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 婆 丁(王德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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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 婆 丁》是中國當代作家王德明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婆 婆 丁
在我的老家,春天總是來得晚一些,一般在陽曆的四月下旬或「五一」,樹葉才放綠。但在三月初,雪就已經開始融化,只是這種融化是在悄悄的氣氛中進行的。當你感受到雪已開始融化的時候,大地已是蓬勃前的滿目蕭索、光禿禿的世界了。
在這冰雪正在消融的時刻,春風喚醒的土壤里的第一種生命,就是婆婆丁。
她從地底下伸出頭來,告訴我們:春天來了。
圖片
婆婆丁,學名蒲公英,菊科草本植物。
春天,在田野、山坡、路邊,你都會看到一些圓圓的小草芽兒。蹲下去,仔細看一看,那一定是婆婆丁了。婆婆丁根深約五厘米,其實在冰雪還沒有融化之前,她就已經開始在土裡生長了,大半個幼苗都埋在土裡,白白的身體紫紫的芽尖兒,還有很長的根,即使天氣還非常的惡劣,甚至冰雪還沒有完全消融,她也依然告訴我:春天,真的來了。
相比婆婆丁,讓我突然感到有些羞愧了。冰雪中的一抹綠色是那樣的寧靜而安詳,默默無聞而又不畏寒冷地守望着春天。要是時間能夠定格在這一刻,我們將會看到怎樣的一幅畫卷呢?
在我的老家,春天來臨的時候,也正是我們農村人生活最為嚴峻的時刻。新鮮的蔬菜還沒有種上,上年儲存的過冬蔬菜都已吃光了,老話兒講叫青黃不接。那時候,還沒有大棚的出現,吃菜便是農村人的一大難題。這個關鍵時刻,婆婆丁就成為鄉親們度過「春荒」的重要資源,為老百姓帶來了希望。
春天,二姐總是領着我到田野里去挖婆婆丁。用一個小小的尖刀順着那個婆婆丁插下去,輕輕一轉,把婆婆丁翻出來,抖落掉婆婆丁上的土。一個下午,怎麼也要挖上半筐或一筐的。
婆婆丁經過了一個漫長冬天的苦苦等待,在春風中被喚醒,全部的能量都集中在一剎那間爆發出來,在鑽出土的那一瞬間,營養轉化成了一種淡淡的苦味兒和一種乳白色的汁液,滋潤着人們的生命。
婆婆丁,埋在土裡大約在五公分左右,挖出來的是通身白色的水份飽滿的嫩芽,芽尖兒上有點兒紫色的稚嫩,最後是綠的。回到家裡,剝去乾燥的舊皮子,把根子切下,就剩下水靈靈的婆婆丁了,用水浸泡一段時間,把殘留在根芽角上的土泡乾淨,就是一道最美的菜餚了。
在我的老家,一般的勤勞人家都要養一些豬羊雞鴨鵝等家畜家禽。春天正是雞鴨鵝下蛋的季節,一般鴨蛋鵝蛋都用來醃鹹蛋,和積攢起來的雞蛋一起賣到城裡去,換回一些年用的東西和孩子們上學用的筆和本子。
只有在這一刻,我們才奢望媽媽能給我們炒一碗雞蛋醬。
母親是一個非常勤儉的家庭婦女,所以我家養了一些豬羊雞鴨鵝。在農村,那個時候割資本主義尾巴,家家都沒有什麼經濟作物和家畜家禽。但是一些勤勞人家也是可以偷偷地養,隊上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是那麼管得太嚴。這些家畜家禽能換回一些錢補貼家用,也稍稍地減少一點兒隊裡的壓力。偶爾媽媽也用這些積攢下來的雞蛋炒一碗雞蛋醬,給我們解解饞。
一般農村家庭都有儲存的過冬蔬菜,所以冬天人們吃醬的量也就相對要少一些。這些農村的大醬,因為經歷了一個漫長冬天的揮發,已經沒有了往日的記憶。除了歲月沉澱下的印跡外,純粹是一種鹹菜而已。
記得當時,在我家的鹹菜當中有兩種是比較持久的,一種是卜留克,另一種就是大醬。
卜留克,在秋天收穫的時候,直接把它削皮洗乾淨,放在大醬缸里。經過一個冬天,卜留克吸收了大醬里的香味與色素,變得紅彤彤的,就像紅寶石一樣玲瓏剔透,吃起來嘎嘣脆,非常香。如果能用炸大果子剩下的特別是殘留着一些大果子碎屑兒的熟油,稍微地拌一下,那可就不是一般的美味了。
