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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懂之年(修竹)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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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懂之年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懵懂之年》中國當代作家修竹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懵懂之年

最初的記憶空朦而蕪雜,它像一幅顏料未乾的畫,在時間的雨水裡浸泡得失去了形狀。我能夠依稀識辨出其中一些色塊與線條,並以這種似是而非的方式還原出自己幼年生活的一些片段。那只是一堆碎紙屑,現在我試圖從記憶深處將它們清理出來,卻驀然發現丟失了最重要的工具——時間的粘合劑。

首先從記憶里浮現出來的是一輛鐵製童車。那是一個笨重的大傢伙,大約一米多長,半人高,鐵欄塗着防鏽的綠漆,有四個沒包膠皮的鐵輪子,模樣很像一張活動的小床。車的墊板是木頭的,中間一塊可以活動,放下去的時候,我就在上面睡覺,拿上來就成了我座椅面前的小桌子。母親說我小時是個安靜的孩子,即使一整天坐在童車上也不會哭鬧,除了不時尿褲子之外,我的表現基本算得上良好。因此我覺得自己的幼年應該是很漫長的一段清寂時光,父母都去上班了,他們把我安置在鐵車上,在我面前的小桌上放一把爆米花,整個上午或下午,我就像一隻小雞獨自在上面啄食。其實那時我還太小,以上情形多半來自父母的回憶。我只是記住了那輛鐵車,它在我的時光里存在了很多年,等我稍長大一些,它就成了我的主要玩具,我推着它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讓木製樓板整天發出轟隆隆的響聲。到了四、五歲,我已經有足夠的氣力將鐵車推到院子裡去了。那時我們家住在父親單位宿舍,那是一棟紅磚樓,樓外有個很大的空坪。我推着鐵車在空坪上轉悠。車上坐着我的兩個妹妹,她們像兩隻小雞,在寧靜的陽光下爭食着面前的一堆爆米花。

現在想起來,我的童年真的有些孤單。同一棟樓里住着一些同齡的孩子,我時常一個人扒在窗沿,看他們在院子裡追逐嬉戲。有時他們會把我從房間裡面叫出來,讓我參加中國打美國的遊戲,但我膽怯而無能,總是最先被人撲倒,然後哭着當了可恥的逃兵。秋天的時候,父親單位去農場收穫地瓜,蔓藤被他們帶回來在空坪上堆成小山。孩子們就在上面打鬧,結果我被一個女孩推了下來,把一隻腳給扭了。這次受傷讓我第一次嘗到了生病的好處,我覺得自己似乎有權力給整天忙忙碌碌的父母提出一些要求。於是,在家中養傷的半個月裡,父親下班後會給我帶回來一個肉餅,母親則每天晚上給我煮一碗掛麵。我理直氣壯地接受這些特殊的慰勞。好像我是為他們受傷的,好像我受傷的不是腳而是胃口。

事實上我也並非總是一個甘落下風的男孩。我現在依舊能模糊記起第一次與其他孩子打架的情形。那時常有貨車在空坪卸下整堆圓木,一些貧寒人家的孩子會將木頭上的樹皮剝回家去當柴禾。因此空坪上時常會聚起一群孩子,他們挎竹筐,持鐵錘鐵鏟,一挨有圓木卸下,便一涌而上,叮叮噹噹敲剝起來,勞動場面十分熱鬧。我覺得自己似乎有義務為家裡干點有意義的活,便拿了錘子和一枚大鐵釘,也擠進孩子堆里十分投入地剝起樹皮來。那一次,為一塊樹皮的歸屬問題,我與另一個男孩發生了爭執。我被他逼到牆角,臉上被狠狠抓了一把,但我還是勇敢地搶回了那塊樹皮。時至今日,我的左臉依舊有一道隱約的抓痕,便是那次戰鬥留下的光榮印記。

我幼年時另一壯舉是學習雷鋒叔叔。在一個七月酷暑的午後,我從櫥子裡翻出父親當年的棉軍帽和皮帶,胸前橫挎一把玩具槍,氣昂昂地站在高高的木頭堆上,展示雷鋒叔叔的光輝形象。在那個午後,許多從空坪上經過的人都看到了一個小傻子戴着大棉帽,一動不動站在盛夏的驕陽下曝曬,小臉像一個熟透了的紅蘋果。聞訊趕到的母親將我從木頭堆上拉下來,一把扯掉我頭上的大棉帽,然後在雷鋒叔叔的屁股上狠狠打了兩巴掌。

