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絲·第八章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德伯家的苔絲·第八章出自托馬斯·哈代的代表作《德伯家的苔絲》。它描寫了一位農村姑娘的悲慘命運。哈代在小說的副標題中稱女主人公為「一個純潔的女人」,公開地向維多利亞時代虛偽的社會道德挑戰。[1]
第八章
阿歷克·德貝維爾上車在苔絲身邊坐下,就趕馬沿着第一座山的山脊快速向前駛去,一路上不住口地把苔絲恭維讚揚,而給苔絲運送箱子的大車遠遠地落在後面。他們越走越高,一大片風景在他們四周伸展開來,一望無垠;在他們身後,是她出生的綠色山谷,在他們前面,是一片灰色的田野,除了她在第一次到特蘭里奇的短暫旅行中知道的地方而外,其它的地方她一無所知。他們就這樣走到了一個山坡的頂上,再往前就是從山坡上通向下面的一條筆直大道,差不多有一英里長。
儘管苔絲·德北菲爾德生來膽子就大,但是自從她父親的馬被撞死以後,苔絲一坐車就感到非常害怕;馬車的行駛稍微有點兒搖晃,她就感到心驚肉跳。阿歷克趕着馬車橫衝直撞,苔絲心裡就開始感到不安了。
「我想下山時你會慢些走吧,先生?」
德貝維爾扭頭看看苔絲,用他的又白又大的門牙叼着雪茄煙,慢慢咧開兩片嘴唇笑開了。
「噢,苔絲,」他抽了一兩口雪茄煙後回答說,「像你這樣一個又大膽又健壯的大姑娘,怎麼問起這個問題來了?噢,我總是打着馬飛跑下山的。再沒有像那樣叫人痛快的了。」
「不過現在你也許不必那樣下山吧?」
「啊,」他說,「這可是兩個人的事兒呀,不是我一個人作得了主。提布也要算在裡面,她的脾氣可是古怪得很。」
「提布是誰?」
「噢,就是這匹母馬呀。我覺得剛才它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你沒有看見嗎?」
「不要嚇唬我,先生,」苔絲說。
「哦,我沒有嚇唬你。要是世界上有誰能夠駕馭這匹馬,那我也能夠駕馭它:——我不是說世界上有人能夠駕馭這匹馬——如果有能夠駕馭它的人,那個人就是我。」
「你怎麼會養了這樣一匹馬?」
「啊,你問得正好!我想這是我命中注定的。提布已經踢死一個人了;就在我把它買來不久,它就差一點兒沒有把我踢死。後來,說實在的,我也差一點兒沒有把它打死。不過它仍然脾氣暴躁,非常暴躁;所以有時候坐在它的後面,一個人的性命就不保險了。」
那時候他們正坐車下山;很顯然,那匹馬幾乎不需要它後面的駕車人的任何暗示,無論是出於它自己的意思還是它主人的意思(可能後者的意思更多些),完全知道按照它主人所希望的那樣不顧危險地飛跑起來。
他們飛快地向山下衝去,狗車的輪子像陀螺似地嗡嗡直響,左右不停地搖晃着,車軸也同前進的直線形成了輕微的斜角;在他們的前面,馬的軀體不停地上下顛簸着。有時候,馬車有一個輪子離開了地面,好像跑出去好幾碼遠;有時候,馬車又帶起一塊石子,旋轉着飛過樹籬;馬蹄踏在燧石上,火花飛濺出來,比日光還亮。隨着他們的飛奔,筆直的道路變得更加開闊了,道路就像一根被劈開的木棍分成了兩半,一邊一半地,從他們身旁一閃而過。
風吹透了苔絲的平紋細布衣服,直達她的膚肌,她剛洗過的頭髮也被吹拂起來,飄在腦後。她決心不把她的害怕暴露出來,不過她還是把德貝維爾握着韁繩的胳膊緊緊抓住了。
