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伯父郭孝堂(郭永鋒)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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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伯父郭孝堂》是中國當代作家郭永鋒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我的伯父郭孝堂
一生慈祥敦厚積極樂觀的大伯父,一生與人為善心胸寬闊的大伯父,從今將孤零零地睡在皇城山上。雖說不再受酷暑的煎熬,但永遠失去了兒孫滿堂的天倫之樂。我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麼割捨這份天倫之樂的呢?黃昏時分,我靜靜地站在窗口,夕陽把餘暉灑滿皇城山,似披了一層淡淡薄紗,濃郁樹林深處,我在竭力地尋找伯父靈塋所在,但我什麼都沒找到,徒留一聲聲哀嘆!
(一)
農曆六月初六是天貺節,一個傳統的節日。但天水的習俗是做兒女的要給天堂的父母潑綠豆湯,為他們避熱降暑,表達拳拳之孝心。大清早在上班的路上,我看到好多地方祭奠潑湯的痕跡。
而這天,我的朋友、天水市金石拓片文化研究會副會長張小林父親去世了,我們在李會長的組織下,為了不耽擱大家的工作,決定晚上驅車弔唁。等大家聚齊出發,已是七點多了,車行至秦安,暴雨傾盆,我們不斷的迷路,茫然中電話鈴響了,斜着眼睛一看,寶錄哥打來的,似乎冥冥中我預感到什麼,心裡一沉,接通後果然如我所料,我的慈祥的大伯父走了,離開我們了。霎時,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多少年所有相處的畫面瞬忽縈繞在腦海,那紅紅衣衫、溫和的笑容、還有批評我的神態,是那樣的清晰,可是怎麼說走就走了呢?而且毫無預兆的走了呢!我心裡怨恨起寶錄哥來了,也不提前在病時通知我們去看望一眼,其實我跟他還有一點小秘密,看來今生無法實現了。
暴雨越來越大,雨刷都刷不及,李會長看到我失神的樣子,趕緊讓我停車休息。我不知道在茫茫的黑夜中,車是怎麼經過蓮花、五營、隴城最後到張小林家的,只記得一段泥濘小路,坑坑窪窪,顛簸搖擺。等我們回來,急急忙忙趕赴靈堂,已是三點多了。
(二)
下跪、焚香、化紙、叩首,這些能換來我的大伯父,我願靜靜跪在他老人家的靈前,直到他醒來。旁邊寶珍淒楚的哭聲,更讓我心碎。一向自認聰明的我其實愚不可及,就在前兩天,還在閒談中說到他老人家,愛人說大伯父誇我的寫作有成績,鼓勵我,應該寫出高質量的東西來。我怎麼愚昧到沒有一點感知,不及時看望一下老人呢?一切都晚了,無盡地悲傷只能默默地咀嚼了。寶珍哽咽地敘說着老人最後時間的情形,跟大媽所述一樣。中午沒吃飯,也沒什麼不適,只說他想睡一會,就這一睡,卻永遠睡着了!
(三)
關於伯父的一生,其實我知道甚少。老人還在豹子溝門平房居住時,有一年去拜年,看到牆壁上一張部隊的嘉獎令,西南軍區(四川軍區,我忘記了)表彰他,記一等功。在我的記憶里,好像他與軍人的氣度相差很大,軍人威武,可他老人家一直和藹可親,哪有軍人的樣子?後來在我再三詢問下,斷斷續續說了一些事。解放前,國民黨軍隊經常抓壯丁,我家在大戶人家,但家道已衰敗到無以復加地地步了,好像伯父在牡丹鄉一帶討飯做長工,兵丁是抓的是我六爺,伯父主動頂替六爺走了。
這一走就是四年,到四川國民黨的軍隊裡。伯父歷經苦難,看到國民黨的腐敗,那時的他是一個熱血青年,嚮往革命,加之讀過書,知事理,明大義,最後舉起策反大旗,成功地加入到共產黨的軍營里,參加了解放戰爭。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戰爭的慘烈,只說過一件事,就讓我對他敬仰。部隊在一次轉戰中,要爬一座高大的山,就在大家精疲力盡時,一個重機槍手要丟掉機槍,減輕行軍的重負,伯父不同意,他說機槍就是部隊的生命,哪能說丟就丟呢?也許那個兵太疲勞了,丟下重機槍,兀自走了。伯父身上背着自己的槍和彈藥,已經很重了,但他什麼話也沒說,抱起機槍扛在肩上,艱難而行。其實他們已經幾天連續作戰,戰士們疲勞到真想丟掉武器,趕緊到平安的地方休整。沒想到的是,當他們越過高山後,遇到一隊國民黨的殘兵,兩軍對壘,無盡的仇恨都發泄在槍上。儘管國軍是殘兵,但有先進的裝備,而我軍就只有步槍,這時伯父的重機槍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保護了軍隊,打得國軍狼狽而逃。
我不知道這張嘉獎令是不是表彰他在這次作戰中立下的大功,但他通過這件事告訴我一個道理,武器是軍人的生命,那麼,農民呢?工人呢?教師呢?此後,我在教學上認真的多了,我深知軍人不敢丟槍,教師就不能丟下書本,唯有書本才是老師的命脈!
