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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東門系列•迴沱灣的五家人(張季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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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東門系列•迴沱灣的五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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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東門系列•迴沱灣的五家人》中國當代作家張季平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小東門系列•迴沱灣的五家人

蔥籠蒼翠的崇靈山南麓,有條蜿蜒的竹蔭河,自香爐山流來,經芋子田、賴家花園,過寅賓橋、蝦子橋,去東林社,在火車站對面的東門口匯入沱江,奔向大海。

在這段河流水面開闊的進德女子中學側對面,有個迴沱灣村,村裡有三十多戶人家。村民的房屋順山勢修建,有三層坎坎,那三層坎坎好比三級台階,一層比一層高,在每層的檯面上,都有四季常青的樹木和三合土壩壩,是休閒、打場的好地方。

這裡地勢開闊,陽光充沛,真乃居家生息佳境之地。偏偏迴沱灣岸邊那五戶人家,扯扯絆絆的事兒瓜葛不斷,生出一個又一個事端來……

鄭二爺愛撒夜網打魚。每年夏天傍晚,鄭二爺提着魚網,在河邊搜尋,眼睛盯着水面,手指捋着手倒拐的魚網,把准了,驟然把魚網拋向河面,然後靜靜地拖將上來。他最最在乎的是網從他手間撒出去那一暢快的瞬間。

鄭二爺天天進城坐茶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不間斷。或許他開了荷包公司,也許是當媒子有大錢進,總之,日子過得無憂無慮逍遙自在。他打魚的時候,總是踏着一雙拖巴鞋,穿條開襠又大又深的包腰褲;把魚網捋順得整整齊齊,一層一層、依序疊掛在左手倒拐子上;右手拐也掛滿魚網,手指牽緊網口;走在河邊上,兩隻手抬在肚臍眼前,一邊走,一邊看着河面,終是不舍,似乎水裡一窩窩一簇簇的魚兒馬上就要冒出水面,親口唇吐泡泡,只待他手中的網撒下去,然後輕輕地拉,悠悠地拖上岸來。這時候,汪家的娃兒牛兒,便會背着電筒,提着笆簍,跑上前來撿魚;黑狗呢,在坡上昂起頭,「汪汪」直叫,不許人靠攏,看也不想讓你看一眼似的。

魚網沉沉的重呢,掉掛在鄭二爺胯前的錫網墜子隨着他的走動,碰撞得「叮叮噹噹」直響。眼細的人發現,鄭二爺胯下似有什麼物件鼓隆着,讓他行動不那麼方便。待魚網出了手才看清楚,原來,他害着疝氣,俗名叫氣包卵。那東西鼓脹了,像豬尿包,更似正月十五小娃兒吹的小氣球,活生生的一大包吊掛在他胯下,自是令人煩惱不堪。眼看這時候胯下又鼓脹起來,疝囊脹得有些難受,鄭二爺雙手兜着魚網,奈何不得,只好叫牛兒打開手電,朝着冒魚泡的水面照射,腰一擰,腕一團,臂使勁,那魚網「刷刷刷」地從他手裡斜斜地圓了出去,河面濺起了一層水花花兒,像八月的桂花鋪在一冠綠樹上……

汪家的牛兒,常常隨鄭二爺下河捕魚。水裡的事,變化無常,撒了網,拖起來的時候,魚網常常被水草纏住;水淺,牛兒自告奮勇下得河去,但大多是鄭二爺親自下去。每次下河,鄭二爺都蘢着那大袴袴的褲子,河水淹過了膝蓋,便躬起身子彎着腰,兩手按住疝囊捏癟氣,那氣沖鼓得水面「咕嚕咕嚕」翻氣泡。有時遇着水草茂盛,長得緊密,手扯不動,又不能用刀割(怕把魚網割爛),有兩次,鄭二爺拼着勁扯水草,一憋氣,兩眼翻白,直楞楞望着天上彎彎的月兒,鼓動得胯下脹得生生的痛,只好嘴裡呼着氣,雙手狠狠的把浮在水面的氣囊捏蔫。他每次下河,都不脫褲子,一邊下水,一邊擠壓胯下的疝囊,要不,人沉不下去。