「別碰我的胳膊!你要是抓住我的胳膊,我們都會被摔出去的!你摟着我的腰好啦!」
她把他的腰摟住了,兩人就這樣跑到了山下。
「雖然你這樣莽撞,不過總算安全了,謝天謝地!」她說,臉上都是激動的神情。
「苔絲——別說啦!也別發脾氣啦!」德貝維爾說。
「我說的可是真話。」
「好啦,你不應該剛一覺得危險過去了,連謝謝都不說一聲就撒開了手呀。」她先前並沒有意識到她剛才幹了些什麼;在她不自覺地摟着他的時候,她並沒有想到他是男人還是女人,是根子還是石頭。她又恢復了她的矜持冷淡,坐在那兒不再搭話,他們就這樣一直走到另一個山坡的頂上。
「喂,又要下山啦!」德貝維爾說。
「不要亂來,不要亂來!」苔絲說:「請你一定要多一些理智,先生。」
「不過,當人到了這個地區最高的山頂上,都肯定要衝下山去的,」他反駁說。
他把韁繩索一松,第二次向山下衝去。他們在車裡搖晃着,德貝維爾把臉扭向苔絲,嘻皮笑臉地說:「喂,你用胳膊抱着我的腰吧,就像你剛才抱着的那樣,我的美人。」
「決不!」苔絲堅決地說,一面盡力堅持住自己,不去碰他。
「你要是讓我親一親你那兩片冬青漿果似的嘴唇①,苔絲,要不就讓我親一親你那發熱的臉,我就停下來——我用人格擔保我會停下來的。」
①原文Hollyberry,意為冬青漿果。Holly為一種冬青樹,常綠灌木中的一種,葉失而硬,有光澤,其樹枝被用來作聖誕節的裝飾。Hollyberry即冬青樹冬季結的漿果,色鮮紅,美艷。
苔絲驚奇得無以形容,在她的座位上向後挪得更遠了些,德貝維爾又催馬跑了起來,把苔絲搖晃得更加厲害了。
「別的都不行嗎?」苔絲終於喊叫起來,在絕望之中,她的一雙大眼睛就像野獸的眼睛一樣,直直地瞪着他。她的母親把她打扮得那樣漂亮,顯然是害了她了。
「別的不行,親愛的苔絲,」他回答說。
「唉,我完全不知道——怎麼辦好了;我不管那麼多了!」她可憐地喘着氣說。
他一收韁繩,馬車就慢了下來,他正要把他渴望的親吻印到苔絲的臉上時,苔絲仿佛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羞怯,急忙躲到了一邊。德貝維爾雙手拿着韁繩,也沒有辦法阻止她的移動。
「好哇,他媽的——我非要把我們兩個都摔死了不可!」她同伴的感情反覆無常,嘴巴里罵開了。「你能夠像那樣說了話不算數麼,你這個小妖精,你說話算不算數?」
「好啦,好啦,」苔絲說,「既然你非要如此,我就不動好啦!不過我——原以為你是我的親戚,你會對我好的,會保護我的!」
「去他的什麼親戚吧!過來!」
「不過我不想讓別人吻我,先生!」她懇求說,眼睛裡一顆大淚珠從臉上滾下來,為了不讓自己哭出來,她的嘴角顫抖着。「要是我早知道的話,我是不會到這兒來的。」
他不願改變主意,她只好坐着不動,讓他逼着吻了一下,他剛吻了她,她立刻就羞得滿臉通紅,掏出她的手絹,擦了擦她臉上被他的嘴唇接觸過的地方。見她如此,他的一團火氣立刻發作出來,因為在苔絲那方面,她的動作完全是出於無心的。
「一個鄉村姑娘,你倒挺敏感的!」年輕的男子說。
苔絲對他的話沒有理睬,說實在的,她對他說的那句話的含義就沒有完全理解,她也沒有注意到她出於本能而在臉上一擦是對他的一種冷落。豈止是冷落,如果在物質上是可能的話,實際上她是把他的吻給擦掉了。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他的惱怒,所以在馬車一路小跑走近梅爾布里坡和溫格林的路上,她就只好眼睛看着前方,坐着不動,直到她看見前面還有另一段下坡路要走的時候,她才大吃一驚。