大醬分兩種,一種是豆瓣兒醬,另一種是盤醬。豆瓣兒醬就是把黃豆烀熟,然後用醬耙子把黃豆碾壓爛乎,摔成一個個醬塊子,用牛皮紙包好,放在倉庫里或者溫度不是十分低的地方發酵一個冬天。春天,把里外都發酵好了的醬塊子掰碎,放在太陽底下暴曬,擇日下醬。豆瓣兒醬是非常香的,濃濃的味道,偶有黃豆的青澀。
我家的醬是盤醬,不同於別人家的豆瓣兒醬,是媽媽的家傳手藝,傳承於我的姥姥。把黃豆放在大土鍋里,用大火炒,既要把豆子炒熟,又不能把豆子炒糊。要邊炒邊翻,把每一顆豆子的水分在爆炒翻騰的過程中全部揮發掉,又要讓每一顆豆子在爆炒翻騰的過程中接受烈火的洗禮,變得焦脆鬆軟。炒熟的豆子要在風中降溫,然後在石頭碾子上壓碎成粉。注水後反覆揉制,放一天省好,在面板上摔成醬塊子。放在炕洞子的末梢兒保溫,再經過一冬天的發酵,春天擇日下醬。這種醬和豆瓣醬的區別是沒有那種豆瓣兒的青澀味道,偶有糊糊的火香。
雞蛋醬,要爆炒才好吃。經過了一個冬天的大醬,已經揮發掉了一些大醬的味道,而摻雜進了一些卜留克的澀酸。大鍋里爆炒,用烈焰驅趕走殘存在醬里的卜留克的澀酸,用豆子的香味中和掉雞蛋里的腥膻,恢復盤醬的老味道。
如果能煮上一鍋加了飯豆子的大碴粥,炒上一碗雞蛋醬,把從田野里挖來的婆婆丁收拾乾淨,只留那些嫩嫩的婆婆丁芽兒,加上幾棵火盆里栽種出來的羊角蔥,弄上一盤兒炸過果子的熟油拌過的卜留克絲,奢侈一點兒的再弄上個鹹鴨蛋,簡直就只有天堂里才能夠享受到這樣的美味了。
婆婆丁渾身是寶,干皮和根都可以入藥,沏水喝能夠消熱解毒。
婆婆丁的生長速度極快,當其他的植物剛剛長出來的時候,她就已經開花了。黃黃的小太陽,照得大地亮堂堂的。婆婆丁的種子,就像一個個小絨球,風吹搖曳。一顆顆種子乘風而行,飄到哪裡就在那裡生根開花結果。就像毛主席說的那樣:「我們共產黨人好比種子,人民好比土地。我們到了一個地方,就要同那裡的人民結合起來,在人民中間生根開花。」毛主席對共產黨員的這一要求,就那樣淋漓盡致地體現在婆婆丁的品格上。所以,我們共產黨人,就應該向婆婆丁學習,放下身段兒,深入群眾,團結群眾,帶領群眾,創造一片新的天地。
婆婆丁長大以後,還是一種很好的飼料。農村人家家都養豬,那個時候人都吃不飽,哪還有糧食給豬吃。野菜便成了豬的主要飼料。夏天,二姐每天都帶我去挖豬食菜,主要是婆婆丁、車軲轆菜、驅魔菜等。野菜挖回來,有時就直接把它剁碎,拌在豬食里給豬吃。如果婆婆丁老了,就要烀熟了給豬吃。現在人們都說那時候的豬肉香,其實就是那時候的豬,吃的都是最原始的東西,既無化肥農藥,也沒有添加劑,也沒有糧食,就是真正的山野菜。那時候的一頭豬,一般都要餵養至少一年以上,有的甚至兩三年,從來也沒有聽說過幾個月就能出欄的事。
餵豬總是要付出辛苦的,只有到了冬天殺年豬的時候,人們才會在村民們的臉上看到幸福的樣子。
雪花飄落時,家裡會請上一個殺豬匠來家裡殺豬。
全家人早早就起來做準備,媽媽還要給豬餵上一些食物,讓它吃飽了上路,免得死了托生成餓死鬼。殺豬匠把豬殺了,把肉和頭蹄下水都收拾好,就進入隆重的「請客吃飯」階段了。用酸菜加上一些白肉血腸,熬成一大鍋殺豬菜,悶上一鍋小米飯,請周圍的鄰居們都來家裡吃殺豬菜,這是我們農村人一年中最幸福的時刻。大家在一起,說說笑笑,回顧過去一年的收穫,展望未來一年的前景。
陶醉在幸福之中的人們,早已忘記了婆婆丁這個小東西曾經給我們的幫助,只顧着討論生活中的大事了。老子曰:「重為輕根,靜為躁君。」重則輕,輕就是重。婆婆丁是我們生活中最渺小的東西,但在最關鍵的時刻卻爆發出最偉大的力量,這完全符合今天的經濟社會現象。
不經意間,冬天已在人們的期盼中悄悄地溜走,婆婆丁又從土裡鑽了出來,一切又重新開始,這就是生命的力量。
久違了,遙遠的婆婆丁,曾經伴隨了我童年的生命。生活總是在繼續,也許太陽只是一顆啟明星,而冰雪中的一抹記憶,卻早已成為我生命中的曙光。[1]
作者簡介
王德明,黑龍江省哈爾濱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