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故事二十三(居仁堂主)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小鎮故事二十三》是中國當代作家居仁堂主的散文。
作品欣賞
小鎮故事二十三
父親呆在家裡了,而且這一呆竟然沒人管這事。恢復工作吧,找誰誰也不敢管。走資派,這帽子太大太重。文革中,造反派就是最高的組織。革委會,今天換明天換,也弄不清楚誰當家了。父親的工作也就扔到那兒沒有人管了。
父親沒有事做,到移民那兒玩了兩天。文革中老戲不能唱了,那些才子佳人封資修的東西,是要批判的,但移民們對父親是一如既往的熱情。
「玉璽哥,你咋有時間到這裡來玩了?」移民村裡的隊長問父親。
「嘿嘿……人家說我是走資派,停職反省,寫交待材料。弄得現在也沒有人管了,在家裡煩,到這裡看看。」父親笑着回答。
「現在這事也說不清楚,誰是誰錯,給人弄得暈頭轉向,今天你斗我,明天我斗他,弄哩過不成安生日子了。」隊長苦笑着說。
晚上,喝着老鄉自已釀造的黃酒,端着大碗,喝着手擀的麵條。這些都是地道的河南風味。一群人男男女女圍在一起吃飯,說着笑着。
「玉璽哥,是誰整你的,媽的比的,叫不叫俺們去打他個舅倌兒的。」飯場上,老鄉問。
「不用,就是這形勢,是造反派整我,毛主席叫造反,咱算個啥走資派,兩條腿不付錢,成天在路上跑過來跑過去的,就為了養家糊口。誰知道啥叫資本主義。」父親笑着說。
「俺們也不知道造反造誰的反,只知道,你是俺們的老鄉,是朋友。誰欺負你,只管來招呼一下,俺們也抄他們的家去。」老鄉仗義地說。
「是呀,是呀。有啥事,只管來說,咱有力氣,有人……」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着吃着飯。父親在這裡感覺到了親情,聽着鄉音,吃着家鄉口味的茶飯,更品茗着家鄉的深情。人在無奈中時,能夠有這樣的場合,足以讓人減少壓抑,給人以生活的勇氣和力量。
放暑假了。本來在學校里也沒有太多的書念。
這天,父親把放在屋後面的十字鎬找出來,對我說:「文俊,你去把夾擔找來,咱們倆劈柴去。我到柴禾市上看了,劈柴三四分錢一斤,你跟我一起去。」
父親倆月沒有幹活了。一家的柴米油鹽,開門幾件事卻一件不能少。家裡的生活水平開始下降。菜少了,肉更少的,就是餵豬也是草多糠少。家裡沒有多少積蓄,另外,父親也不想休息時間太長,干慣活的人,如果一下歇的時間長了,身體會出問題。
拉板車是力氣活。雖然在路上有馬拉着,人只跟着走就行。但裝車卸車,上坡下坡必須要靠人。搬運站還負擔着全鎮裝卸工作。比如有汽車拉鹽來,卸車的都是在家沒出門的搬運站的工人。他們把披肩一披,二百五十斤重的鹽包上肩,走上跳板,在跳板中一閃一閃中將鹽包扛到倉庫高處碼好。
有一半夜父親,是被大娃攙着走回來的。他們在鄉下拉木料,土路水渠陡坡。車子上去後,車把揚得高,下坡時一下砸下來,父親一把沒有頂住,壓得磨腰。磨腰現在醫學用語為急性腰椎間盤脫出。站不直,走路艱難。父親在家歇了一個星期,沒有徹底好就上班工作了。
可這般下力的工作,造反派不讓幹了。沒辦法父親了解了小鎮情況後,決定砍柴維持生計。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裁縫小鎮各家各戶做飯,全靠燒柴禾。有把草纏成草把子,塞進灶膛里燒火做飯的,這樣的草灶灰太多,且鍋煙也多,要不幾天,鐵鍋底部就結了厚厚的鍋煙子。一街兩行,不時看到有人家在門外用鐵鏟鏟鍋煙的情景,鐵鏟與鐵鍋磨擦發出的磁啦磁啦聲音,特別地剌耳。公家單位不燒草。比如,供銷社,糧站,郵局,食堂就不燒草,而是燒木柴。這是硬柴硬火,做飯炒菜快,還乾淨。
