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登當陽東門樓子(黃宏宣)
作品欣賞
憶登當陽東門樓子
昨天,我在網上看見一張照片。黑白的,雖然清晰,但很陳舊。照片中央是一城樓,聳起兩層,立於城門頂上。城門洞開,門前,一男子披着衣服前行,似是剛從城內出來,另一男子挑着水正朝城門走去,好像要進城。城樓一邊是矮矮的平房,一邊是與樹為鄰的半截廢牆。據說是當陽東門城樓,攝影者是誰?什麼時候攝的?不得而知。
照片不大,卻勾起我對當陽東門樓子的回憶。那是一九六四年的暑期,我隨同學石根梅去她小幺家玩,她小幺在東群住。根梅和她小幺在堂屋裡閒聊,我在旁邊插不上話,便出來站在門前觀望。原來,東群大隊並不是我想象的那樣,東一戶西一戶的散居,它是一條街,窄窄的街道兩旁儘是普通的瓦屋,沒有看見商鋪,行人稀少,可能大家都下地幹活去了。
忽然,我看見不遠處進縣城的那頭有個高台,台子上有一亭樓。我走過去一看,才發現亭樓坐落在一段古城牆上。古城牆,古樓,屹立在當陽縣城的東面,東門樓子?難道這就是王粲避難荊州登過的當陽城樓——仲宣樓?想到此,我立刻興奮起來,站在城下細細觀賞。
城牆高一丈許,寬兩丈多。牆頭傲然路邊,但不壁立,不似荊州平遙城樓完整,有城無拱門。如一條麵包被人切走一節。在旁邊看,又如山海關之老龍頭峻峭于海岸的礁石上,巍巍關隘,把守陽關大道。牆頭磚石剝離,裸出土體,長有小草。
我從旁邊爬上去,站在城牆上近觀東門城樓。城樓由四根粗大的木柱撐起,木柱立在圓鼓似的石礎上。大柱下端的四邊安着又長又厚的門檻,圍成一個正方形。沒有門窗,四面敞開,如涼亭之空間,橫樑上斜着一根木頭,好像要掉下來。此樓不是多層相疊,不能上去。樓頂飛檐翹角,瓦草青青。城樓古樸,滄桑有餘。
這可能不是仲宣樓的原貌,原本雄偉壯麗的仲宣樓一定是在戰火中被焚毀了。身處兵家必爭之地,豈能完好無損?千百年來,毀毀建建,變得這麼簡陋。目睹此景,誰不傷感?順着城牆走不多遠,就沒有了,一片荒涼盡顯眼底。可是這城樓兩邊的街,如二龍戲珠,盡情地伸展開去。尤其是那東正街,如一條長長的巨龍,從玉陽山舞來,那密密麻麻的黒瓦似龍鱗在陽光下閃爍着異彩。
我撫摸斑駁的樓柱,心裡湧起淡淡的哀思。那情緒就如這城樓的色彩,暗黑暗黑。一座歷史文化名樓就這樣被遺忘在縣城的角落,無人登臨,無人修繕,任其破敗下去,豈不悲哉。我仿佛看見王粲在流淚,他的那篇名賦已成無家可歸的孩子在外流浪。哪裡是家?尋找了一千八百多年,依然漂流在外,慘呀!崔顥幸運,范仲淹幸運,如果沒有了黃鶴樓,沒有了岳陽樓,那首七律,那篇樓記,也會無家可歸,四處漂泊。
一九六六年,我到上海。在豫園,和一個上海人交談。他聽說我是當陽來的,立刻高興地和我聊起長坂坡、當陽橋。當陽的這兩處名勝,哪個不知?誰個不曉?可是到此一游,就是一道不起眼的坡,橫矛處連橋都沒有,乘興而來,掃興而歸,有幾個回頭客?為什麼?我覺得它們缺少深厚的文化內涵,沒有一個看得見摸得着的實實在在的歷史文化載體,變成了一個虛化空洞的東西。如果當陽仲宣樓還在,其間刻上王粲的《登樓賦》,就會成為一個很好的文化載體,其蘊藏的學術傳承的內容和作用恐怕長坂坡是趕不過的。
遺憾的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裡的人們只顧津津樂道三國古戰場,而忽視對在中國文學史占有一席地位的《登樓賦》的宣傳,是不是有些重武輕文?。專家學者評價此賦是我國古代登高之作的里程碑。是登高文化興起的奠基之作,是其後文人登高抒懷的母體,體現了古代登高之作的最高藝術成就,然而這顆具有豐富文化內涵的璀璨明珠被我們扔了,多可惜!假若仲宣樓重現,當陽的名勝古蹟便是一文一武,定能相得益彰,其景點不再單調,其內涵不再單薄,其品位必將大大地提升,旅遊文章豈不錦上添花?何時能在當陽城東選一如詩如畫的勝地,重修仲宣樓?讓天下的文人墨客及遊人紛紛湧來,登樓吟詠千古傳誦的名篇—《登樓賦》。果能如此,興許在此建立研究王粲及《登樓賦》的基地,必將出現旅遊的盛況,豈不快哉!這應該比開發其他景點有意義多了,不要拘泥於原址,黃鶴樓不也前移了麼?
話又說回來,憑樓眺望,那「華實蔽野,黍稷盈疇」之景色或可拾取一二,但那「清漳之通浦,曲沮之長洲,背墳衍之廣陸,臨皋隰之沃流」卻早已面目全非。但我相信行動起來必能大致恢復。
《登樓賦》成了無家可歸的孩子,至今漂泊,要怪還是要怪王粲。誰叫他抱着「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的想法,一走了之。《登樓賦》雖好,可你王粲不愛當陽,那樓也就無人照料,難以保存。當然,我們不會小氣,王粲畢竟給我們留下一筆寶貴的財富,能不用之?
從城樓上下來,情眷眷而回首兮,憐王粲之鄉愁,飲沮漳之甘露兮,邁向當陽橋頭。
作者簡介
黃宏宣,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