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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讀書郎的讀書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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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讀書郎的讀書故事》中國當代作家趙斌錄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小小讀書郎的讀書故事

小時候讀書,讀來的都是故事,徜徉在一個個故事裡流連忘返。現在想起來,那讀書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個一個的故事。

第一部長篇小說是我偷來讀的。

星期天,一家人圍在一起包餃子的時候,母親講了幾段地下黨的故事,緊張驚險,聽得我後背發涼。母親說那是從一本叫《紅岩》的書里看來的。

我暗中留了心,知道母親的那套《紅岩》藏在她那隻每天緊緊鎖着的板箱裡。

終於有一天,母親忘記了鎖箱子,我乘人不備飛快地把那套書偷了出來,麻溜兒地溜出了家門。

找到一個沒人的角落,用了兩個下午的課後時間偷偷摸摸,囫圇吞棗地把書看了一遍,又自認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書放回了板箱。

十歲孩子的小詭計很難瞞過精明的母親,母親很快就套出了我的秘密。這一次,母親破例沒有打我,只是說,那是禁書,不敢拿出去讓人看見。

書還了回去,書里的情節卻留在了腦海里。書里有一段寫道,黨的地下組織遭到了特務的破壞,黨組織要求地下黨員甫志高立即轉移。在銀行當職員的甫志高執意要回家跟家屬道個別,結果一進家門就被埋伏在門兩邊的特務抓了個正着,在軍統的大堂上當了可恥的叛徒。書里描寫,深夜,甫志高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昏暗的路燈把他的影子一會兒拉長了,一會兒又壓短了,周邊孤寂無人,冷雨淒淒。看得我緊張兮兮的。晚上趁着路燈一個人去排房西頭公共廁所的時候,老是擔心旁邊突然閃出兩個面目猙獰的特務來,不由得頭皮發麻,恨不得哪天大人們把廁所搬到人多熱鬧的地方。

這次偷看小說的經歷,為我的[[心靈]打開了一扇神秘的大門,從此再難關閉。少年的我就像一名剛剛入行的新獵手,再不願放過掠過眼前的每一件獵物。

寒假回老家,從奶媽家翻出一本早些年的高小語文課本,迫不及待拖了個小板凳,坐在院子的陽光下用老家方言朗朗地就讀。那是一本老課本,字是繁體字,好多都不認得,只好連蒙帶唬地串着念。有一課里說,紅軍戰士向對岸的「敵人」猛烈開火。「敵」字我不認得,就約摸着按偏旁的模樣讀成「商人」大聲蒙了過去。心裡還在納悶:紅軍為啥要向商人開火呢?難道商人都是反動派嗎?接下來,紅軍戰士高喊「衝啊!」,這「衝」字,卻硬硬地把我攔住了,我怎麼也沖不過去,只好幽咽泉流冰下難了。

那些年,群眾文化生活搞得有聲有色。每年正月,公社裡都要組織各大隊文藝匯演。冬閒時節,公社發下來文藝節目小冊子,供各大隊排練節目時選用。二哥專門去幫我要了一本。冊子內容很豐富,快板、歌曲、詩朗誦、獨幕劇都有。我一字不落挨篇兒讀了,也覺得很有趣兒。有一幅詩配畫,遠處,朝陽初起,人們在田裡忙碌着。近處,一個胖乎乎的小姑娘調皮地歪着頭,驕傲地伸出一隻手指指着旁邊的紅臉大公雞。配的詩是:「紅公雞,你呀你,過去催我早早起。如今大家學大寨,天天還得我催你!」頗有點天津小靳莊全民賽詩會的風範。

「收了工,吃罷了飯,老倆口兒坐在了窗前吶,咱們兩個學毛選……。」這是男女聲表演《老兩口學毛選》的唱詞,一時間像長着翅膀一樣從祖國的都城一直唱到偏僻山鄉,膾炙人口。我大着嗓門給姥姥念了一遍。遇到不認識的字,就隨便念一個什麼字含含混混帶過去。姥姥不識字,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只是一邊幹活一邊認真地頻頻點頭。

