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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原上(王士敏)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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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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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原上》中國當代作家王士敏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家在原上

家在原上,是麻姑山下的那道原,縣人叫它西原。這原名氣不小,這個縣一匝的兩省八縣人都知道,這道原是這個縣裡最打糧食的地方。

原上地平,土沃,是那種泛黃的細顆粒綿土。莊稼籽撂裡頭,沒有拌扯,順順噹噹往出長,看着就喜人。原上的麥子和棉花,成色沒得說。好收成時,麥粒兒圓嘟嘟的,皮兒粉白光溜溜的,磨出來的面,那叫個細白。煮的麵條吃到嘴裡,那叫個筋道順溜。棉花採摘的時候,一地煞白。棉花縫的線線,纏到梭子裡,織布的女人穿來穿去,像影子一般,就是不斷線。就這兩般,原上人就覺得風光。小時候,老城裡夏口的四月初八廟會,叫的最響的就是賣餄餎的,那聲調或清亮、或渾厚、或尖利、或圓潤,瀰漫着整個街市。「調(涼拌)餄餎、炒餄餎,原上的面,細溜溜長。吃到嘴裡勁道,咽到肚裡舒暢。要吃跑快些,慢了就沒了!」這一溜詞,總惹得肚飢的農人們一茬一茬坐滿了店鋪。年根頭的臘月初八廟會,頭頂着大包袱賣棉花的莊稼人,又成了一道風景,他們邊走邊叫:「原上的棉花,剛軋的,白生生,絲兒長,娶媳婦嫁閨女的看清楚了。」

原上的地長莊稼,但好莊稼卻不是用嘴吹起來的,那是千辛萬苦伺弄出來的。犁地、耙地、砸胡基、播耬、踩碾、鋤苗間苗、除蟲拔草、割麥、打場、晾曬、入囤。第一次做莊稼的年輕人,這一茬活做下來,不掙得「二股筋纏杈」(民諺,傷了筋骨的意思),也要脫一層皮。

原上地畛子長,平常的一耬莊稼三行,兩來回一畝地。最長的一來回就是一畝地。勻勻的莊稼人,一晌收割半畝莊稼就不少了。但也有快手,一晌收割一畝莊稼的,那是個例。我們這茬人,年輕時最怯的就是,大暑天割麥子。站在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麥地里,沒動鐮心裡就怯乎了。割上一陣,抬起頭看看,還看不見地頭。稍微站一下,又彎腰下鐮,不一會,腰開始酸困,忍不住又站了起來,看前面,割得快的就要到頭了,急了,再使勁割麥。就這樣,彎下去、站起來,割一會、歇一會,一耬麥子割完了,半晌也過去了。那時候,我們這些半大小子總是割到半截就想找一片樹蔭,美美地躺下歇歇,可原上地里少樹,就是零零星星的幾顆柿樹,也是稀罕地長在少數幾塊地頭上。運氣好了,在那塊地里割麥,也要努着勁把麥子割到頭,才能歇上一會。最難熬的是後半晌回頭割的那一耬麥子,那時候,腰酸得幾乎展不起來了,好容易割到半截,站起來就不想再彎下去了。這時候,就常聽生產隊長吆喝着,快割,眼看晌午了。「哎呀!我的腰要折了。」「年輕人有啥腰!」隊長一聲呵斥,那叫着腰疼的小伙子便不言語了。那一陣子,和我前後不遠的年輕人都不斷地站起來抬頭看天,我想着,他們和我一樣想起了老人教給我們的農諺,「雲走東,颳大風。雲走西,下驟雨。雲走南,下水潭,雲走北,干研墨」。那眼神里的嚮往我看得出,都在巴望着麻姑山後的黑雲湧起,向西、向西,下一場驟雨,那就能歇上一天,不用割麥了。

