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父如月(鄭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憐父如月》是中國當代作家鄭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憐父如月
於是好友約了去一起坐坐. 沒有月亮,夜乾淨的只有黑色,近處的麥田,也是黑色,連遠處村莊的燈火,也望不見了,遠處有什麼,依舊是夜裡的黑色,像是青墨暈的。門口的那盆綠蘿葉子變得濕潤時,我才知道,雨又飄起來了。
亭子裡很涼,我們幾個又喝了酒,別處的亭子,遠處的樹和人影也模糊起來,我想,我怕是喝的有點醉了。身上也覺着冷,友人們也坐的越來越低,快要蜷縮着到桌下去了,談話聲沉下去,幾個人手裡拿着煙,卻都不說話了。
父親這時候進來,手拿着一袋東西,是保鮮膜一樣的塑料袋裝着的。他進來時我們幾個都站起來了,父親微微地佝僂着背,襯衫領子有些倔強的從外套里蹭出來,他臉有些黑了,不知是許久不見的緣故,還是這幾日毒太陽曬得這樣,黑臉頰上透出來紅色。染成黑色的頭髮上,浮着幾星亮亮的水珠子。我忙給他拉椅子,父親顧不得看椅子,有些羞怯的笑着,用目光給桌子一圈的人打招呼。
占着手的袋子放到桌上,我才看到是給我帶的醃蘿蔔。
「喔,給你拿回去的!」父親又「違規」跑到後廚問廚子要的,他又要看人臉色!
父親知道我獨愛吃這份蘿蔔,前幾次來,因着人多,都不曾帶回去,這次,父親裝好了,遞到我的手裡。友人和我都站着,請父親坐下,可父親笨拙的彎着肩膀,連忙擺手往出退着:"不了不了,你們吃,我去外面轉轉。"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肩膀不平整了,一高一低的斜着。
我記起上學時候,家裡來男同學,他總是冷着臉,同學打招呼他也不應,嚇得男同學總是在村口叫我,卻從不敢再來家裡,父親,他倔強又固執,他用最簡單的方式方法保護女兒,從不在乎柔和還是蠻橫,他只知道結果是他認可的對的就好。
我可憐的父親,他現在再也不冷着臉,對於他所有孩子的的友人,他總是和藹又親切着,甚至有點小心翼翼的客套。
父親這些日子黑了不少,去年冬天裡在家歇了幾天,我們姊妹幾個還笑他白了些。可他呆不住,還沒過冬,他就等不及來幹活了。收拾樹,收拾草,收拾零碎的雜物,扔到地里無用的鐵片短鋼管,他也要集整到一堆,我讓他歇會,笑他啥都給娃收拾呢,一個針都想撿回來。父親倒也不在意,依舊是按他的想法,過法,活法倔強着。地里風頭大,把父親臉上的肉都吹單薄了,留下的卻是越發滄桑的褶子和泥土一樣黑亮的臉頰。
父親言寡,倔強,年輕時候不願落於人後,啥事都要咬牙趕到人前頭。年老了,爭不過了,卻又依然自尊倔強,大概是有些事情力不從心,又不願受兒女嘮叨,也不願意旁人用下眼觀,於是越發的寡言。偶爾的出聲,都是倔強的抬槓,誰也攔不住的。我知道他這些日裡受着委屈,受着自己給自己的委屈和寂寞。母親病重在時,病疼的夜裡睡不着,我常在自己屋裡聽着他們的談話,父親那時是和藹的,他們的說話聲不大,有時候母親的話多,有時候父親的話多,父親說起來,似乎一晚都是他陪着母親說閒話的聲音了。
母親不在了,他沒了說話的人,孫女兒回去小住,他於是又和我的女兒,他的外孫兒說着話,倒是離我們遠了。
女兒陪完了爺爺,又悄悄告訴我,外爺如何,才知道,父親把不曾告訴我們的秘密,卻告訴了他的外孫兒。
我問到底如何,女兒聲音細細的說:「外爺好可憐.....」
我不解又詫異,「可憐?」兩個女兒,都有工作,也成家,算不得立業,但也能挺直腰杆,不偷不搶,整整齊齊的,父親該是有着面子的,又不會有不孝順的兒媳惹他,我有些不解女兒說的可憐,可又覺着,人老了,大概真的可憐吧。
院子裡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女兒似乎也整日的圍繞在父親身旁,還有他的另兩小個孫兒,可父親仍然一天天的看着笨拙起來,幹活也不那麼麻利了,母親在時,父親還有牽掛,有着心勁去奔波,母親不在,也許每一日,對父親來說,都是舊的一日,是沒有什麼區別罷。死的人是死了,活的人,還要想着死去的人,還要學會像這人沒有來過,也沒有離去一樣的活。父親理解不了這樣的意思,可卻得過這樣的日子,於父親,這艱難大概只有突然失去伴侶的人才能體會。
唉,我到底該做些什麼,父親才是高興的。忽的想起兒時母親說的那句話,「你爸說什麼就是什麼,不要和他犟,你爸說月亮是圓的,月亮就是圓的,你爸說月亮是方的,月亮就是方的。」
我常和母親爭辯,錯就是錯,不對還要人聽他的!