「你要為剛才的事向我道歉!」他又接着說,話音里仍然帶着受了傷害的味兒,還把手裡的馬鞭子一揮。「除非你心甘情願地讓我再吻一次,而且不許用手絹擦。」
她嘆了口氣。「好吧,先生!」她說。「哦——你讓我把帽子撿起來!」
在說話的那個時候,她的帽子被風吹到了路上,他們當時走上坡路的速度也決不慢。德貝維爾拉韁把馬勒住,說他會下去為她把帽子撿上來,不過苔絲還是從另一邊下了車。
她轉過身去,把帽子撿了起來。
「說真的,你不戴帽子顯得更漂亮,要是你還能夠再漂亮的話,」他從馬車後面打量着她說。「那麼,現在上來吧!怎麼啦?」
帽子已經戴在了頭上,帽帶也系好了,但是苔絲卻沒有走過來。
「我不上車啦,先生,」她說,說話時露出紅色的嘴唇和嘴裡的象牙似的牙齒,眼睛裡也閃耀着勝利的神氣。「我不再上去了,我知道的。」
「什麼——你不上來坐在我旁邊了嗎?」
「不啦;我可以走路。」
「到特蘭里奇可有五六英里路呀。」
「就是有幾十英里路,我也不在乎。而且,運送行李的大車還在後面呢。」
「你這個耍滑頭的野丫頭!好吧,告訴你——你是不是故意讓帽子給吹掉的?我敢發誓你是故意的!」
她保持着戰略性的沉默,這證實他猜測對了。
於是德貝維爾開始罵她咒她,因為她耍了詭計,他就隨心所欲地對她亂罵一氣。他突然掉轉馬頭,想從後面追上苔絲,要把她夾在馬車和樹籬中問。不過他沒這樣做,擔心會把她弄傷。
「你說了這樣惡毒的話,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恥!」苔絲攀爬到了樹籬的頂上,勇氣大增地說。「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你!我恨你,討厭你!我要回家到我媽媽身邊去啦,我要回去啦!」
看見苔絲大發脾氣,德貝維爾的火氣頓時消了,哈哈大笑起來。
「好啦,我只有更喜歡你了,」他說。「上來吧,讓我們講和吧。我再也不做你不願意做的事了。現在我用我的生命發誓。」
苔絲仍然不聽他的勸,不肯上車。但是,她並不反對他駕車走在她的旁邊;他們就這樣緩慢地走着,向特蘭里奇的村莊走去。德貝維爾看到由於自己的行為不檢點,逼得苔絲不得不步行,也不時地表現出一種強烈的不安來。現在她也許真的可以相信他了;不過他一時失去了她的信任,苔絲也就堅持在路上走着,一路上滿腹心事,仿佛想知道是不是轉回家去會更加明智些。不過她早已下了決心,而且現在不去了,也似乎顯得有些像小孩子一樣猶豫不決了,除非有重要的理由才能回去。她怎能這樣感情用事打亂重振家業的全部計劃呢?她怎樣對她的父母說呢?怎樣取回她的箱子呢?
幾分鐘以後,遠遠地望見了那塊大坡地上面的煙囪了,還望見右邊那塊幽靜隱蔽之處的養雞場和苔絲要去之處的房舍。[2]
作者簡介
托馬斯·哈代,英國詩人、小說家。他是橫跨兩個世紀的作家,早期和中期的創作以小說為主,繼承和發揚了維多利亞時代的文學傳統;晚年以其出色的詩歌開拓了英國20世紀的文學。[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