但老天爺卻不隨人意,往往不在割麥的那三幾天下雨,卻時常在打場入庫那幾天讓你「龍口奪食」。那時候,攤在場裡的麥秸,碾着碾着西山跟頭就起雲了,不一會,隆隆的雷聲傳來,會看天象的老漢便站在場邊作審視狀,要說一句:「就一陣惡雲,挾一陣風,沒事。」那拉碌碡的老牛便繼續在鞭稍的抽打下,繞着場裡轉圈圈。要說一聲:「不兆(妙),天要下了。」那管場的隊干便立馬吆喝一聲:「快,起場!」場邊樹蔭下的人們便手持着杈把、推板、掃帚等家什,圍着一圈收攏起來。這時候,風起來了,迷得人睜不開眼睛,就有人行動遲緩起來,「不敢站,快些,慢了就要潑場了!」等人們一身臭汗、一臉泥水把麥秸堆起來,有時候雨真來了,人們就鬆一口氣,慶幸麥子兒沒有被水泡。有時候,看天老漢的預測不準了,便一陣黃風過去,太陽又出來了,人們就又得把麥秸攤開,這時候,就會聽見有人怨天不尤人:「這老天爺,淨擺置(作弄)人,出力不小,幹活邪(白干)」。

送走了夏收的激烈,擺置(管理)秋莊稼的辛苦又在等着你。這個時候,男人們因為夏收秋播的辛勞,就稍微鬆散了些,他們通常做些折堎修埝的活計,有的出門轉轉,置些家用;有的上山采些山果,為冬季里一家人的生計弄些吃用。這樣,原上秋莊稼最熬人的挖谷、鋤玉米就留給了老幼婦女。幹這活沒有些纏勁、韌勁恐怕不行。

谷這東西,種在麥收之後,出苗長到半拃(寸)高時,正是伏天。而這個時候,它該間苗鬆土了。這種叫做「挖谷」的農活,委實給我留下了難忘的記憶。還是那長畛子,可不像割麥子那樣,一晌一耬三行割一來回。這穀子,一晌一耬也挖不到頭,這是悉心活,磨工活,要有耐心和韌勁。從地頭開始,就要蹲下去,用小挖鋤先在谷行里隔一拃遠挖出一個豁口,然後用手把留出的一撮穀苗拔得剩下兩顆,接着用挖鋤把壠背上的草除淨,土鋤虛。就這樣,三壠穀苗相隨而行,周而復始。一點都不能馬虎了,馬虎了就不定那一小鋤下去就砍掉了留下的穀苗。挪動步子的時候也不能前瞻後顧,走了眼就會踩死屁股後面的幼苗。那時候,我常看到年老的婦女,腿疼得蹲不下了,就小心地跪着挪動。還看見一些抵不住太陽炙烤的少年,用手一把一把在臉上抹汗,那臉上,便戲劇臉譜般污皮花眼。

伏天裡鋤玉米那「實在是要人『好看』(農人口頭語,是反義難受的意思)哩」,鑽在比人高的玉米地里,活像被捂在蒸籠里,全身出汗,浸透了衣褲。玉米葉不斷地劃拉着胳膊,淺淺的血痕一道道地像紋身。蚊蟲這時也逮住了機會,叮在臉上死咬,一拍,幾塊血污就粘在了手上。就擱屁股上擦手的空兒,蚊蟲又爬到了臉上,再打掉蚊蟲,臉上就奇癢起來,撓着揉着,腮上就起了圪瘩,眼皮上也鼓起了泡,眼球便被擠得縮了進去。有一回,當生產隊長的父親就看見了我這摸樣,第二天便在掛着一節鐵軌充鐘的那顆皂莢樹下,對出工的社員們說:「鋤玉米這活不好干,以後不派學生娃們去了。」

摘棉花的事,基本上是女人的專項。那個季節,天氣已經不再溫和。而原上那一片片白生生的棉花地里,卻洋溢着生機。一群群摘棉花的婦女,腰間繫着粗布織的花格包袱,向前挪動的步伐像別樣的舞蹈,那說笑聲也一陣一陣地被喜鵲帶上天際。這是原上秋天最美麗的風景,也是婦女最喜歡的時刻。她們知道,隊裡的棉花,交了國家的,剩下的就是社員自己的。過年孩子們的新衣服就指望着這棉花呢。但這個過程卻是辛苦的,那一道原上成千上萬畝棉花,就憑女人們的手指頭,一朵朵地摘出來。到一季棉花摘完了,女人們的手上也裂縫了,血從裂口裡滲出來,生疼。冬至了,還不得好,便把生牛油燒流了滴在裂縫裡,手指頭便慢慢地漸軟癒合,要不這樣,分下棉花咋個縫線織布?咋個給孩子連衣服呢?

