿着母親給我親手縫製的棉衣上了學,考了學,參加了工作;我穿着母親給我親手縫製的棉衣,結了婚,娶了妻,生了女兒;我穿着母親給我親手縫製的棉衣,親眼看着女兒結了婚,嫁了人,生了外孫。
棉衣,溫暖我從初至今。
每逢冬季,我便接了母親一塊來樓上住。母親的行李中,除了日常的衣物和藥品,便是一床厚厚的被子。被子已經蓋了數年,被套的邊就被磨得有些麻花了。
「娘,要不,不要帶這床舊被了吧,樓上有新被呢,不比這床舊被暖和。」我勸道。
「拿上吧。」母親的答覆輕輕地,卻也是不容質疑。
於是,我每年都有相同的建議,但母親的回答卻是出奇地相同。幾年以後,我不再問母親這樣的問題,我已經提前知道了答案。
母親年紀大了,火力卻小了,每到冬季,便要蓋兩床被子。裡面的那層被子,母親是沒有要求的,哪床也行;但是外面的那層,一定要蓋她帶來的那床。要是不這樣去鋪,母親便會要求更換。這樣的習慣,母親維持了十數年,或許是更長的時間。每每冬去春來,母親走的時候,便也要帶了這床舊被回去。
但有一次,母親要回的時候,不知道怎麼了,卻沒有說要把那床舊被帶回去。
「娘,這床舊被要不要帶回去?」我請示道。
「要不,先放這裡吧。等天好的時候,你給我多曬幾個太陽,都蓋了一個冬天了。」母親說。
母親回了老家以後,我便從沙發搬到了母親的床上。我很高興,我又有八個月的時間,可以有自己獨立的房間,有自己獨立的床了。
「要不,我也蓋了那床舊被,看看有什麼不一樣的。」我心生好奇。
舊被很沉,用手一摸,感覺裡面填充物不像是棉花,毛糙地很。我更加好奇,便拆了被套來看。有一個邊上,舊被開了縫,我看清楚了,裡面的東西的確不是棉花,而是一些好像拆解的線毯,抑或是拆解的線褲什麼的。我便失了興趣,重新把舊被裝好。
過了幾日,母親來了電話,說在我回家的時候,再把那床舊被捎回老家。
「前幾日,不是說先不要帶回家了嗎?怎樣又想起它了?」我在電話里輕輕地問母親。
「沒有它,我晚上睡覺不踏實。」母親說,聲音很低,一如往常。
「那床舊被裡面填充的是什麼?」我問母親。
「是你父親早年用過的線毯和我們穿過的線衣線褲。」母親悄然道。
父親都已經走了十年有餘,母親到底還沒有放得下,相濡以沫五十餘載,又怎能輕易放得下?
母親的話,陡然勾起了我的心事。在一次集市上,我看到一個人,瘦長的身體,花白的頭髮,緩慢的步伐,一舉一動,一形一態,像極了我的父親。我在心裡低聲叫了一聲父親,便急急地追了過去。當我們面對面的時候,那個人怔怔地看着我,他似乎也覺察出了什麼。我抱歉地苦笑,回身早已淚流滿面。雖也盡力不再去想,但心中的銳痛,卻從此不息綿延不絕。
母親的語音雖輕,但我腦之中卻是一陣地轟鳴,我心怦如鼓,被身透涼,如墜冰窖。手機幾乎握持不住,似乎脫了手。
棉衣,把我和母親連在了一起,緊緊地;棉被,把母親和父親連在了一起,緊緊地;棉衣和棉被,把我和父母連在了一起,緊緊地;再也分不開。
所謂母子一場父子一場,或許就是如此吧。
作者簡介
張杰,中學高級教師,從教30餘年,牢記「立德樹人」的理念,自覺把理論學習貫徹落實在工作中。多年擔任高中語文學科組長,協調同事做好教學常規的落實工作。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