鄭二娘在街上做小菜生意。每天清早,她吃了早飯,挑着兩個大菜籃子上市場,傍晚時分,菜賣完了,籃子裡便裝些李子、杏子呀,花生、西瓜呀時鮮吃食回來;還每天有一根油條,要不就是炸麻花,油果子或剛出籠的包子。這是專門給路邊屋裡牛兒買的。牛兒爹媽死得早,跟着姐姐,鄭二娘心疼這兩個娃兒,視為親生。所以每次賣完菜回來,都買些好吃的。鄭二娘每趟回來,人不知覺,老遠老遠的,家裡的那條黑狗在窩裡縱身一跳,「嗯」的一聲吭,「倏」地竄出窩,接女主人去了。接着女主人,黑狗又蹦又跳,圍着直繞圈圈,直到女主人走到家門前的那排花缽邊,義女從灶房間出來,用圍腰擦乾手上的水滴,接過了二娘肩上的菜籃,牛兒捧過了她手中的吃食,才坐在板凳上歇口氣。一眼看見黑狗狗,坐在眼前,舌頭一伸伸一縮縮地顫抖,眼珠黑黑的,滴着饞涎,不動也不聲張,女主人便即刻立身,解去圍裙,擱在一旁,走到菜籃子邊,彎腰拎起小口袋,裡面是她在肉店討的骨頭和肉渣渣。黑狗叼起一口,嗚嗚喜歡着,去花缽邊舒展地臥下,閉起眼,歪着頭,悠閒地啃起來。

多好的一個操勞人家。鄭二娘手腳利索,精精幹干,後腦殼梳個髻子,一身衣服,乾乾淨淨。一個兒子,在南方學本事,月月打錢回來,還常常來書信問候,好有孝心啊!

頭年裡,鄭二爺收了一個好友的女兒做義女,這女子乖,懂事,又勤快,一家人的漿洗、一日三餐,操辦得利利索索。每天飯食有人煮,晌午飯有義女兒送,晚上回家有熱飯吃,二娘感到人沒老態,自己已經在享福了。

汪牛兒三歲死了爹,四歲沒了媽,跟着姐姐九九——有人又叫她汪九斤——如今牛兒滿了七歲,人精靈得很,脾氣犟得有些頑劣,像條小牯牛。他保護意識高,自衛能力強,想佔他便宜,那是不容易的事兒。家裡窮困,樣樣東西都金貴,他不許別人進他屋,一根穀草,一節繩索,也絕不准許你拿走,要不跟你牛。他爹是外鄉人,幫一家客棧挑煤炭,飽飯是有得吃的,但背壓彎了駝了,身板抻不直,站起也似一張弓。天下窮人是一家,土改的時候,他沒回老家,留在當地成了親,婆娘叫四娘,個頭不高,那眼眶邊邊,每個時候都有像苞谷糊糊一樣的眼屎。生個女娃子九九,倒乖得很。

九九的爹,先前,大家叫他汪駝牛,也有人喊他汪四哥。都是因為土改,造花名冊,才知道他原來有官名,叫汪四興。年輕時候,汪四興勞苦奔命,如今人還沒老,啥病都出來了。貧困無錢醫治,到得冬天,哮喘病發作,出氣喉嚨嘶嘶作響,在一個冬天裡,吃紅苕,又是冷的,沒有菜,無有湯,一砣一砣的哽,咽不進哽不下,堵起了;一口氣不來,兩口氣接不上,三口氣沒有了,一命嗚呼!四娘氣不過,呼天嗆地的哭喊,傷心得厲害,慪氣得胸口發痛,病怏怏地拖了一年多,也隨夫去了。汪九九手牽着兄弟牛兒,含淚把媽埋在爹躺着的桐子樹邊,肩並肩,面朝東方太陽照射得到的地方。

九九嫁人了。家住在縣城邊邊,土地平坦、肥沃,人又聰明,還上過初中,鄰近縣城裡的一個工人看上了她。九九不答應。知道別人不是看上她汪姐姐其人,是貪圖她人不醜,屋裡地里都是一把好手。她心疼牛兒,又捨不得離開埋在桐子林地下的爹媽,不願意離開這塊牽掛的地方。好人有好報,終是遂了心愿:招婿上了門。

招婿的男人像她爹,高高大大,背不駝,一天到晚不吭聲,勤快得要命,有使不完的力氣。最令九九高興的是,他像汪九九自己那樣心痛自己的兄弟牛兒。 新婚夜,男人對九九說:以前,我是孤兒,現在有了你,有家有弟弟了!