其實,原上的莊稼活,也有輕鬆活。我小時候就喜歡砸「胡基」。「胡基」就是土疙瘩,那是農人們為趕季節搶種,在雨水之後地里還不甚疏鬆的情況下,急於犁地耙磨產生的。因之在播種前,必須把這些土疙瘩砸碎,以使出苗順暢不「頂蓋」。這活干着輕鬆,時間卻要求很緊,不能耽誤播種。那時有句口號叫:「全體社員總動員,搶時搶種促生產。」除了壯勞力做重活和技巧性勞動外,其餘的老弱婦幼就總動員下地砸「胡基」。那幾天,平展展的原上農田裡,人挨人排成一長溜兒,手裡舉起木錘,說着趣話,一錘一錘地砸向地面,那一字型或大雁展翅型的隊伍走過去,地上便不見了土疙瘩。緊接着,跟在後面的一架架木耬,由「播耬」的少年或姑娘牽着騾馬或毛驢,在搖耬把式的搖動下,隨着牲口脖子裡的鈴鐺聲和木耬的「圪答」聲,一粒粒種子便由耬筒兒播進了碎乎乎的土地里。這應該是那時原上最壯觀的勞動場面,也是假期里我們這些學生娃最喜歡參加的勞動。

原上少有圪嶗溝岔,地便是愛情衍生瀰漫的最佳選擇。春日裡,相愛的男女相隨着鋤麥,一耬麥到頭了,他們盤腿坐了下來,頭挨着,卿卿我我,常惹得那老婆媳婦們一眼一眼斜溜着瞅,嘰咕嘀咕撇着嘴議論。夏口裡,難捨難分的情人在地堎下聚首、在麥垛里相擁,他們熱戀廝磨,忘記了身外還有另一個空間。月明星稀時,總有一些戀人不畏夜魔,向村莊邊上的玉米地走去,這廣袤土地的溫馨熨帖,承載了他們的愛情,孕育了他們的忠誠,哺育了他們延續生命的結晶。

原上的地,是親情濃郁的地方。屢見的,是在火熱的夏天裡。割麥,這個原上人最盛大的農事場面,幾乎整個鄉人都出席了。那時候,父親帶着兒子,母親領着閨女,爺爺和奶奶相隨着,妯娌們嬉笑打鬧着,漢子們風風火火小跑着,向麥田進發。在似錦緞起伏的麥浪中,人們躬身舞動着鐮刀,你追我趕,那一行行麥子便相繼倒下,聚成一堆堆金黃。但後半晌的情景卻沒有前場的激越,那時,老人和孩子們累了,親情便在麥田裡瀰漫起來。最讓人動情的是大人們的舐犢之情。落在後頭的孩子攆不上了,便不顧大人的激勵,躺在麥堆上就迷糊了。大人見娃子睡着了,卻不讓他們的好夢做完,那樣有悖了這個夏季的繁忙。便走到娃子跟前,用手輕輕地揪住耳朵,說一聲:「起來,這不是睡覺的時候,來,爸(媽)照護着你割。」這樣,孩子又跟着大人割麥了,但加力不久,又落下了,父母便一邊吆喝着「加油」,一邊捎帶着給孩子割麥,孩子們攆上了,爹娘就笑了。那手還會在孩子的後腰上揉揉,得到鼓勵愛撫的孩子就會再彎下腰去,鼓着勁地向前追着。我小時嬌慣,父親心疼卻又不願意讓我作「白條」(閒漢)。就一個割麥,他帶着我學了兩個夏天。頭年的地頭上,父親教着我割麥的一招一式。他說割麥先用鐮攬麥,不要先用手抓麥。鐮一攬麥子一大把,手抓麥只能一小撮。割麥的鐮刀刀口向上一些,這叫「斜麻茬」下鐮,割麥省力。手握麥秸要「打交」(一撮一撮交錯),那樣握得多,放麥秸的次數少,速度就快。教完了,他對我說,你割一耬(三行麥子),我割兩耬,咱倆開始。就這樣,我跟着父親割麥了,但只走了三步五步,就落下了,卻看見父親頭低着,奮力地貓腰前行。後來,我發現,我的三行麥子被父親割了一行,剩下了兩行,接着又發現,父親又把一行割了,只有一行了,就這一行,我還是跟不上父親,心急了,臉上的汗流進了脖子,那手也不聽使喚了,一不小心,鐮刀就劃到了腳腕,一道口子裡就滲出血來。而前行的父親,依然在奮力割麥,並沒有發現我的傷痛。我不敢言語,便彎腰割麥,卻不見了眼前的一行麥子。這時候,便聽父親叫着我的乳名說:「站起來,往前走幾步,展展腰,到我跟前來。」原來,父親把我的三行麥子全割了。父親見我腳腕出血了,從地里揪一把「刺蕨」(一種野菜,耐旱。葉可食,汁可止血),捏碎了,抹到傷處,說一聲:「沒事,跟着我,看我咋割。」那年,我十五歲。

