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要時連走兩步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必要時連走兩步》是中國當代作家柏楊所作圖書《西窗隨筆》中的一篇雜文。
作品欣賞
「鬼打牆」是邪門,「眼」才是正途。圍棋上的「眼」,真是一件偉大發明。伊放勳先生如果生在現代,再走走門路,拉拉關係,包管可以得教育部的中華文藝獎金,獎金雖只不過二萬元,送送禮、請請客,恐怕還不夠用,但所謂「榮譽」,卻是白撿的也。
圍棋要是「活」,必須有兩個以上的「眼」。在軍事上講,那就是必須有兩個以上的據點,才能互相呼應,立於不敗之地──恰如常山之蛇,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不過這似乎有點從門縫裡看人,把圍棋看扁啦,圍棋何止純軍事而已,簡直就是人生。古不云乎:「樹要實心,人要虛心」,「眼」越多,虛心的程度越深。國手下棋跟庸才下棋不一樣,國手下棋,只要大致一擺,就可知道自己結局是啥。而庸才下棋,恐怕非把棋盤填得鴉鴉烏兼漆漆黑,然後再希里花拉垮了台,絕不肯心服也。
俗雲「棋高一着」,天底下的事,任何競爭,都有僥倖的可能,現在各學堂不是正在努力招考新生乎?平常門門功課都一百分的,不見得考得取,反而有些其貌不揚,不過勉強及格的小子,卻魁名高中,你說氣死人不氣死人哉?縱是擂台比武,差勁一點的拳師,有時候也會爆出黑馬。對啦,賽馬也是不敢確定的,條件夠的馬先生,往往跑了個老末。敢確定的只有下棋,柏楊先生如果比你閣下棋高一着的話,你縱有通天本領,除非向治安機關告黑狀,把我捉了去,恐怕你就註定了非栽跟頭不可。有一次我和一位還沒有資格入段,但已入了級的棋士較量,每一盤他都贏一百二十幾個子,我這個人越戰越勇,纏着他非要下到天亮,但他硬是嚴詞拒絕。蓋圍棋這玩藝,輸上三子五子,已經算丟人到家,如果輸了一百子以上而仍面不改色,那種人千萬惹不得。日本歷屆名人賽,贏上一子,已經大喜若狂,所以「棋高一着」者,如果改成「棋高一子」,在圍棋上,就更畫龍點睛。你閣下棋藝再好,俺總是贏你一子,你就沒啥可說的矣。
在象棋上,「棋高一着」則是「棋快一步」,再高明的棋,只不過比對方快了一步而已。有這麼一個傳說,一個棋王的棋藝,好得不像話,獨霸棋壇,目中無人;一個三流的棋士對他曰:「閣下偉大,我們當然佩服,但你敢讓我一讓乎?包管你局局都輸。」棋王笑曰:「沒有關係,我讓你一個馬。」答曰:「非也。」棋王曰:「讓你兩個馬。」答曰:「非也。」棋王曰:「再讓你一個車一個炮。」答曰:「非也。」棋王大怒曰:「你的意思,是要我把『老將』都讓給你?」答曰:「也非也。」
「非也」了半天,三流朋友提出要求曰:「你既不必讓我馬,也不必讓我車,只要讓我在必要的時候,連走兩步就行啦。」棋王想了半天,嚇出一身冷汗。嗟夫,棋藝再高,不過是只高一着而已,也就是只快一步而已,對方如果在必要時連走兩步,不要說棋王受不了,就是太白金星都受不了。顯然易見,柏楊先生的「車」如果可以轉彎,「炮」如果可以連翻兩座大山,「馬」如果能曲曲折折亂跳,恐怕誰都招架不住。不服氣的話,我跟你賭一塊錢,你敢一試乎?
──賭一塊錢似乎有點小兒科,但也夠你回家賣褲子的啦。這裡就有一個一塊錢的故事,一併介紹。從前有一個皇帝,跟大臣下棋,皇帝曰:「你輸了我就砍你的頭,如何?」大臣曰:「砍頭當然可以,但閣下如果輸啦,用啥給我?」皇帝就努力亂許,把某山給你好不好?把某城給你好不好?大臣曰:「不要那麼麻煩,這樣吧,我只贏一塊錢──把一塊錢放到棋盤第一個格子裡,然後再在第二個格子裡放上兩塊錢,然後再在第三個格子裡放上第二個格子裡錢的自乘數,然後再在第四個格子裡放上第三個格子裡錢的自乘數。如此類推,一直把格子放滿。我就贏這麼多,閣下以為如何?」皇帝英明非常,心裡一想,便宜便宜。下棋的結果是,皇帝輸啦,大臣伸手要拿賭注,用算盤一打,皇帝瞪了眼,號曰:「好小子,你原來存心整我,要我破產呀。」教柏楊先生破產容易得很,只要到柏府把棉被一拿,當天晚上就沒有蓋的。而教皇帝破產便不簡單矣。蓋第一格一元,第二格兩元,第三格四元,第四格十六元,第五格二百五十六元,第六格六萬五千五百三十六元,第七格……不用再算啦,再算準把你嚇斷了筋。象棋盤有四十八格,圍棋盤有三百二十四格,一直平方到四十八格或三百二十四格時,那個數目字恐怕只有天文學家用電腦才能算得出。不僅嚇斷了你的筋,連耶和華先生的筋都保不住。
嗚呼,一個人一旦到了可以跟皇帝下棋,固然是一種榮譽,也是一種苦差。蓋皇帝的棋沒有一個下得好的,原因很簡單,皇帝也者,無不性慾發達,頭腦簡單──至少也是脾氣發達,頭腦簡單,反正「頭腦簡單」是註定啦。如果贏了他,則嚴重的傷害了他的自尊,後患無窮。有些聖人說啦,笑話笑話,難道你贏了他的棋,他能當場就殺了你乎?他當然不能因你贏了他的棋而當場殺你,但過了兩天,你說話出了毛病,為了維護禮教綱常和國法的尊嚴,他殺了你,你該沒啥可說的吧。[1]
作者簡介
柏楊(1920年3月7日—2008年4月29日),中國當代作家,出生於河南通許縣,祖籍河南輝縣常村鎮常北村 ,漢族,初名郭定生,後改名郭立邦、郭衣洞,1949年後前往台灣,曾任台灣《自立晚報》副總編輯及藝專教授,為海峽兩岸的人熟知。柏楊在很多所學校念過書,但從沒有拿到過一張文憑,為上大學數次使用假學歷證件,曾被教育部「永遠開除學籍」。他的言論和書籍在社會各界引起了廣泛爭議。 柏楊主要寫小說、雜文,後者成就更高,曾被列為台灣十大暢銷作家之一,他的雜文集主要有《玉雕集》《倚夢閒話》(10集)《西窗隨筆》(10集)《牽腸掛肚集》《雲遊記》等 。代表作有《醜陋的中國人》《中國人史綱》《異域》等。[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