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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堯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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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堯典》記載了上古時代聖王帝堯施政期間的政典。從文字考辨和神話解析入手,考索後可知,「詩言志」四句之纂入《尚書·堯典》,至早亦當在戰國末期甚至以後。
《尚書》作為中國研究三代以前、之後政治發展進程的重要經典,一直為世人所重視。該書內容豐富,覆蓋各種先民的認識成果。《堯典》是其首篇,其內容涉及所謂堯時期的政治體制、政治思想以及社會制度等方面的內容。
創世記
《尚書》是五經之一,歷來為儒家奉為聖書,其首篇《堯典》,因標榜堯、舜選賢禪讓、任德使能、教化天下的德政故事,因此更受歷代讀書人的推崇,其中所記故事也歷來被視為唐、虞盛世的真實史實。
《尚書》列儒家五經,其中的首篇,即虞書《堯典》,並非像同書中《周書》諸誥、諸謨那樣可能源自原始的朝廷典章文獻,實為春秋戰國之交的儒家知識分子根據他們的歷史知識和政治理想所編造的「古史」,由於這一篇被作為《尚書》這部「上古之書」的開篇,因此,可以將它視為春秋戰國之交儒家歷史編纂學中的「創世記」。(有爭議)(正如《史記·五帝本紀》只能視為戰國末期至秦漢之際、受到了黃老學派和儒家學派雙重影響的華夏歷史「創世記」一樣。)
按照《堯典》的敘事順序,對其中的各環節與創世神話的構成一一對比分析,以呈現出兩者之間的相似性。 1.堯命羲和四子(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分赴東、南、西、北四方,各司春、夏、秋、冬四時,欽順昊天,敬守民時。
——四方和四時,這是時間結構和空間結構的最基本環節,而時間和空間又是世界的基本秩序,因此,這一節實謂天地秩序的建立,亦即宇宙的開闢。
2.不知因為何故,堯的世界突然洪水泛濫,「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四岳先後向堯推舉共工和鯀治水,均以失敗告終。
——這是創世神話中典型的環節,即洪水毀滅世界。
3.洪水未平,四岳向堯推舉出自民間的舜。堯對舜進行了一系列的考驗,如「納於大麓,烈風雷雨不迷」之類,並把自己的兩個女兒嫁給他作貼身考察。
——在神話中,一個力挽狂瀾的英雄要出世,首先是要經過一系列艱苦卓絕的考驗的,而堯下嫁二女於舜並出各種難題對舜進行考驗的故事,又隱隱可見民間故事中常見的天女下嫁母題和難題求婚母題的影子(參見陳泳超《堯舜傳說研究》)。創世神話中的二度創世之神也往往首先要經受一系列艱苦的考驗,以證明他在道德上或能力上能夠勝任這一重造天地的重任(如《吉爾伽美什》中的馬杜克,《舊約全書》中的諾亞。)
4.舜通過考驗,選吉日良辰,承受大命,「正月上日,受終於文祖。」而舜上任後乾的第一件大事,是巡守四岳,每至一岳,即「柴,望秩于山川,肆覲東後,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
——在《失落的天書》一書中指出,舜巡守一段,與前述羲和觀象授時一段相比,儘管乍看之下在字面上大相徑庭,但兩者在結構和內涵上卻如出一轍:羲和分別在四時分赴四方,舜也分別在四時分赴四方;羲和的任務是觀象授時,舜之巡守,所做的主要的事情,其實也是觀象授時:「肆覲東後」是觀察太陽(「東後」不是東方諸侯,而是東君,亦即太陽),據其方位以確定時節;觀察太陽的方位需要根據地面參照物,上一句「望秩于山川」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觀察太陽的目的是為確定季節,協調曆法,下一句「協時月、正日」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因此,舜之巡守四岳,其實也就意味着四方和四時秩序的重建,也就是重建被破壞了的世界秩序。舜,就是二度創世的神或英雄。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段「巡守四岳」的記述之後,有一句「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浚川」,顯得很突兀,尤其是「浚川」一句,尤其顯得好沒來由,前不靠村後不靠店,本來長篇大論地說着巡守的曠世大典,何以突然轉到了水利工程(「浚川」即疏浚河流)?如果說「肇州」(劃分各州的疆界),「封山」(選擇幾座大山作為地望)跟巡守還沾點邊的話,「浚川」(疏浚河道,興修水利),則無論如何也無法跟「巡守」掛上鈎。實際上,所謂「浚川」,就是治水,治水雖非巡守題內應有之義,卻是創世敘事中必不可少的環節。《堯典》在此點出「浚川」一語,正是為了照應上面的洪水故事,但《堯典》於此對於治水僅僅用「浚川」二字一筆帶過,與上文對於洪水泛濫的極力渲染又頗不相稱,則流露出了《堯典》作者在歷史編纂學上遇到的進退兩難的困境。
