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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一百三十章 三個問題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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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一百三十章 三個問題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正文

豈知那宮女身形裊娜,娉娉婷婷的從澗上凌空走了過去。眾人詫異之下,均想澗上必有鐵索之類可資踏足,否則決無凌空步虛之理,凝目一看,果見有一條極細的鋼絲從此岸通到彼岸,橫架澗上。只是鋼絲既細,又是黑黝黝地與溪澗一般顏色,黑夜中匯於火光照射不到之所,還真難發見。來人雖然眼見溪澗頗深,若是失足掉將下去,縱無性命之憂,也必狼狽萬分,但這些人前來西夏求親或是護駕,個個武功頗具根底,當即有人施展輕功,從鋼絲上踏向對岸。段譽武功不行,那「凌波微步」的輕功卻是練得甚為純熟,巴天石攜住他手,輕輕一帶,兩人便即走了過去。其實此刻段譽得了鳩摩智的內力後,輕功早已在巴天石之上,只是兩人均不自知而已。 眾人一一走過,那宮女不知在什麼岩石旁的機括上一按,只聽得颼的一聲,那鋼絲登時縮入了草叢之中,不知去向。眾人更是心驚,都想這深澗頗難飛越,莫非西夏國果然是不懷好意?否則公主的深閨之中,何以會有這機關?當下各人暗自提防,卻是誰也不加叫破。有的人暗暗懊悔:「怎地我這樣蠢,進宮時卻不帶兵刃暗器?」

那宮女收了鋼絲,說道:「請眾位到這裡來。」眾人隨著她穿過一大片竹林,來到一個山洞門之前。那宮女敲了幾下,山洞門打開,那宮女說道:「請!」當先走了進去。巴天石悄悄對朱丹臣道:「怎樣?」朱丹臣心中也是拿捏不定,不知是否該勸段譽留下,不去冒這個大險,但若是不進山洞,當然決無雀屏中選之望。兩人正躊躇間,段譽已和蕭峰並肩走了進去,巴朱二人雙手一握,當即跟進。 在山洞中又穿過一條甬道,眼前陡然一亮,眾人發現已身處一座大廳堂中。這廳堂比之先前喝茶的所在大了二倍有餘,顯然本是山峰中一個天然洞穴,再加上無數人工修飾而成。廳壁打磨得十分光滑,到處掛滿了字畫。一般山洞都有濕氣水滴,這所在卻是乾燥異常,字畫掛住壁間,全無受潮之象。堂側放著一張紫檀木的大書桌,桌上文房四寶碑帖古玩,更有幾座書架,三四張石凳、石几。只聽那宮女道:「這裡便是公主殿下的內書厲,請眾位隨意觀賞書畫。」眾人見這廳堂的模樣和陳設極是詭異,空空蕩蕩,更無半分脂粉氣息,居然便是公主的書房,都是大感驚奇。但此處有書籍字畫,可也不假。這些人九成是糾糾武夫,能識字的已屬不易,哪懂得什麼字畫?蕭峰、虛竹武功雖高,於文學一道,卻是一竅不通,兩個人並肩往地下一坐,留神觀看旁人的動靜。蕭峰的見識經歷比虛竹高出百倍,他臉上似是漠不關心,對壁上掛著的書法圖畫感到索然無味、毫不起勁的樣子,其實眼光始終不離那宮女的左右。他知此女是眾人的關鍵,若是西夏國暗中伏有狡計,定是由這驕小靦腆的宮女發動。此時的蕭峰便如一頭在暗中窺伺臘物的豹子,雖然全無動靜,實則每一片筋肉都是鼓足了精神,一見微有變故之兆,立即撲向宮女,先將她制住再說,決不讓她有脫身的餘裕。