邱幺爺和幺麻婆一家是外來戶。解放前些年,一家人在現在住的這塊地皮上,用甘蔗葉子麥草把把搭了個竹棚棚,邱幺爺每天搖着鈴鐺,挑着簍子趕溜溜場,做小買賣,幺麻婆是他趕蘇家灣鄉場一路跟隨帶回來的,開初也規矩,包了對門進德女子中學教師的衣物來漿洗,後來,把邱幺爺放在家裡的貨物偷出去賣,二不過三,被邱幺爺的堂哥哥邱四爺逮個正着;還查明白,她十三歲就在水碼頭趕自己的溜溜場……事情敗露,現了原形,當着邱麼爺的面,邱四爺這個當兄長的,要給幺麻婆一頓厲害,然後驅趕出門。幺麻婆苦苦哀求,下跪求饒,賭咒發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下半輩子伺候幺爺,恭順四爺…… 地主這家,原本是名人之後,抗日戰爭時期,躲日冦飛機轟炸,跑警報,離卻縣城中大東街四號——文星街「四維長」大院,搬進了小東門曾家花園。解放後,修建學校,曾家花園拆除,城裡回不去了,分了土地,同鄭二爺、邱四爺、邱幺爺和汪四興四家人做了鄰居。

那時候人勞累,日子苦,心裡揣着個小九九,嫉妒的心理多少有些,尤其是女人,不管年齡大的,或年紀輕的,對心數不正的人,總隔閡着一層心理。邱幺爺和幺麻婆的女兒三精怪,本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花花,腰肢也不差,多少有些妖嬈,但人細看不得,她臉上有時狠毒有時嫵媚,令人畏懼,心腸兒又像三打白骨精里的妖怪,總學她媽幺麻婆,遇事要整人,逢人便壞事,大家便這樣稱她喊她了。

三精怪對鄭家的義女特別恨。恨她比自己小六七歲;恨她比自己長得好看多了;恨她穿得好,吃得好,大花缽都有十多個!那缽里的花,不只是紅的黃的白的,還有藍的紫的,朵朵競放,惹人眼目,招她煩惱。對汪九九,她也恨。眼紅她找了個好男人,勞力強,人勤快,長得又英武,家裡還沒有一絲拖累,這正是幺麻婆要為她找的和自己想要的男人。自己沒找到,偏偏她汪九九得到了,心裡氣得很!她還恨、恨鄭家和汪家親如一家,打得火熱……

這五家人里,餵了兩條狗。鄭家有隻黑狗狗,邱家有隻麻狗子。雞幺?家家都喂,餵敞雞,任其滿地跑四處啄。只有地主成份那家,當媽的,雞從小到大都罩在一個大竹籠罩罩里養,兒子老大便隨了媽。四家人門前都有一塊小壩壩。老大那家沒有,房屋和地基,以滴水為界。老大家門前有條泥巴路,出門下坡,經過汪九九的家門,沿迴沱灣走幾步,順着二中學校的紅磚圍牆走,在石牌坊轉拐,上四四方方的青石板路,前方便是進城的小東門城門洞。三精怪一家原本走她四爺門前的那條石板路,但要繞個彎,嫌不方便,後來就隨意走老大門前這條泥巴路了。老大家門前有塊大青石的洗衣板,平時刷洗大件衣物,大家都用這塊洗衣板,很方便。洗衣板當頭有籠竹子,根根挺拔,竹葉兒尖尖,翠翠的。屋後面有條坡坎路,通往崇靈山腳。

