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第四十五章 力抗強敵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天龍八部·第四十五章 力抗強敵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正文
那西夏武士冷笑道:「你假惺惺的貓哭老鼠,就想免罪麼?」段譽收淚道:「不錯,人也殺了,罪也犯下了,哭泣又有何益?我得好好將這些屍首埋葬了才是。」玉燕心想:「這十多具屍首一一埋葬,不知要花多少時候。」叫道:「段公子,只怕敵人又再來玫,咱們及早遠離的為是。」段譽道:「是,是!」轉身便要上梯。
那西夏武士道:「你還沒殺我,怎地便走?」段譽搖頭道:「我不能殺你,再說,我也不是你的對手。」那人道:「咱們沒打過,你怎知不是我對手?那位王姑娘將『凌波微步』傳了給你,嘿嘿,果然的與眾不同。」段譽本想要說「凌波微步」並非玉燕所授,但轉念一想,這種事何必和外人多說,只道:「是啊,我本來不會什麼武功,全蒙王姑娘出言指點,方脫大難。」那人道:「很好,我等在這裡,你去請她指點殺我的法門。」段譽道:「我不要殺你。」那人道:「你不要殺我,我便殺你。」說著拾起地下一柄單刀,突然之間,大堂中白光閃勁,丈余圈子之內,全是刀影。段譽只踏出一步,便給刀背在肩頭上重重敲上一下,「啊」的一聲,腳步踉蹌。他腳步一亂,西夏武士立時乘勢直上,單刀的刃鋒已架在他的頸中,段譽嚇出了一身冷汗,只有一動不動。 那人道:「你快去請教你的師父,瞧他用什麼法子來殺我。」說著一收刀,飛起一腳,砰的一下,便將段譽踢出一個跟斗,一頭撞在一隻木桶上,額角上登時鮮血長流。
玉燕道:「段公子,快上來。」段譽道:「是!」攀梯而上,回頭一看,只見那人收刀而坐,臉上仍是這麼一股殭屍般的木然神情,顯然是渾不將他當作一回事,決計不會乘他上梯時在背後偷襲,段譽上得閣樓,低聲道:「王姑娘,我打他不過,咱們快想法逃走。」玉燕道:「他守在下面,咱們逃不了的。你去拿了這件衫子過來。」段譽道:「是!」伸手取過一件那農家女留下的舊衣。玉燕道:「閉上眼睛,走過來。好!停住。給我披在身上,不許睜眼。」段譽一一照做,他原是個志誠君子,對玉燕又是當地天神一般崇敬,自是絲毫不敢違拗,只是想到她衣不蔽體,一顆心不免怦怦而跳。 玉燕待他給自己披好衣衫,道:「行了。扶我起來。」段譽沒聽到她可以睜眼的號令,仍是緊緊閉著雙眼,連半點光芒也沒瞧見,聽她講「扶我起來」,便伸出手去,不料右手伸將出去,一下子便碰到玉燕的臉蛋,只覺手掌中柔膩滑嫩,不禁嚇了一跳,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玉燕當要他替自己披上衣衫之時,早已羞得雙頰通紅,這時給他伸掌在自己臉上撫摸,更是害羞,道:「喂,我叫你扶我起來啊!」段譽道:「是!是!」眼睛既是緊緊閉住,一雙手就不知摸向哪裡的好,生怕碰到她的身子,那便罪孽深重,不由得手足無措,十分狼狽。玉燕心中緊張。隔了良久,才想到要他睜眼,道:「你怎麼不睜眼?」那西夏武士在下面大堂中嘿嘿冷笑,道:「我叫你去學了武功前來殺我,卻不是叫你二人打情罵俏、動手動腳!」段譽一睜眼,見到玉燕玉頰如火,嬌羞不勝,早是痴了,怔怔的凝視著她,對西夏武士的那幾句話,全沒聽在耳里。玉燕道:「你扶我起來,坐在這裡。」段譽忙道:「是,是!」誠惶誠恐的扶著她身子,讓她坐在一張板凳上。玉燕雙手拉著身上衣衫,低頭凝思,過了良久,說道:「他故意不露自己的武功家數,我……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打敗他。」段譽道:「他很厲害,是不是?」玉燕道:「適才他跟你動手,共使了一十七種不同派別的武功。」段譽奇道:「什麼?只這麼一會兒,便使了十七種不同的武功?」