段譽、朱丹臣、慕容復、公冶乾等數人腹中頗有墨水,當即走到壁前去觀看字畫。鄧百川心細,卻去畫架上觀看名畫,巴天石則假裝觀賞字畫,實則在細看牆壁、尾角,查察有無機關或出路,只有包不同信口雌黃,對壁間字畫大加譏彈,不是說這幅圖畫欠佳,便說那幅書法筆力不足。西夏雖是僻處邊垂,立國年淺,宮中所藏字畫不能與大宋、大遼相比,但帝王之家,搜羅起來終究比常人容易得多。公主書房中頗有一些晉人唐人的法書、北宋南宋的繪畫,卻給包不同說得一錢不值。 其時蘇黃米蔡四家法書流播天下,西夏宮中也頗收買了一些蘇東坡、黃山谷的字跡,但在包不同的口中,不但蘇黃米蔡平平無奇,即令是鐘王褚歐,也都不在他眼下。那宮女聽他大言不慚的胡亂批評,不由得驚奇萬分,走將過去,輕聲說道:「包先生,這些字真是寫得不好麼?公主殿下卻說寫得極好呢!」包不同道:「公主殿下僻處西夏,沒見過咱們中原真正大名士大才子的書法,以後須當到中原走走,以廣見聞。小妹子,你也當隨伴公主殿下去中原玩玩,才不致孤陋寡聞。」那宮女點頭稱是。 段譽將牆上字畫一幅幅的瞧將過去,突然見到一幅古裝仕女圖,不由得吃了一驚,「咦」的一聲。原來圖中的美女正與玉燕容貌一摸一樣,但見左手持針,右手拈線,正坐在窗邊穿針,膝上放了一塊絲緞,正是繡花的情狀。段譽忍不住叫道:「二哥,你過來瞧瞧。」虛竹應聲走近,一看之下,也是大為詫異,心想王姑娘的畫像在這裡又出現一幅,與師父給我的那幅畫像,圖中人物相貌無別,只是姿式不同。段譽越想越奇,忍不住將手伸去摸那幅圖畫,手指碰到牆壁,只覺牆上刻了許多陰陽線條,湊近一看,原來壁上刻了許許多多人形,有的打坐,有的騰躍,姿勢千奇百怪。這些人形大都是圍在一個個圓圈之中,圖旁多半注著一些天干地支和數目字。

虛竹一眼便認了出來,這些圓形與靈鷲宮石室壁上所刻的圖形大同小異,知道是武功的上乘訣竅,倘若內力修為不到,看得著迷,重則走火入魔,輕則昏迷不醒。那日梅蘭竹菊四蛛,便因觀看石壁圖形而摔倒受傷。虛竹怕段譽受損,忙道:「三弟,這種圖形看不得。」段譽道:「為什麼?」虛竹低聲道:「這是極高深的武學,倘若習之不得其法,有損無益。」段譽對武功原無興趣,聽道又是什麼武學,當即轉開眼光,又去觀看那幅「茜窗刺繡圖」。這幾天來他和玉燕親匿異常,對她面上纖細之處,都是瞧得清清楚楚,牢記在心,再細看那圖時,便辨出畫中人和玉燕之間的差異來。那畫中人身形較為豐滿,眉目間略帶英爽之氣,不似玉燕那麼溫文婉孌,年紀顯然也此玉燕大了三四歲。包不同口中在胡說八道,對段譽和虛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卻是絲毫沒有放過,聽虛竹說壁上圖形乃高深的武學,當即嗤之以鼻,說道:「什麼高深武學?小和尚又來騙人。」凝目便去看那圖形。那宮女道:「包先生,這些圖形看不得的。公主殿下說過,功夫若是不到,觀之有害無益。」包不同道:「功夫若是到了呢?那便有益無損了,是不是?我的功夫是已經到了的。」他本不過爭強好勝,倒也無偷窺武學秘奧之心,不料只看了一個圓圈中人像的姿式,便覺千變萬化,捉摸不定,忍不住伸手抬足,跟著圖形學了起來。片刻間便有旁人注意到了他的怪狀,跟著發現壁上有圖。只聽得這邊有人說道:「咦,這裡有圖形。」那邊廂也有人說道:「這裡也有圖形。」各人紛紛揭開壁上的字畫,觀看到在壁上的人形圖像,只瞧得一會,便都手舞足蹈起來。虛竹暗暗心驚,忙奔到蕭峰身邊,說道:「大哥,這些圖形是看不得的,再看下去,只怕人人要受重傷,若是有人癲狂,更要大亂。」蕭峰大喝道:「大家別看壁上的圖形,咱們身入險地,快快聚攏商議。」