(四)
關於伯父最早的記憶源於魯家溝,六月的溝壑,麥浪翻舞。我和馬娃哥(二叔父的兒子)背着背篼,在割完的買地撿麥穗,以補上學之用,記憶中我們倆大約十來歲。中午時分,太陽火紅地炙烤,我們倆渴急了,從山上衝下來,直奔涼水泉,喝飽涼透後,慢達逍遙地在路上休息,伯父從後溝路上走來,從背包里掏出一顆西紅柿,給我倆分開吃,那時我們還沒見過這樣好吃的東西,甜甜的、酸酸的,捨不得一口吃下。拿在手裡,不停地翻轉觀看,至於伯父說了些什麼,忘記了。但是四十年了,我清晰地記得,伯父說的那顆「洋柿子」。
這確實是我最初的記憶,我所知道伯父在城裡工作,很少見面,甚至壓根就沒見過。穿着一身中山服,一雙綠膠鞋,褲腿挽得高高的,很關切笑容,還是魯家溝留給我的印象。
我給楊家寺鄉寫鄉志時,需要查閱資料,鄉上開證明去麥積區檔案館,因為楊家寺一度隸屬天水縣管轄,天水縣就是後來的北道區,最後改為麥積區。一個禮拜的時間,查閱大量的資料,發現伯父當過士子鄉(楊家寺)等地方的鄉長。這讓很驚訝,雖說祖上很風光,但也久遠,我們無法享受那份榮光,但伯父當鄉長確實讓我高興了一陣。待查完所有我需要的資料後,回家後問父親,父親說這是真的。一個沒落的人家,還有做鄉長的領導,在那個時代,沒有一定的功勞真做不了,我暗暗幸喜佩服。
在走訪調查資料時,我不斷聽到好多人對伯父的褒獎,為人和善,平易近人、關愛睏難戶,跟農民兄弟一起,積極主動,不因鄉長而驕奢。群眾的話是一把秤,最為公平,孰重孰輕,誰好誰壞,那是極為分明的。在馬河灣、士子裡、大小灣里、鄭宋村等村,只要跟農民坐在一起,就能聽到溢美之詞。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感念伯父的德行,我在鄉上工作的三年中,踏實勤奮,孜孜以求,從沒做過傷害老百姓的事,我視伯父為標杆,也繼承他的德行,每到一個村上,始終和老百姓打在一起,傾聽他們的呼聲,為他們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我寶錄哥也是!有一次乘車到市上辦事,久等無車,眼看趕到市上就要下班了,情急之下,擋住一輛私家車,上車後與師傅閒談,得知是鐵爐衛生院的院長,我沒暴露自己的身份,一路上聽到寶錄哥做衛生局局長的好多事,是一個實幹家,這話讓我對寶錄哥刮目相看的同時,更欽佩伯父了。
(五)
伯父一生積極上進,沒有私心雜念,卻義不容辭地關照鄰里。
六爺的孫子喜平,說了一門親事。女方家要來看屋,正月十五大清早,我們鄉下還很冷,他把喜平家那麼大的一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牛圈也清理了,好讓女方家看到這是一戶勤快人家。
春天的夜晚,格外寧靜。可是我家屋後的麥場裡,總有歌聲四起,這就奇怪了,有天夜晚,我循聲而去,在三隊場,一群高低不一孩子圍繞伯父站立着,我看見伯父坐在碌碡上,懷裡還抱着一個很小的孩子,給他們講故事,教孩子唱歌,那悠揚宏亮的旋律飄蕩在寧靜的夜空中。每晚如此,那些撒野的孩子,在伯父組織下,自覺的歌唱,耐心可嘉啊!
