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貽筆墨記流年(白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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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貽筆墨記流年》是中國當代作家白長新寫的散文。
目錄
[隱藏]作品欣賞
應貽筆墨記流年
1、豆腐坊
豆腐坊里一片忙碌。
驢拉着石磨不緊不慢地轉,漲大了的豆子們急急忙忙地從進料口擠進去,又從磨盤間鑽了出來,汁水流下,像嘴巴合不攏的老爺爺。三伯在有節奏地吊着豆漿,搖啊搖,特隨他慢悠悠的性子。一旁的大鍋里,豆漿正翻滾着,汩汩地上翻,執勺的大伯看準了火候,手一伸,燒鍋的立馬把火頭按了下去。大伯把調好的石膏水潑到鍋里,指揮人們把熬好的豆漿盛舀到鋪好單子的豆腐模中……
「為啥老家的豆腐比咱買的好吃呢?」孩子們聽天書一樣聽我講做豆腐的故事。
「那時候日子很慢——」
2、池塘
一夜之間,屋後池塘里長滿了冰,像水面上鋪了一層光滑的磨砂玻璃。近岸的冰面勉強能禁得起一個半大孩子,裡面的還很薄。池塘的魚兒們可遭罪了,我們站在岸邊,可清晰地看到緊貼着冰面下的魚兒,東一個西一個的,動也賴得動。
泥鰍叔的潑皮勁兒一上來,就幹了一件讓我們目瞪口呆的事兒。
3、 黃昏
走時未加衣,半道方覺涼。
或許是最後一班車了,大巴上人不多,一股一股的冷風從關不嚴的車窗里鑽進來,刺在身上,讓人不由得陣陣寒顫。太陽越墜越低,沒一點兒暖色,一如我此時的臉。車廂里飄着《戀曲1990》,王傑那沙啞低沉的嗓音,正好寫照了此刻的我。想象着回到家,母親又該嘮叨了:「飽帶乾糧暖帶衣裳,老祖宗的話你們總是當成耳旁風。」
4、小河
兩條小河,到這個地方匯在了一起,分明是一個倒寫的「Y」字。東北來的那條枯水季節就見底了,荒草爬滿了兩岸;西北過來的那條,上游有個大廠,小河成了他們的排水道,四季水流不斷,近水的地方,這個時節還青青一片,從高空看,像是誰系了一條綠腰帶。
大爺大奶的墳就在小河交匯的地方,據說是個風水寶地。他們的三個兒子意見不一,鬧得最凶的是大爺的二兒子,非要把這個墳頭遷走不可。
5、掰苞谷
苞谷地里密不透風,不一會兒,襯衫已貼在後背上,黏黏的很難受;汗水像蚯蚓一樣,不停地從額頭上鑽出來,爬過被苞谷葉拉過的臉,火辣辣地……除了割麥,最難受的農活就屬掰苞谷了吧?千百年來,掰苞谷仍是這麼原始的方式,能有一台機器把人們從這種繁重里解脫出來該多好?