玉燕道:「是啊!他剛才使單刀圈住你,東砍那一刀,是少林寺的降魔刀法;西劈那一刀,是廣西黎山澗黎老漢的柴刀十八路;迴轉而削的那一刀,又變作了江南史家的『迴風拂柳刀』。他連使一十四刀,共是一十四種派別的刀法,後來反轉刀背在你肩頭擊上一記,這是寧波天童寺心觀老和尚所創的『慈悲刀』,只制敵而不殺人。他用刀架在你頸中,那是本朝金刀楊老令公上朝擒敵的招數,是『後山三絕招』之一。最後飛腳踢了你一個跟斗,那是西夏人摔角的法門。」玉燕一招一招的道來,當真是如數家珍,盡皆說明其源流派別,段譽聽著卻是一竅不通,瞪目以對,無置喙之餘地。
玉燕側頭想了良久,道:「你是斗他不過的,自己認輸了吧。」段譽道:「我早就認輸了。」提高聲音說道:「喂,我是無論如何打你不過的,你肯不肯就此罷休?」那西夏武士冷笑道:「要饒你性命,那也不濉,只須依我一件事。」段譽道:「什麼事?」那人道:「自今而後,你一見到我面,便須爬在地下,向我咚咚咚磕三個響頭,高叫一聲:『大老爺饒了小的狗命。』」
段譽一聽,氣往上沖,說道:「士可殺而不可辱,要我向你磕頭哀求,再也休想,你要殺,現下就殺便是。」那人道:「你當真不怕死?」段譽道:「怕死自然是怕的,可是每次見到你便跪下磕頭,那還成什麼話?」那人冷笑道:「見到我便脆下磕頭,也不見得如何委曲了你。要是我一朝做了中原的皇帝,你見了我是否要跪下磕頭?」段譽道:「見了皇帝磕頭,那又是另一回事。這是行禮,可不是求饒。」 玉燕聽那西夏武士說什麼「要是我一朝做了中原的皇帝」,不禁心中一凜:「怎麼他也說這種話?」那西夏武士道:「如此說來,我這個條款你是不答應的了?」段譽搖頭道:「對不起之至,歉難從命,萬乞老兄海涵一二。」那人道:「好,你下來吧,我一刀殺了你。」段譽向玉燕瞧了一眼,心下很是難過,道:「你定要殺我,那也無法可想,不過我也有一件事相求。」那人道:「什麼事?」段譽道:「這位姑娘身中奇毒,肢體乏力,不能行走,請你行個方便,將她送回太湖中曼陀山莊她的家裡。」那人哈哈一笑,道:「我為什麼要行這個方便?西夏征東大將軍頒下將令,是誰擒到這位博學多才的才女,賞賜黃金千兩、官封萬戶侯。」段譽道:「這樣吧,我寫下一封書信,你將這位姑娘送回她家中之後,可持此書信,到大理國去取黃金五千兩,萬戶侯也是照封不誤。」那人哈哈大笑,這:「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你是什麼東西?憑你一封書信便能給我黃金五千兩、官封萬戶侯?」段譽知他不信,一時無法可施,道:「這……這個怎麼辦?我一死不足惜,若讓小姐流落此處,身入匪人之手,我可是萬死莫贖了。」玉燕聽他說得真誠,不由得心中也有些感動,大聲向那西夏人道:「喂,你若是待我無禮,我表哥來給我報仇,搞得你西夏國天翻地覆、雞犬不安。」那人道:「你表哥是誰?」玉燕道:「我表哥是中原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慕容公子,『姑蘇慕容』的名頭,想來你也聽見過。『以彼之這,還施彼身』,你待我不客氣,他會加十倍的待你不客氣。」