不知為何,當我回憶的時候,總會發現幼年的那段時光凌亂而模糊,其間游移着焦慮與無序的陰影,蟄伏着不安和死亡的恐懼。住在過道對門的那家有兩個年齡比我稍大些的男孩,兄弟倆平時很少參與外面的嬉鬧。他們有自己的遊戲。有時我會走進他們的房間,看哥倆埋頭坐地板上,擺弄着用芒草莖折成的上百門大炮。他們興奮而專注,口中念念有詞,不停地排列組合方隊,那情形就像兩個將軍在沙盤上演練炮陣。我被晾在了一邊,心裡頭只有羨慕和敬畏。一天下午,外面院子裡突然響起悽厲的哭叫聲。我跑出去,看見一些人圍着院牆下的那口水井。兄弟倆的母親坐在井台上嚎啕,雙手不停地拍打着地面。我不敢近前,但我還是看見了兩兄弟中的老大。他濕淋淋地躺在地上,雙眼緊閉,臉色鐵青,腦袋毫無生氣地歪在了一邊。他死了,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掉到井裡去的。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連白天也不敢獨自一人走近那個井台。我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慌,生命的消失是如此猝不及防,我發現幼小自己是多麼無助。

我剛開始記事的那幾年,正值「文革」動盪時期,空氣陽光里充斥着躁動、暴力與血腥。大字報和標語鋪天蓋地,遊行的隊伍和口號聲像潮水一樣每天在大街上漲落。那真是一個火熱的年代,在我眼中每天都像過年一樣熱鬧。那時候,我最喜歡的事情是跟在宣傳車後面撿語錄單,那些宣傳車敲鑼打鼓,不時將紅紅綠綠的毛主席語錄單往人群里拋灑,那是一些手掌大小的硬紙片,我可以用它們來折飛箭。我還喜歡尾隨大街上的遊行隊伍,看那些穿黃軍裝的男女青年手捧紅寶書跳忠字舞。在那些年月,我像所有孩子一樣興奮好奇地追逐着熱鬧,我只是不會知道這場大熱鬧裡面所包含的殘酷。一天晚上,我們一群孩子在父親單位會議室外面玩耍,會場內燈火通明,大人們正在開會。一個大鬍子在台上講話,台下突然發出叫嚷,幾個人衝上去,用一根粗大的棕繩將大鬍子捆綁起來,按在地上痛打,被打者掙扎着哭叫起來。暴力突如其來,我們像一群受驚的小鳥,向黑夜深處飛快地逃離。

我不知道當時的社會正在經歷着什麼,父母每天下班回家,都是一副心情重重的模樣。許多個夜晚,他們放下窗簾,坐在昏黃的燈光下小聲地說話,臉上神情焦灼不安。不久,我們搬家了,住進一個很深的老宅院。父母不再准許我出門,他們說「革聯」和「革反」打起來了,要上街就是找死。他們自己也不再上班,偶爾出去一下就神色慌亂地回來。那是一個多事之秋,宅院厚實的大門總是緊閉,從裡面頂着兩根粗木槓。宅院大門正對着縣醫院,我因此記下了一個清晰而驚恐的細節。那天「革聯」攻打縣醫院,我躲在自家院門後面,從一條縫隙里往外張望,看見大街上站滿了全副武裝的人。突然一個頭戴藤帽的男子提着一根棍棒徑直走過來,到了我家門外,將木棍往身上一靠,對着大門嘩嘩灑尿。我就在門的後面,看着尿水從門縫濺射進來,嚇得不敢呼吸。那天,我們全家高度緊張地躲在屋子裡,高音喇叭和槍聲在外面響成一片,子彈打在瓦脊上,聽起來就像有人一個勁往我們家的屋頂上扔石子。

許多年過去了,往事在時間的流水變得依稀模糊。然而,那個戴藤帽的男子卻變得日益清晰起來,像一張刀法分明的剪紙出現在我記憶的背景里,塗着紅黃油漆的木棍在1967年的陽光下閃爍着刺眼的針芒。

那些日子總有死人的消息流傳。有人在自家涼台上曬衣服被流彈擊中,有人在單位圍牆張貼標語踩上了自己埋的地雷,一個造反司令晚上回家時被另一幫造反派綁架……父母每天在吃飯桌上都會議論這些話題。他們語氣凝重,憂心忡忡。終於,縣城裡呆不下去了。在一個晴朗的日子,我們一家開始了短暫的逃亡。現在,我已經無從記憶當時出逃的路線,我只依稀記得父母帶着我們兄妹三人在塵土飛揚的公路上行走。我牽着大妹妹的手,母親抱着小妹妹。父親走在最前頭,他背着一個軍用帆布包袱,一邊頻頻回頭張望,一邊招手攔車。

這是一道虛朦之光,它最後照亮的是鄉下外婆的老宅。在那裡,逃亡的腳步停了下來。我的童年像老宅門前的溪流,映着青山和落日餘輝,進入平靜而枯寂的水域。[1]

作者簡介

修竹,原名劉軍,福建浦城人。寫過詩,嘗試性寫過小說,如今專注於草木與隨筆文字。圖文散見於紙媒與網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