子弟小學,常有同學偷偷帶着小人書來,幾個小朋友興奮地紅着小臉兒擠在一起看。學校里能夠訂雜誌,有太原出的《紅小兵》,每一期六分錢,以連環畫為主,有畫有字的,好看。天津的《革命接班人》一毛一一本,偏重於文字,故事性強,耐看。上海出的《上海少年》,每月厚厚的一小本,主要是小說,散文,詩歌什麼的,檔次高,價錢也高,得兩毛錢。幾次躍躍欲試想跟媽媽申請訂上一學期《上海少年》,卻終於也沒敢提出來,只能眼饞地羨慕着班裡幾個家庭條件好的同學。小朋友們心中,《紅小兵》的編輯是個可恨的傢伙。有一次,雜誌連載了幾期「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連環畫,看得我們津津有味。可每到悟空高高舉起金箍棒劈頭蓋臉砸向那變換了身形的妖怪的關鍵時刻,他總是戛然而止,來一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期分解」,害得我們既不忍,又不甘,餘興未盡,又無可奈何,只能眼巴巴地盼着下一期雜誌早點來。終於,等到最後一集故事連載完了,又心生不舍,惋惜怎麼這麼快就完了呢?恨不得從頭來過。

明是我的好朋友。星期天去找他玩的時候,他在家門口正坐在小馬紮上貪婪地看着一本厚厚的小說。我湊過去看了幾行,馬上被吸引住了,就蹲在旁邊隨他湊合着看,直到天沉沉黑,再看不見。他看完後,我央求借給我看看。明很為難,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從別人那兒借來的,第二天早晨必須還給人家。我就跟他保證說,明天一早一醒來連廁所都不去馬上就把書還回來,他答應了。我歡天喜地地回了家,如痴如醉地看下去。第二天早晨,如約去還書。臨進他家門,還不忘匆匆把最有趣的章節再翻一遍。明和他的三姐都愛看書,我也跟着沾光看了不少小說。

好些書已經被撕得沒頭沒尾,書脊上的書名也磨得認不出來了,一看就知道身經百劫,到看完了連看的是本什麼書也不知道。有的看着看着,正看得起勁呢,後面的章節突然就沒有了,連手裡殘留的這些後幾頁也是缺邊少沿,殘破不全,還得像偵探一樣連猜帶蒙地才能串起來。有一本沒頭沒尾的厚書,看得悲悲戚戚,心裡酸酸的直想掉淚,聽明的三姐說,叫《苦菜花》。還有半本書寫一幫好漢在鐵路上打鬼子,裡面有劉洪、王強什麼的。其中一個叫小坡的隊員被鬼子包圍,無法脫身,最終選擇了開槍自殺,很是慘烈,讓人看了說不出的難受。很久很久以後,才偶然得知那本書叫《鐵道游擊隊》。那時候年齡小,還不懂得什麼英雄末路、壯士暮年的悲壯,不懂得玉石俱焚、捨身取義的無奈,只覺得英雄就該頂天立地、橫掃千軍。讀懂英雄的悲愴和不易,已經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

排房裡的李大爺是個和善又爽朗的陽泉漢子,那些日子正在悄悄看一本抗日小說《烈火金剛》。大爺白天在工廠里上班,晚飯後就坐在家門口給我們講一段,天天不落。李大爺講書,一口平定縣口音鏗鏗鏘鏘,落地有聲,把當年冀中平原的抗戰英烈描繪得活靈活現,栩栩如生。說到緊要處,大爺端起廠里獎勵勞模時發給他的那個搪瓷大茶缸,「咕嘟咕嘟」連灌幾大口水,說:「不早了,孩兒們散了吧。明天咱們接着講。」我有些不滿足,一直想借大爺的書來看看,卻沒好意思說出口。