那人嘿嘿冷笑,道:「姑蘇慕容公子是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子,浪得虛名,有什麼真實本領?他便是不來找我,我也正要去找他較量較量。」玉燕搖頭道:「你萬萬不是我表哥的對手,勸你還是及早回歸本國的好。再說你要是傷了這位段公子的性命,我也會請我表哥找你報仇。須知段公子本來早可自行脫身,完全是為了助我,這才陷身此處。喂,軍爺,你尊姓大名啊?敢不敢說與我知曉。」 那西夏武士道:「本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西夏李延宗便是。」玉燕道:「嗯,你姓李,那是西夏的國姓。」那人道:「豈但是國姓而已?精忠報國、吞遼滅宋,西除吐蕃、南並大理。」段譽道:「哈,哈,你志向倒是不小。李延宗啊李延宗,我跟你說,你精通各派絕藝,要練成武功天下第一,那倒不是難事,但要統一天下,並非武功天下第一便能辦到。」玉燕道:「就說要武功天下第一,你也未必能夠。」李延宗道:「何以見得?要請姑娘指教。」玉燕道:「當今之世,單是以我所見,便有二人的武功在你之上。」李延宗踏上一步,仰起了頭,問道:「是哪二人?」玉燕泛:「第一位是丐幫的前任幫主喬峰喬幫主。」李延宗哼了一聲,道:「名氣雖大,未必名副其實。第二位昵?」玉燕道:「第二位便是我的表兄,江南慕容復慕容公子。」李延宗搖了搖頭,道:「也未必見得。你將喬峰之名排於慕容復之前,是為公為私?」玉燕道:「什麼為公為私?」李延宗道:「若是為公,那因你以為喬峰的武功,是在慕容復之上;若是為私,則因慕容復與你有親戚之誼,你讓外人排名在先。」玉燕沉吟半晌,道:「為公為私,都是一樣。我自是盼望我表哥勝過喬幫主,但眼前可還不能。」李延宗冷笑道:「眼前雖還不能,但將來你表哥技藝日進,便能武功天下第一了。」玉燕嘆了一口氣,道:「那還是不成。到得將來,武功天下第一的,大概便是這位段公子了。」 李延宗仰天打個哈哈道:「你倒會說笑。這書呆子不過得你指點,會了一門『凌波微步』,一時之間茍全性命則可,難道靠著抱頭鼠竄、龜縮逃生的本領,便能得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麼?」玉燕本想說道:「他這凌波微步的功夫非我所授,他內力雄渾,根基厚實,當然無人可及。」但轉念一想:「這人似乎心胸狹窄,我若照實說來,只怕他非殺了段公子不可。我且激他一激。」說道:「他若肯聽我指點,習練武功,那麼三年之後,武功天下第一的境界或許未必能夠達到,要勝過閣下,卻是易如反掌。」
李延宗道:「很好,我信得過姑娘之言,與其留下個他日的禍胎,不如今日一刀殺了。段公子,你下來吧,我要殺你了。」玉燕大吃一驚,沒想到弄巧反拙,此人竟不受激,只得冷笑道:「原來你是害怕,怕他三年之後勝過了你。」李延宗道:「你使激將之計,要我饒他性命,嘿嘿,我李延宗是何等樣人,豈能輕易上你之當?要我饒命不難,我早有話在先,只須每次見到我磕頭求饒,我決不殺他。」玉燕向段譽瞧瞧,心想磕頭求饒這種羞恥之事,他是決計不肯做的,為今之計,只有死中求生,低聲道:「段公子,你手指中的劍氣,有時靈驗,有時不靈,那是什麼緣故?」段譽道:「我不知道。」玉燕道:「你最好奮力一試,有劍氣刺他右腕,先奪下他的長劍,然後緊緊抱住他,跟他拼個同歸於盡。那日在曼陀山莊,你制服平媽媽救我之時,便是用這法門。」 原來玉燕見這李延宗的武功實在太過厲害,要在這短短的時刻之中,教段譽一套武功用來克敵制勝,那是萬萬不能,但想起那日段譽制服平媽媽,全仗體內有一股吸人真氣的勁力,只要能和李延宗肢體相接,這套本事或能奏效,也未可知。段譽點了點頭,心想除此之外,確也更無別法,只是這法門毫無把握,總之是凶多吉少。於是整理了一下衣衫,笑道:「王姑娘,在下無能,不克護送姑娘回府,實深慚愧。他日姑娘榮歸寶府,與令表兄成親大喜,勿忘了在曼陀山莊在下手植的那幾株茶花之旁,澆上幾杯酒漿,算是在下喝了你的喜酒。」