他一喝之下有幾人回過頭來,應命聚攏,可是壁上圖形實在誘力太強,每一個人任意看到一個圖形,略一思索,便覺圖中的姿式確可解答自己長期來苦思不得的許多難題,但這姿式到底如何,卻又朦朦朧朧,捉摸不定,忍不住要用心加以鑽研。蕭峰一見到這許多人臉上似痴似狂的著迷神態,雖然向來膽大,卻也不禁心中暗自惶悚。 忽聽得有人「啊」的一聲呼叫,轉了幾個圈子,撲地摔倒。又有一人喉間發出低聲,撲向石壁亂抓亂爬,似是要將壁上的圖形挖將下來。蕭峰知道若不能制止各人觀看圖形,時刻稍久,那便釀成重大災禍,一凝思間,已有計較,伸手出去,一把抓住一張椅子之背,喀的一聲,拗下了一截,在雙掌間微一搓磨,已成碎片,當即揚手擲出,但聽得嗤嗤之聲不絕,一下響聲過去,室中的油燈或是獨火上便熄了一頭火光,數十下響聲後,燈火盡熄,各人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之中,唯聞各人的喘息聲音,有人低呼:「好險,好險!」蕭峰朗聲說道:「眾位請在原地就坐,不可隨意走動,以免誤蹈屋中機關。壁上圖形惑人心神,更是不可伸手去摸,自陷禍害。」他說話前本有人伸手去摸壁上的圖形線刻,一聽之下,才強自收懾心神。蕭峰低聲說道:「得罪莫怪!快請開了石門,放大伙兒出去。」原來他在射熄油燈之前,一個箭步竄出,抓住了那宮女的手腕,那宮女武功亦自不弱,一驚之下,左手便打。蕭峰順手滅了油燈,將她左手一併握住。那宮女又驚又羞,一動也不敢劫,聽蕭峰這麼說便道:「你……你別抓住我手。」蕭峰放開她手腕,雖在黑暗之中,料想聽聲辨形,也不怕她有什麼花樣。

那宮女道:「我對包先生說過,這些圖形是看不得的,功夫若是不到,觀之有損無益。他卻偏偏要看。」包不同坐在地下,但覺頭痛甚劇,心神恍惚,胸間說不出的難過,似欲一嘔,勉強提起精神道:「你叫我看,我就不看;你不叫我看,我偏偏要看。」蕭峰尋思:「這宮女果是曾勸人不可觀看壁上的圖形,倒不似有意加害。這位西夏公主邀我們到這裡,到底有何用意?」 正尋思間,忽然鼻中聞到一陣極幽雅,極清淡的香氣,蕭峰吃了一驚,急忙伸手按住鼻子,記得當年丐幫幫眾就是被西夏的一品堂中人物以迷香迷倒,體內內息略一運轉,幸喜並無窒礙,只聽得一個少女聲音鶯鶯嚦嚦的說道:「文儀公主殿下駕到。」 眾人聽得公主到來,都是又驚又喜,只可惜黑暗之中,見不到公主的面貌。只聽那少女嬌媚的聲音又道:「公主殿下有諭,書房壁上刻有武學圖形,原不宜別派人士觀看,是以用字畫懸在壁上,特加遮掩,不料還是有人見到了。公主殿下說道,請各位千萬不可晃亮火折,不可以火石打火,否則恐有兇險,諸多不便。公主殿下有些言語要向諸位佳客言明,黑暗之中,頗為失禮,還請各位原諒。」只聽得軋軋聲響,石門打開,那少女又道:「各位若是不願在此多留,可請先行退出,回到外邊廳上歇茶休息,一路有人指引,不致迷失路途。」眾人聽得公主已經到來,如何還肯退出?再聽那宮女聲調平和,絕無惡意,又打開屋門,任人自由進出,心中驚懼之心當即大減,竟無一人離去。

隔了一會,那少女道:「各位不願離去,公主殿下至感盛意。各位遠來,殿下無物相贈,謹將平時清賞的書法繪畫,每位各贈一件。這些都是名家真跡,敬請各位哂納。各位離去之時便自行在壁上摘去吧。」這些江湖豪客聽說公主有禮物相贈,卻只是些字畫,不由得有些納悶,有些多見世面之人,知道這些字畫到中原,均可賣得重值,勝於黃金珠寶,倒也暗暗欣喜。只有段譽一人最是開心,決意要揀那幅「茜窗刺繡圖」,俾與於玉燕並肩賞玩。宗贊王子等了半日,聽來聽去,卻是那宮女代公主發言,心中好生焦躁,大聲道:「公主,既然這裡不便點火,咱們換個地方見面可好?這裡黑朦朦的,你瞧不見我,我也瞧不見你。」那宮女道:「眾位要見公主殿下,卻也不難。」 黑暗之中,百餘人齊聲叫了出來:「我們要見公主,我們要見公主!」另有許多人七嘴八舌的叫嚷:「快快掌燈吧,我們決計不看壁上的圖形便是。」「只須公主身側點幾盞燈,也就夠了,我們只看得到公主,看不到圖形。」「對,對!請公主殿下現身!」擾攘了好一會兒,聲音才漸漸靜了下來。只聽那宮女緩緩地說道:「公主殿下請各位來到西夏,原是要會見佳客。公主現下有三個問題,挨次問來,答得合公主意的,自當請與公主相見。」眾人都興奮起來,有的道:「原來出題目考試。」有的道:「俺只會使槍舞刀,要俺回答什麼詩書題目,這可難死俺了!」那宮女道:「公主要問的題目,都已告知婢子,哪一位先生過來答題?」眾人爭先恐後的擁將過來,都道:「我先答,我先答!」那宮女嘻嘻一笑,道:「眾位不必相爭。先回答的反而吃虧。」眾人一轉念間,都覺有理。越是遲上去,越可多聽旁人的回答,便可從旁人的應答和公主的許否之中,加以揣摩,這一來,反無人上去了。忽聽得一人說道:「大家一擁而上,我便墮後。大家怕做先鋒吃虧,那我就身先士卒。在下包不同,有妻有兒,只盼一觀公主芳容,別無他意!」