原上的地里,還是消弭家恨情仇的地方。土地剛承包的那年,一門兩支的同姓弟兄因家族的歷史原因,夏收時便在相鄰的麥地里找起了茬口。你說他多割了你一行,他說你捎帶了他一行。吵了半晌,掰不「列折」(土話:清楚),便手舞着鐮刀,梗着脖子,跳着蹦着就弄到一起了,眼看就要打架,隊長來了,隊長說,別鬧了,你倆家覺得界線不清,是隊裡的責任。這樣,倆家搭界的地方,一家少割三行,空下來,等我明天解決。說罷,扭頭走了。這兩家人不知道隊長用啥法解決,便各自留下三行,又去割麥了。第二天上午,倆家人到地里一看,那兩耬麥子不見了,便覺得傷着倆家共同利益了。便心照不宣地相跟着去找隊長。隊長說,中午我沒空,下午給你們解決。下午,隊長讓記工員把兩家人通知到打賣場裡,指着場角里一堆麥籽說,那就是你倆家的六行麥子打下的籽兒,現在記工員二一添作五給你倆家人分了,誰也不欠誰一個籽兒,你們還有話說嗎?這時,倆家人沒話說了。看着記工員用磅秤分開了麥子,看着一場莊稼人在看熱鬧,倆頭人覺得臉都沒處擱了。隊長接着說:「還有,明年你倆家的地分開種,隊裡給你們調整。」 「不啦,不啦!我們說好了,還挨着種。」其實,兩家還沒通氣,但他們要臉,更不想在眾人面前丟臉,便不約而同地說出了這話。這件事,應該說是隊長有辦法,但這辦法卻激活了原上人相容和諧的傳統。之後的多少年,兩家人在這塊土地上,不分彼此,相依相攜,調產增收,共享喜悅,成了原上人效仿的榜樣。

在土裡刨食只顧吃穿的年代,原上打糧食的土地,原上平展展的官路,原上人碗裡長溜溜的麵條,原上白生生的棉花,原上騾馬拉車時仰頭撅尾的雄姿,原上莊稼把式甩鞭的「啪啪」聲·····都讓山里人、河槽人眼羨不已。山里人最大的願望,就是把閨女嫁到原上,那娃就不再鑽山圪嶗了。河槽人只要在原上為兒子娶個媳婦,就覺得光彩了,就覺得日月滋潤了。就是城裡人,也願意在原上為娃子找個媳婦,那樣,條干好、長相好的兒媳婦,就會生下傳宗接代的好苗苗啦!

那時候,原上人便有些得意,出門遇到問家門,先不說是哪個村子的,只說是:「原上的。」 [1]

作者簡介

王士敏,山西垣曲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