「你爸永遠都對着,你爸就是月亮。」母親又說為啥要聽,「錯與對,你能爭過你爸?讓一下又能咋地,包惹你爸就對了。」母親在時常念叨這句。
那時候不懂,以為世界就是黑的,要麼就是白的,沒有黑不黑白不白,現在我知道了,誰對誰錯,又有什麼關係,黑與白,原本就沒有黑與白吧。又何必去傷了父親的心,血脈相連的人,哪有錯對?
「哦,我爸就是月亮,月亮也聽他的.」我於是又這樣勸着家裡人不要和父親去犟。」「錯了對了,爸總覺得咱們是不需要他了,他要面子,他哪是不知道錯和對呢?他要的不過是都聽他的吧!」
父親是要被需要着,他怕誰說他不要去幹這個不要去動那個,他會眼睛睜得和年輕時候一樣,聲音如洪鐘一樣「誰說我老了,誰說我拿不動?」說完還要看看四周,似乎一場演講,他要掌聲。這時我總嘿嘿的笑,並要配合的演下去,「你爸年輕呢,誰說你爸老了?誰?」
「就是,上次和你山西表叔喝酒,心勁大着呢,本是要喝倒他們三個,酒不習慣,最後咋喝睡着了.....」爸又是表決心,決心他要年輕着。
月掛在天,父親立於地,一個天上,一個地上,卻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在夜裡照着黑色的路,一樣努力的要給回家的孩子一點光。
雨還下着,我知道月亮還在天上,只是被雲遮住了,太遠,我們望不到。
望不到,不是不在,是肉眼凡胎的人以為她不會來了,她哪能不來呢?風裡雨里,她總是在夜裡看着我們的。
孤獨的月,孤獨的父。這清冷的寂寞,孤獨的該是像父親,像月亮一樣冷寂吧。年輕的人寄託於詩書文字,好友酒茶來打發,可父親,字認得幾個,老來卻朋友寥寥,只自己忍着麻木,疼痛的度日罷了。熙攘的人群,來來往往卻沒能有一個,是和父親可以說話的。我們常感嘆一個人的孤獨,可父親的孤獨,他又如何去消遣?
如同這每年的清明,兒時不懂事,常在清明的清晨,盼着吃母親煮的兩個雞蛋,吃了,就耳清目明,只當是尋常的日子一般了。於今,母親不在,父親一人度日,日常自然不會時時惦念,可到了節日,又怎會不想起呢?這節日,卻是真的節日了。
於人而言,死了的人是不痛苦的,面對死去的人,而要活着,才是痛不欲生,如同這蒼涼的黑夜,這清明又飄起來的雨,這手裡的煙灰,這昏黃的燭火般,在夜裡忽明忽暗,逐漸地暗淡下去。
可憐的父親,無處話淒涼,寂寞一人時,他該是會常抬頭望着那月吧?我卻念着,月如父,父如月,雖憐惜的散一點光,卻能日日夜夜,哪怕微弱的,永伴着我們就好,是圓是方,是滿是缺,我大抵不必在意的。 [1]
作者簡介
鄭媛 ,筆名辛夷。80後,西安人,現於西安鄉村中學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