太陽剛升起來,就不饒人地讓你感覺到它的威力。父親扛着十字鎬,我用一根竹扁擔背着夾擔,手裡提一把斧頭。從小鎮南頭向西拐去。
這是一條鄉間的泥土路。平時能走架子車,一下雨路就不能行車,人得打赤腳才好走路。現在這路好走。父子二人,如古代上山打柴人一般出發了。
荊州農村家家屋後有片樹林竹林。而且水塘也多。這地方都長樹。一些大樹鋸掉後,剩下的樹根,任憑它漚壞了。農村到處是柴,樹枝就夠自己燒飯了。殘留的樹根就是我們的目標。
從大路下路,走小路,然後走田埂子,來到樹林裡。樹真好,葉子綠得讓人涼快。小鳥在林子裡忽地飛起來,叫幾聲,落在不遠處,花香飄來,讓人不由得緊縮幾下鼻子,好味道,沁入心脾。樹林裡陳年樹葉落得厚厚地,腳踩上去,如踩在厚厚的羊毛毯上,那種腐朽的樹葉味道,熱烘烘地,也讓人感覺到異樣的舒服。
乖乖。好大一個樹根,橫截面我摟不過來。樹是用斧頭砍倒的。樹根的端面不整齊,斧頭砍的碎屑漚得發黑,朽了。一摟多粗的樹啊。樹幹早成了家具或是屋上的梁了。樹根卻在這裡默默地等着我們。
這樹根一面臨溝,好劈。
父親把衣服脫掉,往手心裡吐口唾沫。用腳踢了踢樹根上面的碎屑。然後舉起十字鎬,嘴裡發出一聲悶悶的聲音。「嘿……」,十字鎬應聲直進樹根裡面,父親牙一咬,腮幫子鼓了一下,雙手用力往上一扳,樹根就掉下一大塊來。父親伸手撿起來,扔到我的面前。我拾起來,還有些份量,有好幾斤重。
父親高高地舉起十字鎬,每往下落時,就伴隨着一聲嘿,十字鎬落下,不時碎木屑會濺到父親身上,更多的飛出老遠。父親雖然拉車子,可他的皮膚卻一直沒有曬黑,依然是白里透出一點黃,赤着的上身,胸前的那塊傷疤,十分醒目。看着木屑和碎土濺在父親的身上,白皮膚上沾了些黑的黃的土木屑,覺得父親真是渾身都是力量。父親的臉上出汗了,父親理的是平頭,因為短髮的緣故,可以看見頭髮裡面也是汗水。汗珠順着臉頰流下來,累了,父親雙手扶着十字鎬休息一會兒。
「這是哪個在挖我的樹兜子呀?」突然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嚇了我一跳。
父親停下手中的十字鎬,朝說話人看了看:「是我,想弄點柴禾燒燒。」
說話間一位四十來歲的男人走近來,「哦,是玉璽哥呀,我以為是哪一個喲,你怎麼得閒來挖柴呀。」那人一見是父親,便一臉笑容地說。
「現在說我是走資派,不讓上班了,沒有事,就出來挖點柴,沒有法子了。」父親解釋着說。
「狗日的,現在事情講不清楚。到屋裡喝杯茶再挖吧。哦,你忘記我了吧,有一天,我在荊州城裡回來,背幾十斤東西,遇到你,你讓我把東西放在你車子上面,我輕鬆地甩着手回來了。走吧喝點水再接着挖了。」那人好熱情。父親再三推辭不去。那人自己回家了,一會兒,那人手提一黑色茶壺,手裡拿一搪瓷杯子來。
「喝點水再搞,天還早得很呢。」這人是真心實意的。
「謝謝你,我再有幾下就完事了。」父親接着挖了幾下,一個大大的樹兜子,就只剩下一個偌大的土坑。
父親用毛巾擦擦身上的汗和土,接過那人遞過來的水,一口氣喝乾了。然後,挑起夾擔,說聲謝謝了,有時間到家裡去玩吧,扁擔被這擔柴禾壓得彎下來,每走一步,那扁擔就發出一聲吱呀的聲音。這一擔木柴起碼有一百多斤。
空手的攆不上挑擔的,挑擔的攆不上要飯的。父親在前面挑着重擔子,我只在後面扛着十字鎬,一溜小跑還跟不上。
我們直奔柴禾市。看着父親數着錢,我看到了久違的父親的笑。
作者簡介
劉文俊。一九五六年生人,文學愛好者。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南陽市作家協會會員。珠海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