鄭家的那隻黑狗,常常跑到邱家來找麻狗溫柔纏綿。那是因為黑狗是公的,麻狗是母狗。世上只見藤纏樹,不曾有個樹纏藤。偏偏這個狗傢伙沒有了模樣,三天兩頭跑過來,三精怪氣得很。有幾次她看到,黑狗爬到麻狗背上拱拱拱,之後,狗屁股碰着抬起腿的狗雞巴,抻出一條紅澀澀的物件,兩條狗就連在一起了,於是,兩隻狗嘴裡又紅又長的舌頭滴着口涎,不停的抖動,眼睛像草木灰那樣呆呆的,默默地享受着無聲無息的美妙時刻……每逢這當口,三精怪又難受又氣憤,只覺得自己被遭了那個的樣子一樣!從那以後,她只要看到黑狗過來,舉起棒棒便打,打得黑狗嗷嗷叫。

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裡,大地一派陽光,花開了,樹綠了,雀兒展翅飛翔,空氣也染上了色彩,新鮮活潑了起來。三精怪從城裡回來,遠遠看見自己的麻狗子在鄭家門前嗅黑狗狗的屁股,交頸銜尾,轉圈圈,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氣和恨……「咚咚咚咚」跑回家,拿起一根大棒棒,使勁摔起,朝黑狗狠狠地打,死命地捶,棒棒要奪黑狗的命。鄭家義女嚇得不敢看,牛兒看見了,上前阻攔不住,只好奔跑去茶館找二爺。鄭二爺提着長衫衣襟,哮喘着,跑一程,停住腳,躬起腰,吼吼吼的直咳嗽,趕到家,只見黑狗頭上有血,傷了眼睛瘸了腳,門前十多個大花缽一個不留,打得稀爛;義女兒雙眼垂淚,在屋裡嚶嚶的哭,聽見爹爹回來,打開門,喊了一聲爹,又倒回屋,啜泣起來。

黑狗被打的時候,鄭家義女上前遮擋,三精怪氣不打一處來,火冒三丈,大罵出口,說她是爛貨,是娼婦,白天擦香抹脂,晚上跟鄭二爺偎腳點火。義女的父親同鄭二爺本是生意上的合伙人,兩人相處甚好多年,臨死的時候,父親把自己託付給鄭二爺,鄭二爺承口收為義女,許下到時必為她尋個好婆家。她不明白三精怪誣害她的話從何而來,是何道理。又看見花缽全被打爛,自己喜愛的花朵殘地一遍。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她抓起灶頭邊的火鉗,直朝三精怪頭上揮去……

看着家門口狼藉一遍,聽着義女兒的哭聲,鄭二爺火冒三丈,汪牛兒捶着他的背,叫他別傷心,他會去找學藝的哥哥回來,收拾三精怪。鄭二爺說:不用,我親自來!他背轉身子,捏了捏胯下的氣囊,聽得「嘰嘰」的聲響,知道氣放完了,然後躬着腰,一手撿起三精怪砸花缽、打黑狗、想打死義女兒的棍棒,風風火火直奔三精怪的家門,瘸腳的黑狗跟在後面,一跳一跌,汪牛兒牽着他的手,扶着他的身子,那氣勢嚇得邱家的雞鴨鵝狗「咯咯」地飛、「呷呷」地叫、「汪汪」地竄,到得三精怪門前,門關着,「咚」的一聲棍棒奪開,一步跨進,只見三精怪的爹邱幺爺,陽春三月還偎縮在一張破竹椅上烤烘籠,鄭二爺手裡的棍棒「咚」一聲響,狠狠地杵在地上,才驚得他抬起向烘籠火的腦袋,眯開伸不開的眼睛,二言二語地說:二爺!你、你請坐!……饒了她……娃妹子不懂事,禍害了你們!……她自己也遭了報應,腦殼被打爆了……

聽此言語,鄭二爺手中棍棒「噹啷」一聲摔在地上,身子一轉,腳步一跨,出了房門。

鄭二爺想哈哈大笑。義女兒如此惹人愛令他喜!今天竟能在大是大非棍棒摔打中,尋機傷了邱家顏面,為他爭得一口大氣,贏得一場大勝!想着幺麻婆,當初為着要把女兒三精怪同自己兒子聯姻,想出下三爛詭計,設下陷阱,自己兒子同三精怪睡在了一張床上,想生米煮成熟飯,自然成夫妻,結果花了一筆錢給邱家,又托朋友尋了個生財的手藝,送兒子遠走他鄉,事情才了結。 六