《堯典》於上文既已言洪水,即意味着天地秩序之毀壞是因洪水所致,根據上下文關係,四岳之推舉舜,顯然是承上文洪水泛濫和共、鯀先後治水無功而來,所以按照這一文本脈絡,舜上台後顯然必先有治水之舉,然後才能談到天地秩序的重建。舜不治水,不但無法向堯和四岳交待,更無法向讀者諸君交待!但《堯典》此處卻又不敢大肆標榜舜治水,因為水為禹所治,地是禹所平,這一故事在《詩經》、《山海經》中就已經付諸歌詠和記載,可見其說早已廣為流行,婦孺皆知,因此誰也不可能再把治水之功加在舜的頭上,舜不可能竊禹之功為己有。但是,若舜不治水,則四岳之推舉舜、堯之任命舜,全是白忙活,上文所述將無所着落。《堯典》所面臨的歷史編纂學的困境是一種邏輯和史料的矛盾:就史料而言,治水者是禹而不是舜;就邏輯而言,天地秩序既然是洪水所敗,則要恢復天地秩序就必須治水,治水大業對於舜而言就是「義不容辭」!面對這一兩難困境,兩千多年前的這位《堯典》作者和我們平常人在遇到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況時的做法沒有什麼兩樣,就是閃爍其詞,欲說還休,他用「浚川」一語,輕輕帶過,把一個大大的破綻潦草而巧妙地彌縫一番就算完事,如此一來,既使上文的記述有了着落,照顧了創世神話的固有套路,又不至於因為大張旗鼓地宣揚舜治水而得罪真正的治水功臣大禹。
——《堯典》的作者在既有的史料基礎上和既定的歷史編纂邏輯約束下重述古史時所面臨的這番不得不左推右擋、捉襟見肘的困境,就像一個用一堆顏色各異、形狀參差的舊布片縫製一件百衲衣的老和尚一樣,為了讓衣服看起來像樣,不得不費盡彌縫拼貼的心思。
5.舜先德(巡守)後刑(制定刑法),依法懲罰、流放了興風作浪、搗亂秩序的共工、鯀等四凶,重整山河、重建秩序的大功告成,眾望所歸,因此,在堯死之後受禪為王。舜登基後,重整朝綱,設官分職,任命禹為負責治理水土的司空、棄為負責播時百穀的后稷、契為負責教化百姓的司徒,皋陶為負責刑法的士,垂為負責手工業的共工,益為負責管理草木鳥獸的虞,伯夷為負責宗族事務的秩宗,夔典樂,龍納言。舜廷之上眾賢畢集,眾臣各司其職,各盡所能,「庶績咸熙」,天下和平。舜在重建了天地自然的秩序之後又確立了政治和人文的秩序。
——在各民族的創世神話中,人間政治秩序和文化制度的建立,大多被歸功於二度創世者,如在希臘神話中,創建奧林匹斯山神殿的是宙斯,而奧林匹斯萬神殿的秩序無非就是人間社會秩序的投影。先天地秩序,而後人間制度,這大概正好反映了古人對於自然和社會之間關係的認識,自然(天地萬物)先於社會而存在,自然是一個社會賴以存在和延續的物質基礎,因此,他們就想當然地認為,自然秩序也必定是在社會秩序之前就已確立,實際上,所有所謂自然秩序,比如時間、空間、萬物的類別和用途,都是人文化成的結果,都是人類所建立,都是人類從其特定的社會制度和文化模式出發對自然的安排和想象。
通過以上的對比分析,《堯典》的創世神話底蘊可謂昭然,可以說,《堯典》就是儒家歷史編纂學中最早的創世神話版本,而前人之所以一直對《堯典》的神話性視而不見,相反卻對其歷史性深信不疑,除了被因為流傳了兩千多年而根深蒂固的儒家歷史觀麻痹了判斷力之外,一個重要的原因當然是由於的作者在運用既有的史料編造這個華夏歷史開篇時上下其手,遵循孔夫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教誨,將其所用材料原本具有的神話色彩滌除殆盡。《堯典》一文貌似平實的歷史敘事表象,不僅蒙住了人們的雙眼,也跟歷史打了一個大大的馬虎眼。
附錄:《尚書·堯典》原文
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勛。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於上下。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
1.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分命羲仲,宅嵎夷,曰陽穀。寅賓出日,平秩東作;日中、星鳥,以殷仲春。厥民析;鳥獸孳尾。申命羲叔,宅南交。平秩南訛;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鳥獸希革。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餞納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虛,以殷仲秋。厥民夷;鳥獸毛毨。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鳥獸氄毛。帝曰:「咨!汝義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歲。」允厘百工,庶績咸熙。
2.帝曰:「疇咨若時登庸?」放齊曰:「胤子朱啟明。」帝曰:「吁!嚚訟,可乎?」
帝曰:「疇咨若予采?」驩兜曰:「都!共工方鳩僝功。」帝曰:「吁!靜言庸違,象恭滔天。」 帝曰:「咨!四岳!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僉曰:「於,鯀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圮族。」岳曰:「異哉,試可,乃已。」帝曰:「往,欽哉!」九載,績用弗成。