幾年後,坐在機械專業明亮的製圖室里,掰苞谷的鏡頭又一幀一幀地在偉子的腦海里回放出來。
八佬擓着一個小筐,側歪着小腳,來到坑邊的園子裡。別的幹不了,她讓孩子們在園子裡種了幾畦綠豆,自己隔三差五地過來摘。豆子不缺墒,也熟得快,兩天沒摘,綠油油的一片豆秧中又泛起了一層黑。八佬彎着腰,把一棵豆秧翻來覆去,摘下上面完全熟透的黑角,收進小筐。就像一個理髮師很認真地打理着顧客的髮型,唯恐出現半點兒閃失。
7、收麥子
沒一絲風,空氣似乎也是粘稠的,不一會兒,長袖襯衫就貼在了後背上,嗓子眼兒也開始冒煙。世界仿佛都遲鈍了,只剩下鐮刀割麥的沙沙聲,一波一波地傳送到耳膜里。
父親像一艘大噸位的破冰船,一直在前面開道,身形起伏間,已甩開我們近十米。麥田被撕開了一個幾耬寬的口子,倒下的麥子們一堆堆地歸攏在一起,等着被扎捆裝運。
旁邊的地里,昌叔和嬸子正在裝車。父親瞄了一眼,提醒說:「昌啊,車子是不是裝歪了?」正往車上撂麥捆的昌叔停了下來,繞車轉了一圈,可不就是歪了?就沖站在車上擺麥捆的嬸子嚷:「女人蛋子,啥球事兒也幹不成!」嬸子紅了臉,訕訕地不敢應腔。
我直起身子,舒展一下有些麻木的腰。路邊的樹上,一隻鷂子撲稜稜飛了起來,又滑翔着向遠處去了。自由自在是它們的,我的日子呢?我有些痴痴地想。
「發啥癔症哩?就你幹個活兒磨蹭!」前邊忙碌着的父親不滿地吼了一聲。
8、 疏梅篩月影
河水在老電廠的後門處拐了個大彎,水面看上去開闊了許多。一輪明月從樓群間鑽了出來,粼粼在水面上,被微風篩成了片片碎銀。
還不是為幾兩碎銀子?小婉禁不住苦笑。幾年前老公背進離鄉出門打拚,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公公婆婆年紀大了,需要人照顧,兩個孩子一個初中,一個小學,正是離不開人的年紀。年輕時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都發酵成了家長里短的瑣碎。多久沒帶孩子出來散步了?平時哪有這工夫啊。
風有些涼,河邊散步的人不多。沿河的庭院燈昏暗着,閃閃爍爍。幾場嚴霜一煞,柳樹只剩下柔韌的枝條,隨風搖擺着。幾叢巴茅緊貼着堤岸,揮舞着長長的穗子。零零星星的月季花,也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小婉緊走幾步 ,追着步道上蹦蹦跳跳的小女兒,還有活蹦亂跳的愛犬小黃,忽然就聞到一股幽香。
「臘梅開了?」小婉尋着香味的來源。
閒暇的時候,小婉偶爾會碼碼字兒 ,不圖什麼名和利,只是在沉重的日子裡能透口氣兒。早已放棄了每天記日記的習慣,偶爾還會留下些紀錄體,有時自己看看,有時微信給老公,平常的日子能有多少瑣碎絮叨呢?即使有時候想他會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能有什麼辦法呢?
幾朵臘梅才開始綻放,月光下可愛得像小黃萌萌的眼睛,摘一朵嗅嗅,清香撲鼻。梅溪無梅,卻有無盡遐思。一個文友曾在美篇里這樣寫。內河整治以後梅溪才開始種了臘梅吧,那一年正好老公出門。這幾年生意就像這河裡的水,波瀾不驚,疫情前還好,細水長流的;疫情後有時就是死水一潭。老公前幾天還打電話說,不行春節後就收拾收拾回來干,兩下扯着也不是個常法。
車到山前必有路。幽幽梅香里,想着中秋走後就沒再見的老公,小婉也幽幽着,文蟲又開始在腦海里蠢蠢欲動——
颯颯西風剪贅枝,舉杯獨酌不成詩。
暗香浮動人初醉,疏影橫斜情已痴。
空對月,枉凝眉。一腔愁緒向何誰?
難郵最是尋常事,留待君歸共臘醅。
遠行的人吶,何日是歸程?