去年我拜讀王炳老師的大作《清平齋續》,看到一段鮮為人知的事。80年土地下方到戶,王炳老師和我是一個生產隊,那時我已經在暑假幫父親在田地里幹活了。看見文弱清瘦的王老師背麥艱辛,大汗淋漓,勞累不堪。但根本不知道他家裡沒人耕地的事,伯父看到眼裡,用自家的牛為王老師家耕地,解決他們的沒有勞力的困難。
還有住在豹子溝門時,有段巷道,沒人打掃,塵土飛揚,垃圾遍地。伯父看到眼裡,不知從哪裡買來清潔工具,每天打掃,給幾十家住戶一個乾淨整潔的生活環境,這件事很讓住戶感動,紛紛集資給伯父發補助,被伯父拒絕了。小區一位老人有感此事,也拿起掃帚幫忙打掃,這一打掃就是好幾年。用他自己的話說,我能為他們做點事,讓他們安心工作,心裡踏實,不能白領國家的錢。我身體還行,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事,閒着也是閒着。
(六)
這十年來,每年都去給他拜年,我喜歡他批評我,表揚我愛人和孩子的神情。
有一年愛人光榮地當選黨代表,代表藉口鄉參加黨代會。一進門,他激動地說,我家出了一個女黨代表,這不容易,高興激動之情,難以言表。那情形就好像楊家出了一個穆桂英、薛家出了一個樊梨花似的,給我們老郭家帶來了無上的榮譽。還有一年兒子的一篇作文發表在《教育周刊》上,我覺得那是平常不過的事,因為那幾年我輔導的學生作文頻頻見諸報刊。可對一個家族負責任老人來講,好像看到了這個家族的興盛的希望,差點把兒子的作文背下來了,極力誇獎鼓勵。然後就是批評我,媳婦是黨代表,兒子作文能發表,你這些年干出了啥成績?我開玩笑地說,媳婦是我瞅的,兒子是我養的,還是我厲害!老郭家人厲害!「驕傲,驕傲了,燕燕(媳婦名)是她父親培養出了,都都(兒子名)是燕燕培養的,你光知道玩,你有啥?」「我有啥?」真的我啥也沒有。
近來年,依然批評我,但我喜歡他的批評,批評中可以和他開玩笑,和他抬槓,他總是笑着。最喜歡他那套紅紅衣服,正月里穿起來,喜色、精神。
(七)
他老人家這些年有兩個願望,一是五世同堂,這個去年實現了。還有一個就是做一個百歲老人,今年九十六,還差四年,伯父你失約了。九十大壽時,我沒參加你的壽典,原因很簡單,你和我父親是一個生日,都是農曆九月九,那年父親已臥病在床好幾年了,我因身體有病,哥哥嫂子、愛人孩子去看望父親,也給他過一個壽誕。我沒去,你的也參加不了,至今很是遺憾。但你和我私下相約等到一百歲壽誕,我給你寫一篇好好的賀辭,文言的,高質量的,所以這幾年我不停學寫作古詩詞,其目的就是等那一天。看你福壽綿綿的喜悅,曾多少次設想,你紅紅的壽服,精神矍鑠,大堂之上,五世同樂,禮花璀璨,仙樂飄飄。你走了,可這個願望成了我一生的遺憾了,你知道嗎,我的大伯父!
伯父,皇城山上,你孤獨嗎?
巾短情長,所言未盡。你的突然離去,讓人難以接受,無限悲傷悠然而來,淚水沾襟,難以表達我的哀悼之情。你是我家族的驕傲,人民的福音。三點了,我難以入睡,匆匆寫下以上文字,權且表達我哀痛之情吧!
是我真誠的文字感動了老天嗎,何以在收筆時大雨磅礴呢?
2017年7月3日深夜 [1]
作者簡介
郭永鋒:中學語文高級教師。天水市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