鋼城俱樂部有一個圖書館,職工們可以辦借閱證借書看。媽媽辦了證領我去看,書架上可可憐憐地縱橫着幾本書,可挑選的餘地很小。這也足夠解饞了。先借了本大喇叭里正在熱播的《大刀記》,又看了有著名的周扒皮半夜雞叫故事的《高玉寶》。姚雪垠的《李自成》剛寫到第二部,是說闖王李自成造反的,是很長很長的大部頭。借來看了,挺費力,沒等看完就還了。儘管對解放初期農村搞互助組的事似懂非懂,還是把很紅很火的《金光大道》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記住了高大泉、高二林、張金旺、劉祥這些人物。尤其那位響噹噹的男主人公,一副正義凜然,擲地有聲的樣子,名字也很有時代特徵,叫高大泉(高大全)。

同學晉國年齡比我稍大點,穩穩噹噹,感覺比我懂事多了。去他家玩的時候,看到他新買的小說《新的高度》,很動心。他借給了我,叮囑我小心別弄折了。我很感激,小心翼翼地雙手捧着回了家。《新的高度》是個短篇小說集,講的是我空軍飛行員克服技術困難飛上天空又一個新高度的事。寫得粗,也空,但我還是迫不及待地讀了。那是一個對書籍飢不擇食的時代,總是在第一時間一目十行地讀完到手的每一本書。準確地說,好多都不能算讀過,只是隔二片三囫圇吞棗地看了個大概,只能算是瀏覽,或翻閱。即使如此,也已經很滿足了。遇到描寫景物或心理活動的段落,就大段大段地草草翻過,很少認真品讀,總喜歡挑揀緊張激烈,環環相扣,情節性強的段落來看,就像一個饞嘴又挑食的孩子。

在滾滾紅塵中輾轉了幾十年後,遇了許多人許多事,才慢慢體味到人生或自然的細微柔軟、動人心魄之處,才理解了那些或精妙細緻、或渾然忘我的大段描寫或闡述,也許那才恰恰是作者嘔心瀝血的精華所在吧。

越是沒有書可看,對書的渴望越是如饑似渴。

一天放學回家路過牛奶房家屬院,看到倒垃圾的灰渣堆里半隱半露地扔着一本書,就有些動心。想撿回來看,又躲躲閃閃的,沒好意思。回到家,想想又不舍,心裡痒痒的。躊躇再三,終於還是探頭探腦、縮手縮腳地返回去撿了回來。這是一本早先的高中文學教材,書里有很多故事,《賣火柴的小女孩》、王願堅的《糧食的故事》、還有什麼大鳥的神話故事,我都沒有看過。滿是欣喜地匆匆通讀了一遍,又瞻前顧後、鬼鬼祟祟地把書扔回了原處。再去上學的路上,我把看來的故事講給小夥伴們,大家都很過癮。

鋼城大街上唯一的書店是修得很高大的新華書店,但書冊寥寥,而且少有更新。玻璃櫃檯上幾無例外地攢着一層灰,服務員就在那櫃檯後面的椅子上懶洋洋地織着毛衣。儘管如此,那也是我們放學後常常光顧的地方。即使不買,多聞幾鼻子墨香,多瞄幾眼過過眼癮,似乎也很滿足。書架上哪個位置放着什麼書,有幾本,橫着還是豎着,可能比服務員還記得清。

忽然有一天,竟然發現增加了一本新書!是的,是一本長篇小說,《風掃殘雲》,是說解放初期人民解放軍在廣西十萬大山里剿匪的。這可樂壞了久旱盼甘霖似的我們。接下來的幾天,我不記得是想了怎樣的陰謀詭計瞞過了嚴肅的媽媽,又怎樣偷梁換柱、瞞天過海、精打細算、錙銖必較,終於買了回來。那份得手後的快樂,讓我咧着腮幫子樂了好幾天。

