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你傷心（外一篇）(馬君成)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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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你傷心（外一篇）》是中國當代作家馬君成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怕你傷心（外一篇）
班上有兩名學生偷着吸煙。秦老師問他們，還有誰在抽煙，他們說沒有，但從他們躲閃的眼神里看出，一定還有其他人。她儘量控制自己的情緒和聲音，顯得特別平緩、充滿耐心，但她的內心正燃燒着一團火焰。
「還有誰抽煙，請站到講台上來。」隱藏着驚雷的聲音落下來，像一層灰塵落在孩子們的臉面上，大家都低下頭，教室里靜悄悄的，等了半天，沒有動靜。
「還記得給你們上第一節課嗎？我問哪位同學有什麼問題，一位同學舉起手，一臉稚氣、一臉期待地說：『老師，什麼時候喝稀飯呢？』想一想，當時你們有多么小，現在把你們帶到六年級了，都成了大姑娘小伙子了。一天天看着你們長大，比你們的媽媽還疼你們、慣你們，但我疼你們、慣你們是有原則的，絕不等於放縱你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着再過不長的時間，你們就要畢業，這個教室就會變空，我的心裡就像被誰掏空了，我的情感就像被掏空了，你們就不能體會我的感受……」秦老師當時想着抽煙的學生可能還有那麼兩三位吧。
一位學生站上去了。
秦老師用目光掃視着座上的學生。這目光仿佛具有無窮的威力，穿透人心，一些學生開始招架不住。
兩位學生站上去了。
三位、五位，十位……十八位。
座位上空了一大片。
要是三五位，她還在腦子裡飛快地想着怎麼懲罰。現在18位，講台上高高低低的站滿了。秦老師心裡矛盾極了，慌亂極了。是不是自己平時對學生要求不嚴，觀察不細緻，想不到六年時光里，有的學生竟然有這麼大的變化，他們為什麼抽煙？班裡只有35位男生啊，抽煙的竟然超過了一半。不會全是簡單的好奇心理，他們都有着難以言說的苦悶，借着吸煙來排遣，孩子們的心靈世界，我到底了解多少啊？想當初，他們剛入學時還稚嫩得在課堂上問我要稀飯吃，轉眼就成長為六年級學生，按說應該懂事了很多，不料他們卻學着吸煙，這不是大家的錯，這全是我的錯啊！這是我的失職啊！想不到這麼多年，自以為是一位好老師，原來自己這樣不堪，這樣的不成功，這樣的不稱職啊！一股強烈的失敗感、挫折感湧上心頭，忽然覺得鼻子酸楚，眼淚嘩啦啦地成串流下。只說了句：「你們都長大了，翅膀……」她再也哽咽着說不下去，一串又一串眼淚淹沒了卡在喉嚨里的話語。
講台上的學生哭了，全班同學哭了，帶頭抽煙的同學號淘大哭。
秦老師一句話再也沒說，只用淚眼盯着學生們看着，轉身跑出了教室。
第二天碰見一位家長對秦老師說，昨天他的孩子放學一回到家，就撲到他懷裡大哭，說：「爸爸我向你保證，今後我無論遇到怎樣的情況，絕對不會再抽煙了。」
從那以後，班裡再也沒有一位學生吸煙。
多年後，一位上了大學的學生與秦老師在微信上聊天。他說：「上小學時，你是我們最尊重的老師。別的老師打我們，打了屁股，頂多屁股疼；打了手心，頂多手掌疼。別的老師讓我們看到的是高高在上的樣子，你讓我們看到的是真性情，沒有一點偽裝的靈魂，我們顫抖着，不敢面對，你不打我們，但你的臉色一變，我們心裡就像降了寒霜一樣冷啊。我們怕你傷心。所以我們想盡一切辦法，目的只是不想讓你傷心……」
我不知道事情後來怎樣了，就像一個故事的結尾遺失了，而我無法用想象給予準確補充。我們以師生的名義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天地里，孩子，我不知道你們的未來，至少我不能想象其中的美好，我可能更傾向於悲觀一些。
本來可以憑觀察、分析、展望和預測你們的未來，可以看到一些光明的前途，根據以往的經驗，這不是沒有可能。古人說，三歲看老，這是有些道理的。竟然有人在作文中感嘆：父不死，子不大。難道你們真需要這樣嗎？
但現在我們的關係表面平靜，實則緊張。
這種緊張源於學習的緊張。
我努力想改變這種緊張關係，總是在課下找你們談話，說一些學習之外的輕鬆話題，甚至開一些小小的玩笑，但我不能與你們一起玩耍，我認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可是我覺察到不能與你們同玩耍，就形成了我們之間的代溝，你們總是想躲開我努力地走近。
我告訴你們，課堂上不要分心，不要天馬行空，思飄天外，你們惱怒；我告訴你們要閱讀經典著作，滋養心靈、塑造美好性格，彌補天生不足，你們不信；我告訴你們背誦積累一些古典文學一生受益，你們覺得太難；我熱情洋溢地分析魯迅、沈從文、汪曾祺的作品，你們味同嚼蠟，昏昏欲睡。
我與你們關係緊張還在於對時間有不同理解。
我確信「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我覺得青春不用來奮鬥實在可惜，正是「白髮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我認為每分鐘都應該珍惜，尤其清晨是讀書學習的黃金時光，你們認為我太落伍、觀念太陳舊。你們不理解我的苦心，並且用行動來詮釋，吵吵嚷嚷，躲開我的視線打籃球、打羽毛球，而我對你們這些行為的阻止讓你們無比憤怒，認為怎麼利用自己的時間是你們的自由。你們玩心太重，我企圖糾正你們，卻惹來你們十分惡意的反對。
我反對浪費，但你們堅信青春是用來胡鬧的；你們羨慕超越規則的自由，眼神里無比嚮往。我說不值得，你們卻叫囂不已。
我每天起得很早，為了和你們一同奮鬥，想起到表率作用，想督促你們爭分奪秒，面對你們無比狼狽的成績，我有深重的壓力和責任感，你們卻四平八穩，無動於衷。我想用勤奮帶動你們的勤奮，你們卻報我以埋怨；我想以更多的努力彌補你們先天的不足、理解能力的欠缺，你們卻並不領情；我想幫你們養成良好的人生習慣，你們以為我成心與你過意不去，剝奪你們的自由。你們把這種憤怒轉化成冠冕堂皇的理由傳達給家長，爭奪他們的支持，讓他們與你們站在同一陣營。我用一句句名言得罪了你們，我因「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惹起你們公憤。
孩子，面對你們傻乎乎的快樂，面對你們上課鈴響了還奔跑在操場，面對你們在課堂上執拗地流連於花花綠綠的地攤讀物，面對你們用廢話打亂課堂、讓手機害得失魂落魄、面無表情，面對你們無憂無慮地揮霍青春……孩子，我感到十分疲憊。
孩子，我多麼希望自己責任心少一些，我多麼希望自己能看輕看淡一些，我多麼希望把徒勞地為你們着想的時間節省下來，多讀點書，多寫點留給世界的文字。
孩子，我不知道你的未來是否如夢似畫。
作者簡介
馬君成，回族。寧夏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