玉燕聽到他說起自己將來可與表哥成親,自是歡喜,但見他這般的出去讓人宰割,心下也是不忍,悽然道:「段公子,你的救命之恩,王玉燕決不敢忘。」段譽心想:「與其將來眼睜睜的瞧著你和慕容公子成親,那時候我妒忌發狂,內心煎熬,難以活命,還不如今日為你而死,落得個心安理得。」當下回頭向玉燕微微一笑,一步步從梯級上走了下去。玉燕瞧著他的背影,心想:「這人好生奇怪,在這當口,居然還笑得出?」 段譽走到樓下,向李延宗瞧了一眼,說道:「李將軍,你既非殺我不可,這就動手吧!」說著一步踏出,跨的正是「凌波微步」。李延宗單刀舞動,唰唰唰三刀砍去,用的更是另外三種不同派別的刀法。天下兵刃之中,以刀法派別家數最多,他使的是單刀,倘若真的博學,便是連使七八十招,也不致將哪一門哪一派的刀法重複使到第二招。段譽這「凌波微步」一踏出,端的是變幻精奇。李延宗要採用刀勢將他圈住,好幾次明明已將他圍入圈中,不知怎的,他竟又如鬼似魅的跨出了圈外。玉燕見段譽這一次居然能支持下去,心下多了幾分指望,只盼他奇兵突出,險中取勝。 段譽暗運功力,要將真氣從右手五指中迸指出去,但那真氣每次總是及臂而止,莫名其妙的縮了回去。須知他以絕頂難得的奇遇,體內積蓄了當世數大高手的內力,若說要運用自如,他從未學過武功,如何能這般容易?總算他的「凌波微步」已走得熟極而流,李宗延的刀法再快,也始終砍不到他身上。
李延宗曾眼見他以古古怪怪的指力擊斃西夏高手,此刻見他又在指指劃劃、裝神弄鬼,不知他是內力使不出來,還道這是行使邪術之前的一種法門,心想他各種法門做齊,符咒念完,這種殺人於無形的邪術便要使出來了,心中也不禁暗暗發毛,尋恩:「這人除了腳法奇異之外,武功平庸之極,只是邪術厲害,我須當在他使邪術之前殺了他才好。但刀子總是砍他不中,那便如何?」他心思十分機靈,一轉念間,已有計較,突然間回手一掌,擊在水輪之上,將木葉子拍下一大片來,左手一抄,提在手中便向段譽腳上擲去。段譽行走如風,這一片木板自是擲他不中,但李延宗拳打掌劈,將大堂中各種家生器皿、竹籮米袋,打得亂成一團,一件件都投到段譽腳邊。 大堂中本已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十餘具死屍,再加上這許多破爛的家生,段譽哪裡還有落足之地?他那凌波微步全仗進退飄逸,有如風行水面,自然無礙,現在每一步跨出去,總是有物件阻腳,不是絆上一絆,便是踏上死屍的頭顱身子,這「飄行自在」、「有如御風」的要訣,哪裡還做得到?他知道今日之事,已是兇險無比,只要慢得一慢,立時便送了性命,索性不瞧地下。仍是按照腳法,如平時一般的行走,至於一腳高、一腳低,腳底下發出什麼怪聲、足趾頭踢到什麼怪物,那是全然不顧了。玉燕也瞧出不對,叫道:「段公子,你快出了大門,自行逃命吧,在這地方跟他相鬥,立時有性命之憂。」段譽道:「姓段的除非給人殺了,那是無法可想,只教有一口氣在,自當保護姑娘周全。」李延宗冷笑道:「你這人武功膿包,居然還是個有情有義的多情種子,對王姑娘這般情深愛重。」段譽搖頭道:「非也非也。王姑娘是神仙人物,我段譽一介凡夫俗子,豈敢說什麼情、談什麼義?她瞧得起我,肯隨我一起出來去尋她表哥,我便須報答她這番知遇之恩。」李延宗道:「嗯,她跟你出來,是去尋她的表哥慕容公子,那麼她心中壓根兒便沒你這號人物,你如此痴心的妄想,那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段譽並不動怒,一本正經的道:「你說我是癩蛤蟆,王姑娘是天鵝,這比喻極是得當。