五保戶邱四爺是單身漢,無嗣後,雖是脫甩一生,老來那一刻,卻是淒悽慘慘淒淒,令人淚眼鼻塞。

邱四爺是隔壁邱幺爺的堂哥。兩弟兄牆壁挨着牆壁,打噴嚏都相互聽得見響動。一個寒冷的晚上,打更的三聲梆音,聲聲入耳,地主家的老大正在讀書,那小的,正急忙着用拓藍紙(複寫紙)謄寫一本琵琶曲譜,因而目不旁視,遇事也不抬頭。屋外的冷風颼颼地刮,那夾帶着雪的雨,密密砸砸地下,天的寒氣是到了冬天的極至。母親悉悉窣窣披衣掛棉,在暖壺裡倒了一盅開水,遮上蓋子,走到小兒子身邊,要他給邱四爺送去。小兒子抬起驚愕的眉眼,停下手中的筆,望着母親。原來,母親聽見邱四爺顫顫抖抖、一聲弱似一聲喊要水喝的聲音,頭皮發麻,感覺有什麼大事要臨頭。旁邊的老大,覺悟着了什麼似的,對母親說,半夜三更的,我們這個成份,到貧下中農家裡去不合適!當母親的聯想到白天鬥爭地富反壞右的時候,自己站在台下低着頭,小兒子在台上教貧下中農唱「天上布滿星,月牙兒亮晶晶,生產隊裡開大會,訴苦把寃伸……」覺得兒子想得周全,說得沒錯。

其實,老大何曾沒有聽見邱四爺一聲緊似一聲喚他姪女兒要水喝的聲音呢!只是沒有聽見應聲和響動,隔了許久,又聽見一聲弱得了無聲息地喊:幺娘、幺爺!……我……想……喝、口……水……聽着屋外冷浸浸的風聲,老大似看見漫天飛落的雨雪,看看母親雙手捧着的茶盅,他毅然接了過來,藏在夾肢窩里,一手開門,一手遮擋着紛紛揚揚的雨雪,給四爺送熱開水去了。到了門口,連喊幾聲四爺,沒有回音,進門,又不敢進;他只聽見風和雨雪吹打在窗戶上的啪啦聲,恰好這時,二娘戴着斗篷,照着電筒,也送水來了。兩人進了屋,二娘把手電筒放在床上,老大扶起四爺,二娘一下一下餵他糖開水,四爺閉着眼睛,喝得舒服,睜開眼睛,看着老大和二娘,說:多謝了!……難為了!……好甜的糖熱開水呀!……

臨走的時候,二娘又把兩顆水果糖放在四爺手裡。

第二天發現,邱四爺硬梆梆的死在床上。

路坎下,竹蔭河邊上有個渣渣堆。每天有清潔工人推着獨輪車把城裡的生活垃圾往這裡倒。

大太陽的中午時分,那垃圾車一倒翻,一蓬濁氣掀起來,四處擴散升騰,嗆鼻刺眼,撿渣渣的幾個女人不在乎,一個個爭先恐後的撲上去,用鐵絲做成的爪子,一隻手用力地刨,一隻手快快地撿,不然值錢的東面被身邊的人搶走了。牛兒有時也在渣渣堆邊撿東西。他不明白三精怪怎麼撿得那麼開心、那麼專注,還常常喜笑顏開,邊撿邊說笑。牛兒哪裡知道,垃圾堆里有寶藏,廢舊物品裡面有值錢的東西,每每喜笑顏開的時候,就是三精怪撿到值錢的東西了,或者就是直接撿到錢了!哪像他汪牛兒,只看到玻璃彈、玩具才撿喲!這天中午,太陽當頂,渣渣堆像一個上氣的蒸籠,散發出熱騰騰的氣浪,臭烘烘的,三精怪手中的鐵絲爪爪正忙碌在興頭上,猛然抓起一隻死耗子樣的東西,黑索索、濕溚溚的,聞着還有老女人三寸金蓮的臭味衝進鼻孔,她冒火,將那兩隻捆在一起像死耗子樣的三寸金蓮狠狠一甩,再也不想見到它。沒想到,這一甩,甩得安逸,落下來的時候,不偏不倚剛剛打在正走來的汪牛兒頭頂上。