3.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曰:「明明揚側陋。」師錫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聞。如何?」岳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帝曰:「我其試哉。」女於時,觀厥刑於二女。厘降二女於媯汭,嬪於虞。帝曰:「欽哉!」
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於百揆,百揆時敘;賓於四門,四門穆穆;納於大麓,烈風雷雨弗迷。 帝曰:「格汝舜!詢事考言,乃言厎可績,三載!汝陟帝位。」舜讓於德,弗嗣。
4.正月上日,受終於文祖。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肆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于山川,遍於群神。輯五瑞,既月乃日,覲四岳群牧,班瑞於群後。
歲二月,東巡守,至於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覲東後。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如五器,卒乃復。五月,南巡守,至於南嶽,如岱禮。八月,西巡守,至於西嶽,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於北嶽,如西禮。歸,格於藝祖,用特。五載一巡守,群後四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
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浚川。
5.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贖刑,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流共工於幽洲,放驩兜於崇山,竄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二十有八載,帝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
月正元日,舜格於文祖。詢於四岳,辟四門,明四目,達四聰。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時!柔遠能邇,惇德允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
舜曰:「咨!四岳!有能奮庸,熙帝之載,使宅百揆,亮采惠疇?」僉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時懋哉!」禹拜稽首,讓於稷、契暨皋陶。帝曰:「俞,汝往哉!」帝曰:「棄!黎民阻飢。汝后稷,播時百穀。」帝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寬。」帝曰:「皋陶!蠻夷猾夏,寇賊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
帝曰:「疇若予工?」僉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稽首,讓於殳斨暨伯與。帝曰:「俞,往哉;汝諧。」帝曰:「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僉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益拜稽首,讓於朱、虎、熊、羆。帝曰:「俞,往哉!汝諧。」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禮?」僉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伯拜稽首,讓於夔、龍。帝曰:「俞,往欽哉!」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帝曰:「龍,朕墍讒說殄行,震驚朕師。命汝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惟允。」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功。」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庶績咸熙。分北三苗。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1]
參考文獻
- ↑ 典籍里的中國 | 《尚書·堯典》,搜狐網 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