不過我這頭癩蛤蟆與眾不同,只求向天鵝看上幾眼,心愿已足,別無他想。」李延宗聽他說「我這頭癩蛤蟆與眾不同」,實是忍俊不禁,更是縱聲大笑,所奇的是,儘管他笑得十分厲害,但臉上肌肉仍是僵硬如恆,絕無半分笑意。段譽曾見過延慶太子這等連說話也不動嘴唇之人,李延宗狀貌雖怪,他也不感如何詫異,說道:「要說到臉上木無表情,你和延慶太子可還差得太遠,跟他做徒弟也還不配。」李延宗道:「延慶太子是誰?從來沒聽見過。」段譽道:「他是大理國的高手,你的武功頗不及他。」其實段譽於旁人武功的高低,根本無法分辨,心想反正不久便要死在你的手裡,不妨口頭上多說幾句不中聽的言語,叫你干生生氣,也是好的。李延宗哼了一聲,道:「我武功多高多低,你這小子還摸得出底麼?」他口中說著話,手裡單刀縱橫翻飛,更加使得緊了,段譽一起始就不看他的刀法,便是看了,也不知是好是壞,但王玉燕越看越是心驚:「這人腹中的淵博,幾乎可和我並駕齊驅了,更難得是他手上勁力渾厚,內力也足十分充沛,西夏國中居然有這等奇材異能之士,自己偏偏又撞到了他。而身旁又無表哥保護,只有一個莫名其妙的書呆子跟他瞎纏,運氣可算壞極。」眼見段譽身影歪斜,情勢甚是狼狽,又不禁生了些憐惜之念,叫道:「段公子,你快到門外去,要纏住他,在門外也是一樣。」段譽道:「你身子不能動彈,孤身留在此處,我總是不放心。這裡死屍很多,你一個女孩兒家,心中一定害怕,我還是在這裡陪你的好。」 玉燕嘆了口氣,心道:「你這人真是呆得可以,連我怕不怕死屍都顧到了,卻不顧自己轉眼之間便要喪命。」其時段譽腳下東踢西絆,好幾次敵人的刀鋒從頭頂身畔掠過,相去僅是亳發之間。他嚇得身子索索發抖,心中不住轉念:「他這麼一刀砍來,砍去我半邊腦袋,那可不是玩的。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王姑娘,我就跪下磕頭,哀求饒命吧。」但心中雖如此想,終究是說不出口來。李延宗冷笑道:「我瞧你是怕得不得了,只想逃之夭夭。」段譽道:「生死大事,有誰不怕?一死之後,可什麼都完了。我逃是想逃的,然而卻又不能逃。」李延宗道:「為什麼?」段譽道:「多說無益。我從一數到十,你再殺不了我,我可不能奉陪了。」 他也不等李延宗是否同意,張口便數:「一,二,三……」李延宗道:「你發什麼呆?」段譽數道:「四、五、六……」李延宗笑道:「天下居然有你這種無聊之人,沒的辱沒一這個『武』字!」呼呼呼三刀,自左向右連劈下去。段譽腳步加快,口中也是數得更加快了:「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好啦,我數到了十三,你尚自殺我不了,居然還不認輸,豈非臉皮甚厚,不識羞恥?」李宗延心想:「我生平不知會過多少大敵,絕無一人和他相似。這人說精不精、說傻不傻,武功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當真是生平罕見。跟他胡纏下去,不知終於何時?只怕略一疏神,中了他的邪術,反將性命送於此處。」他是個十分機靈之人,知道段譽對玉燕十分關心,突然間抬起頭來,向著閣樓大聲喝道:「很好,很好,你們一刀將這姑娘殺了,下來助我。」 段譽大吃一驚,只道真有敵人上了閣樓,要加害玉燕,急忙抬頭,便這麼腳下略略一慢,李延宗橫掃一腿,已將他踢倒在地,左足踏住他的胸膛,鋼刀架在他的頸中。段譽伸指欲點,李延宗右手微微加勁,刀刃陷入了他頸中內里數分,喝道:「你動一動,我立刻切下你的腦袋。」 這時段譽已看清楚閣樓上並無敵人,他心中一寬,笑道:「原來你是騙人,王姑娘並沒危險。」