牛兒痛得驚叫一聲,撿起來,他不怕髒,不嫌臭,解開一看,手指一摳,裡面有個包;解開看,包裡面還有個包。另外一隻,也是同樣:一個包套着一個包。打開看,包着東西包着錢。牛兒背轉身子,蹲在渣渣堆上,錢有大張的,有小張的;還有耳環和金箍子。牛兒認不准錢,但他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都能夠買到的錢;也不知那些圈圈耳環和亮閃閃的金箍子的價值,但他曉得這些東西很金貴,比錢值錢,值很多錢。牛兒撿起丟掉裝這些東西的尖尖鞋,又看了看、摳了摳,還狠狠抖了幾下,知道值錢的東西全在自己手上了,高興得啊啊呵嚓地直叫喚。那三精怪見牛兒興奮得那般模樣,又看到他手中有黃亮亮的東西在閃光,仔細一看,還有一把錢,三精怪來不及丟掉手中的爪子,腳爬手抓,爬上渣渣堆,緊跑兩步,出手來搶。那牛兒一轉身,扯腿就跑;三精怪緊追不捨;那牛兒跑得很快,三精怪死拼的追;牛兒跑得滿頭大汗,不小心撞在一堵肉牆上,抬頭一望,原來是姐夫!牛兒趕快把東西塞在姐夫手上,流着汗珠的身子依偎在姐夫的腰窩裡。姐夫用手摸着他腦袋問,啥子事?跑啥子?牛兒昂頭對着天,大聲急迫地說:我撿到了一個打痛我腦殼的尖尖鞋,裡面有金子還有錢,三精怪來搶,那裡!她跑來搶啦!

這位上門女婿看着手裡的東西,又見三精怪正跑來,什麼都明白了,他兩手扶着牛兒的兩個肩膀,待三精怪跑攏,輕言細語的說:你敢欺負我小舅子看看!看到上門女婿高大的身驅和泰然的氣勢,三精怪那張臉陡然變得木呆呆的。但她畢竟是三精怪,頭一低,眼珠子一轉動,計上心來,想着全部爭回來是不可能了,退後一步,跟他和解,於是笑嘻嘻的嚅動着嘴,話甜甜地出來了:牛兒搶走了我的錢和黃貨,我不全要;分一對半給你們!上門女婿當着三精靈和牛兒的面又了解了事由和經過,牛兒沒亂說,三精怪也承認,是她把東西先撿到,嫌它濕溚溚臭兮兮,丟了的。上門女婿移動了一下身子,邁上一步,偏着頭問三精怪:誰叫你把到手的錢和黃燦燦的金子丟了呢!?三精怪啞口無言,口裡喘着氣,一張刮骨臉,忽地變綠了,——像河畔邊正待跳水的青蛙……接着又聽到問:這麼多年,你撿了許多許多不該丟的東面,被它們的主人甩錯了,你,是不是該退一半給那些主人呢?

有了錢財不亂花,汪九九修起了樓房。他兩口子住一樓。二層樓是廚房和飯堂。三樓和四樓是給牛兒結婚用的。

時間轉得快,汪牛兒參軍兩年了。這天,九九正推着兒子的搖籃,聽着牆上廣播裡的《智取威虎山》,幾個娃兒跑到門口報信來了:來了!來了!解放軍來了!九九摸不着原由,不知怎麼回事,忽覺門外的光線暗了下來,有人遮住了亮光,抬頭一看,廣播喇叭里正唱着:一顆紅星頭上戴,革命的紅旗掛兩邊…… 汪九九縱身一躍,大聲喊:「牛兒兄弟回來啦!」