9、磨麵坊
拉下電閘,轟鳴的機器一下子安靜下來。面塵充斥着整個屋子,整得人鬍子不是鬍子眼不是眼的。景哥順手拉下搭在肩膀上的干毛巾,邊扑打邊問門口的來人:「啥事兒?」
助手小季已開始收拾打好的麩子和面了,收拾利亮再開始打下一家。門口的人很面生,應該不是這個大隊的。見景哥發問,連忙湊上前去,堆滿一臉褶子,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白河橋」,抽出一枝,期期艾艾地往景哥手裡遞。
「家裡還有事兒,師傅,看能不能加個塞兒?」
景哥的眉頭不易察覺地微皺了一下,小季知道,這傢伙又準備冒壞水了。
10、胡辣湯
進店的時候,我瞥見平尾皺了一下眉頭。
這原是國棉某廠的家屬院,地方很大,院裡賣什麼的都有。胡辣湯店是周口一對小夫妻開的,請了一個做面點的師傅,與我們租住的地方只隔了一棟樓。這會兒顧客不算多,和老闆打過招呼,我們就找了個空桌子坐了下來。
陪着平尾在賓館連着吃了幾天,感覺有些膩歪,昨晚我跟翻譯小楊說:跟平尾商量一下,咱明早喝胡辣湯吧。日子長着呢,這東洋鬼子也該家常家常。沒想到平尾爽快地答應了。
飯端上來了,赤醬色的湯里,木耳、黃花菜、麵筋、牛肉片、花生碎,就是常見的逍遙鎮胡辣湯,湯麵浮着一層小磨油,香氣裊裊着,讓人食指大動。
平尾用小勺子舀了一勺湯,嘗了一小口,眼睛分明一亮。又上的油條和水煎包還沒來得及動,他半碗湯已經下肚了……
「吆西!」我聽到平尾咕噥着,又和小楊嘰里咕嚕說了一句什麼。
「平尾先生說,真是天下第一美味。」小楊笑着告訴我。
11、 外婆.菜園
天涼了,正是貯大白菜的時候。
外婆仄了一雙小腳,憋堵着小舅去菜園旁挖坑,自己到菜地里收拾白菜。一邊走一邊嘟囔:「沒幹過?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誰生來就是會幹活的?看旁邊你二嫂是咋乾的,不就挖個貯菜坑嘛有啥難的?那句話咋說的?地里活不用學,人家咋着咱咋着!」
菜隊地頭已很窄了,好在臨河,種菜方便。河對岸的莊稼地里,麥子剛剛泛青,搭眼望去,有「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感覺。菜地里倒是綠油油一片,菠菜、蒜苗、大蔥、芫荽等像一群懂事的孩子,唯恐負了家長的期望,爭先恐後地表現着自己。
就這麼過下去?父輩一樣一眼看到頭的日子?才下學的小舅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在老娘的嘮叨聲中,學着二嫂的樣子,高高揚起了自己手裡的耙子……
12、爺爺.山
幾個人把最後一車木料盤到坡頂的時候,一個個汗流浹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不等爺爺招呼,十來個人就沿着山道席地而坐。深秋了,天黑得早,黑黢黢的大山已成了背景,再往前路雖說仍不平坦,有的地方被沖壞後還沒修起來,但只是丘陵,坡就小多了。到坡底鎮子裡的小店喝口熱湯填填肚子,黎明之前應該可以趕到家了。
五輛人力板車,由當時三十來歲的爺爺帶隊,爺爺粗通文墨,身材修長,心細,幹活不惜力。他們從唐河的碼頭裝貨運到桐柏,車重,路難行,去程可是費了老鼻子勁了。回程車也不能空着,否則這一趟基本算白跑,每輛車上裝了木頭和劈柴,拉回去多掙幾個腳力錢。每車都是兩個人,一個駕轅,一個幫梢兒。給爺爺打下手的是年輕時的文祥舅爺,他初次跟車出來,一開始還挺新鮮,這會兒累得躺在地上起不來了。
山上的乾枯槲葉稀稀疏疏的,了無生氣。遠處深黛色的,多是松樹或柏樹,暮色里隨山勢變幻出不同的形狀。山風不大,汗消之後人確實感覺有些涼。鎮子上有鏗鏘的鑼鼓聲飄過來,應該是在演戲。爺爺首先站了起來,旗杆似的身軀就是無聲的命令。大家知道,最好到鎮子上吃飯時邊吃邊歇,錯過飯點就又得啃乾糧了。
就在鎮子上,文祥舅爺出事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