跟著又嘆道:「可惜,可惜。」李延宗問道:「可惜什麼?」段譽道:「你武功了得,本來算得是一條英雄好漢,我段譽死在你的手中,也還值得。哪知道你不能用武功勝我,便行奸使詐,學那卑鄙小人的行逕,段譽豈非死得冤枉?」李延宗道:「我向來不受人激,你死得冤抂,心中不服,到閻羅王面前去告狀吧!」 玉燕叫道:「李將軍,且慢。」李延宗道:「什麼?」玉燕道:「你若是殺了他,除非也將我即刻殺死,否則總有一日我會殺了你給段公子報仇。」李延宗一怔,道:「你不是說要你表哥殺我麼?」玉燕道:「我表哥的武功未必在你之上,我卻有殺你的把握。」李延宗冷笑道:「何以見得?」玉燕道:「你武學所知雖博,但未必便及得上我的一半,我初時看你刀法繁多,心中暗暗驚異,但看到五十招後,覺得也不過如此,說你一句『黔驢技窮』,似乎刻薄,但總而言之,你所知還不如我。」李延宗心想:「我所使刀法,迄今未有一招是出於同一門派,她如何知道我所知道不如她?焉知我不是尚有許多武功未曾顯露?」 他這句話還沒問出口,玉燕便說道:「適才你使了青海玉樹派那一招『大漠飛沙』之後,段公子快步而過,你若是使太乙派的『羽衣刀』第十七招,再使靈飛派的『仙風徐來』,早就將段公子打倒在地了,何必華而不實的去用山西郝家刀法?我瞧你於道家名門的刀法,全然不知。」李延宗順口道:「道家名門的刀法?」玉燕道:「正是。我猜你只知道家擅劍、擅用拂塵,殊不如道家名門的刀法剛中帶柔,另有一功。」李延宗道:「你極自負,如此說來,你對這姓段的是一往情深之至了?」 玉燕臉上一紅,道:「什麼一往情深?我對他壓根兒便談不上什麼『情』字。只是他既為我而死,我自當決意為他報仇。」李延宗嘿嘿冷笑,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拋在段譽身上,突然間唰的一聲響,還刀入鞘,身形一晃,已到了門外。但聽得一聲馬嘶,接著蹄聲得得,競爾騎著馬越奔越遠,就此去了。
段譽站起身來,模了摸頸中的刀痕,兀自隱隱生痛,當真是如在夢中。玉燕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兩人一在樓上、一在樓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是喜歡,又是詫異。過了良久,段譽才道:「他去了。」玉燕也道:「他去了。」段譽笑道:「妙極,妙極!他居然不殺我。王姑娘,你武學上的造詣遠勝於他,他是怕了你。」玉燕道:「那也未必,他只須殺你之後,跟著又一刀將我殺了,豈非乾乾淨淨?」段譽搔頭道:「這話也對。不過……不過……嗯,他見到你神仙一般的人物,怎敢殺你?」玉燕臉上一紅,心想:「你這書呆子當我是神仙,這種西夏心狠手辣的武人,卻哪會將我放在心上?」只是這句話不便出口。段譽見她臉上忽有嬌羞之意,不禁心花怒放,說道:「我拼著性命不要,要護你周全,不料你固是安然無恙,而我一條小命居然也還活了下來,可算便宜之至。」他向前走得一步,當的一聲,一個小瓷瓶從他身上掉下,正是李延宗投在他身上的。段譽拾起一看,只見瓶上寫著八個篆字:「紅花香霧,嗅之即解。」段譽大喜,道:「是解藥,是解藥!」拔開瓶塞一聞,一股奇臭難當的臭氣,直衝臉際。他頭眩欲暈,晃了一晃,這才站定。急忙蓋上瓶塞,道:「上當,上當,臭之極矣。」玉燕道:「你拿來給我瞧瞧,說不定以毒攻毒,當能奏效。」段譽道:「是!」拿著瓷瓶走到玉燕身前,說道:「這東西奇臭難聞,你真的要試一試麼?」玉燕點了點頭。段譽手持瓶塞,卻不拔開。