鄭二爺義女進門那年的八月中秋,月光皎潔,月華迷人,老大兩弟兄,一個拉琴,一個撥弦,拉起了語錄歌,彈起了樣板戲。母親呢,倚着門框,微微地笑。夜,靜靜的,月,朗朗的,八個樣板戲,也真夠這兩弟兄好記性,彈了一曲又一曲,拉了一首又一首,樂音傳得很遠,後面坎上的鄉民三三兩兩地走下來,圍了一個大圈圈,熱烈的情緒逐浪高。

天上月兒亮旺旺,明月如水滿地淌。義女兒同她爹爹媽媽在家門前賞月,喝香茶、吃月餅,聽得音樂聲起,她多了一層心思,同爹媽說了幾句話,找出連衣裙,選了白底藍碎花花那件,又披上短紅上衣,蹬上紅皮鞋,當《紅燈記·都有一顆紅亮的心》過門響起的時候,她正走在花缽前,猛的一聲,京腔京味的道白不由自主的從她嘴裡亮了出來——

「奶奶,你聽我說!」

眾人大吃一驚,兩弟兄抬起頭,眾鄉親讓開路,讓漂漂亮亮清清爽爽如明月降落人寰的義女走上前來。兩弟兄手沒停樂未止,頻頻躬身直點頭,歡迎她的加入,大家聽得屏聲靜息,忽然聽得一聲噪音,那是打人的巴掌聲,緊接着是一陣罵。原來是幺麻婆不准三精怪看,不讓三精怪聽,還盯着義女罵了聲「娼婦」,又狠狠地愣眼看着老大老二「呸呸呸」吐口水,才把三精怪拖回家……音樂和唱段繼續,掌聲和吆喝聲四起,但萬萬沒料到,鄉親們中秋月兒明夜晚的快樂和高興,犯起了幺麻婆和三精怪對老大一家人的忌恨……

年年開春,都有幾個河南老鄉來賣小雞娃兒。絨絨似絹的黃毛,嘰嘰喳喳地在一圈圍蓆圈圈裡叫喚,惹得老大情不自禁的買了八隻。剛開春,天還不那麼暖和,每天傍晚,老大把它們一個個捧進墊着稻草棉花的竹筐里,白天,放在自己小竹林邊曬太陽。兩個趕場天過去,小雞娃兒一個個長大了些,一家人好不歡喜。沒想到,原先絨絨細細的黃毛毛,現在變粗了些,也長長了點,小翅膀尖尖的羽毛顏色有些墨墨的色了。這天中午,老大吃飯吃得興致,驟然聽到或者說感覺到有小小生靈呼喚救命的聲音,他「突」的摔掉碗筷,跨岀門來,看到一個人影——是幺麻婆!看清楚了,幺麻婆手裡拿着一把瓜瓢——從門前大青石板跑過去了,之後還聽到三精怪喊「快點快點」的聲音……老大迴轉身,望望竹林,靜悄悄的,他驚詫,為什麼沒有小雞娃兒嘰嘰喳喳的叫聲呢!?猛看見,筐里的小雞娃兒全死了!死得心不甘呀,有的還在痙攣蹬腿……小竹筐里有水、還燙手,地面濕漉漉的,泥巴里散發着被熱水浸過的熱氣。顯然,活蹦亂跳嘰嘰喳喳的八隻小雞娃兒是有人舀開水燙死的!

老大的家門靠大路邊,原先幾家人進出各有各的道,互不干擾。但自中秋夜晚那場熱鬧後,幺麻婆一家把雞鴨鵝往老大家門前的路面吆,垃圾往門口丟,湯湯水水使勁倒……

地主家的老二進城,吃國家口糧了,緊跟着,地富反壞右揭了帽……幺麻婆心裡氣得慌,她雞鴨鵝餵得更多了,丟垃圾潑髒水的勁更大氣更粗了。小隊幹部打了招呼,不管用,大隊幹部批評,她不言語,公社幹部說:得給人家留條路,她還是堅持不改正。過路人看不慣,數落指責,她倆娘母臉也不紅一下…… 幾十年過去了,那條路還是那個狀況。只是大青石板旁那籠竹子邊,讓老大一家人沿牆壁走出一條路來了。[1]

作者簡介

張季平,原攀枝花人民廣播電台文藝編輯、記者,《大中華文學》雜誌骨幹作家。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