那個年代,正式傳播渠道受阻,一種被稱為手抄本的手寫書籍應運而生,在地下暗暗流傳。我家隔壁英姐大我好幾歲,我吭哧癟肚上到初中一年級的時候,她已經響應號召上山下鄉,到農村的廣闊天地里插隊好幾年了。感到英姐好像並不想把根扎在農村戰天鬥地一輩子。我下午放學回來,常常能看到她在家,一邊哼唱着革命歌曲,一邊對照着圖樣用一把鈎針上下翻飛地鈎着花。她鈎花的樣子很專注。夕陽從窗欞上投射進來,柔和地罩在她的身上,象是披上了一件金色的霞帔,把花季的英姐打扮得更美。鈎花的圖樣是她一筆一划認真描了來的,非常整齊。那個年代,一切疑似的、確診的資產階級生活情調都已經封殺殆盡,鈎花就是年輕女子們很休閒、很優雅、又很重要的文娛生活了。英姐喜歡我,常常問起我學校的事。我也樂意在她的旁邊聽着她的歌聲寫作業。她的一個閨蜜也下鄉插隊了,常來串門。那天閨蜜來串門的時候,神神秘秘地遞給她報紙包着的一本書。從她們遮遮掩掩的對話中,我知道那是一本手抄本,《第二次握手》。她們越是神神秘秘,我越是好奇得心痒痒,特想看看裡面到底寫的是啥。但以我的年齡,以當時那種政治氣氛,我是沒有資格看到手抄本的。到了1976年大姐姐們偷偷傳抄天安門廣場傳回來的悼念周總理詩詞的時候,就更是緊張兮兮的神秘異常,氣氛壓抑得可怕。

鄰居小麗姐姐跟我同年級,她不知道在哪裡看了個手抄本《綠色的屍體》,在一個盛夏的夜晚繪聲繪色地講給我們幾個聽,嚇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上廁所都心驚肉跳的。

臭名昭著的手抄本《少女之心》是標準的壞書、黃書,我們既看不到,也不敢看。從喇叭廣播和對壞人的批判稿里我們知道,那是毒害我們革命接班人的毒草。

零花錢近似於零,亂花錢是決不允許的。但我發現了一個竅門,買書在家裡一般是不會被懲罰的。這個小發現讓我很欣喜,這個小發現的直接價值是我又增加了兩本書《安徒生童話選》和《格林童話選》。

「四人幫」被粉碎了以後,整個社會瀰漫着一股清新、向上的氣氛。再去書店,看見書架上多了一本《初等數論》。正是英雄的陳景潤老師因為一篇《哥德巴赫猜想》的報道而家喻戶曉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就買了。拿回家,卻看不懂。是的,看不懂。那種每一個字、每一個符號幾乎都認得,串起來卻不明白說的是啥意思的那種不懂。這本書到現在還悠閒地躺在我書櫃的一個角落裡。幾次搬家的時候,都有過把它扔了的衝動,它卻在我手上過了好幾遍,每每倖免於難。書,我依然看不懂,但當初買它的時候那份飢不擇食的渴求深深地埋在心底,看到它,就想到了那滿是清新、滿是憧憬的少年時代。

有一本書,不用買,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爸爸媽媽下班回來,家裡一下子多了三本。這是《毛澤東選集》第五卷。一時,全國上下學《五卷》的高潮迅速掀起。我拿來看了,看不懂。這樣嚴肅的著作不是當時的我能夠理解的。我放棄了。星期天,從排房瘋瘋地跑過,一回頭,卻發現鄰居家的小女孩坐在門前,雙手捧着一本《五卷》認認真真地在讀。那年我十二歲半,她才剛剛十歲。八年以後,我上大四,從學校圖書館借來五卷讀了,仍磕磕絆絆,好多都還弄不明白。有的書讀的不是文字,是要用閱歷來讀的。想起當年那位小妹在陽光下捧讀五卷的情景,心裡就多了一些感慨。

時光遠去,當年那種想讀書卻沒書可讀的日子再不會有了。如今我們有的是書,可讀的東西很多,只是沒有了當初那份如饑似渴,那份廢寢忘食,那份發自內心的希冀和欣喜。當年那些讀過的書,情節大多都不記得了,但那份無與倫比的渴求,那份欲罷不能的快樂,那份凝神書卷的忘我,卻深深地留在了記憶里。那來自方方正正的漢字里的鏗鏘與婉約,那來自書卷裡帶着墨香的尊貴與感動,如血,如脈,如歌、如訴,豐盈了當年那個小小的讀書郎,也將陪伴我的一生。[1]

作者簡介

趙斌錄,男,古城上黨公務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