霎時之間,他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倘若這解藥當真管用,解了她身上所中之毒,那麼她就不用靠我相助了。她武功之強,勝我百倍,何必要我跟在身畔?就算她不拒我跟隨,她去找她的意中人慕容復,我站在一旁,難道眼睜睜的聽著他們談情說愛,看著他們親熱纏綿?難道我段譽真有如此修為,能夠心平氣和、不動聲色?能夠臉無不悅之容、口無不平之言?」玉燕見他怔怔不語,笑道:「你在想什麼了?拿來給我聞啊,我不怕臭的。」段譽忙道:「是,是!」拔開瓶塞,送到她的鼻邊。玉燕用力嗅了兩下,驚道:「啊喲,當真臭得緊。」段譽道:「是嗎?我原說多半不管用。」玉燕道:「給我再聞一下試試。」段譽又將瓷瓶拿到她的鼻端,自己也不知到底盼望解藥有靈還是無靈。玉燕皺起眉頭,伸手掩住鼻孔,笑道:「我寧可手足不會動彈,也不聞這臭東西……啊!我的手,我的手會動了!」原來她在不知不覺之間,竟是將手舉了起來,掩住了鼻孔,在此以前,便是要按住身上披著的衣衫,也是十分費力,十分艱難。 她欣喜之下,便將瓷瓶從段譽手中接了過來,用力的吸氣。她既知這臭氣極是靈驗,那就不再害怕,再吸得幾吸,肢體間軟洋洋的無力之感漸漸消失。她向段譽道:「你走下梯去,我要換衣。」段譽道:「是,是!」快步下樓,瞧著滿堂中都是屍體,除了那一對農家青年之外,盡數是死在他的手下,心下萬分的抱歉,只見一名西夏武士兀自睜大了眼睛瞧著他,當真是死不瞑目。他深深一揖,道:「我不殺老兄,老兄便殺了我。那時候躺在這裡的,不是老兄而是我了。在下心中實是歉疚之至,將來回到大理,一定請高僧多念經文,超度各位仁兄了。」他瞧著那對農家青年男女,又道:「你們要殺的是我,要捉的是王姑娘,卻何苦多傷無辜?」
王玉燕換罷了衣衫,輕輕走下梯來,雖然兀自腳軟,卻已行動自如,見段譽對看一乾死屍,喃喃自語,笑問:「你在說些什麼?」段譽道:「我只覺殺傷了這許多人,心下良深歉疚。」玉燕吟沉道:「段公子,你想那姓李的西夏武士,為什麼要遺解藥給我?」段譽道:「這個……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啊……我知道啦。他……他……」他連說幾個「他」字,本想接著說道:「他定是對你起了愛慕之心。」但覺這樣粗魯野蠻的一個西夏武士,居然對玉燕也起愛慕之心,豈不是唐突佳人?這位王姑娘美麗絕倫,愛美之心,盡人皆然,如果人人都愛慕她,我段譽對她這般傾倒又有什麼尊貴?我段譽還不是和普天下的男子一模一樣?唉,甘心為她而死,那有什麼了不起?何況我根本就沒為她而死。想到此處,他接口又道:「我……我不知道。」 玉燕道:「公子,此處乃是險地,咱們須得急速離開才好。你說到哪裡去呢?」她於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學無所不知,無所不通,可是處世應變的見識卻是半點也無。她甚想去找表哥,但要她親口這麼說出來,又覺不好意思。段譽雖是書呆子一名,對她的心事卻知道得清清楚楚,說道:「你要到哪裡去呢?」他問這句話時,心中大感酸楚,只待她說出「我要去找表哥。」他只有硬著頭皮說:「我陪你同去。」玉燕玩弄著手中的瓷瓶,險上一陣紅暈,道:「這個……這個……」隔了一會,道:「丐幫的眾位英雄好漢都中了這什麼『紅花香霧』之毒,若是我表哥在這裡,便能將解藥拿去給他們嗅上幾嗅。再說,阿朱阿碧只怕也已失陷於敵人之手,咱們……咱們……」她本想接下去道:「咱們先去找到我表哥,設法搭救。」哪知段譽跳起身來,大聲道:「正是,阿朱阿碧兩位姑娘有難,咱們須當即速前去設法相救。」[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