那宮女道:「包先生倒是爽直得緊。公主殿下有三個問題請教,第一問:包先生一生之中,在什麼地方最是快樂逍遙?」包不同想了一會,道:「是在一家瓷器店中。我小時候在這店中做學徒,老闆日日打罵,有一天我狂性大發,將瓷器店中的碗碟茶壺、花瓶佛像,一古腦兒打得乾乾津淨,生平最痛快的,便是此事。宮女姑娘,我答得中式麼?」那宮女道:「是否中式,婢子不知,由公主殿下決定。第二問:包先生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麼名字?」包不同毫不思索,道:「叫包不靚。」那宮女道:「第三問是:包先生最愛的這個人相貌如何?」包不同道:「此人年方三歲,眼睛一大一小,鼻孔觀天、耳朵招風,包某有何吩咐,此人決計不聽,叫她哭必笑,叫她笑必哭,哭起來兩個時辰不停,乃是我的寶貝女兒包不靚。」那宮女噗嗤一笑,眾豪客也都哈哈大笑起來,均想包不同答得倒是十分直爽。那宮女道:「包先生請在這邊休息,第二位請過來。」段譽急於出去和玉燕相聚,公主見與不見,並不是如何要緊之事,當即上前,深深一揖,說道:「在下大理段譽,謹向公主殿下致意問安。在下僻居南疆,今日得來上國觀光,多蒙厚待,實感盛情。」那宮女道:「原來是大理國鎮南王世子,殿下不須多謙,勞步遠來,實深簡慢,蝸居之地,不足以接貴客,還請多多擔代。」段譽道:「姊姊你太客氣了,公主今日若無閒暇,改日相見卻也無妨。」那宮女道:「殿下既然到此,也請回答三問。第一問:殿下一生之中,在何處是最快樂逍遙?」段譽脫口而出:「一口枯井爛泥之中。」眾人忍不住失笑,但段譽卻也不向下解釋,除了慕容復一人之外,誰也不知他為什麼在枯井的爛泥之中最是快樂逍遙。有人低聲譏諷:「難道是只烏龜,在爛泥中最是快樂?」那宮女捂住了嘴,又問:「殿下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麼名字?」

段譽正要回答,突然覺得左邊衣袖、右邊衣襟,同時有人拉扯。巴天石在他的身畔低聲道:「說是鎮南王。」朱丹臣在他右邊耳道:「說是鎮南王妃。」原來兩人聽到段譽回答第一個問題,大大的失禮,只怕他第二答也是貽笑於人。此來乃是向公主求婚,如果他說生平最愛之人乃是另外一個姑娘,公主豈有答允下嫁之理?一個說道:該當最愛父親,忠君孝父,那是朝中三公的想法;一個道:須說最愛母親,孺慕慈母,那是文學之士的念頭。 段譽聽那宮女問到自己最愛之人的姓名,本來衝口而出,便欲說王玉燕的名字,但朱巴二人一拉他的衣衫,段譽登時想起,自己是大理鎮南王的世於,來到西夏,一舉一動,實系本國之觀瞻,自己丟臉不要緊,卻不能失了大理國的顏面,便道:「我最愛的,自然是爹爹、媽媽。」他口中一說到「爹爹、媽媽」四字,胸中自然而然的起了愛慕父母之意,覺得對父母之愛和玉燕之愛並不相同,難分孰深孰淺,說自己在這世上最愛父母,可也不是虛語。那宮女又問:「令尊令堂的相貌如何?是否與殿下頗為相似?」段譽道:「我爹爹四方臉蛋,濃眉大眼,神貌甚是威武,其實他的性子倒很和善……」他說到這裡,心中突然一凜:「原來我相貌只像我娘,不像爹爹。這一節我以前倒沒想到過。」那宮女聽他說了一半,不再說下去,心想他母親是王妃之尊,他自不願當眾述說母親的相貌,便道:「多謝殿下,請殿下這邊休息。」

宗贊聽那宮女對段譽言辭間十分客氣,相待甚是親厚,心中醋意登生,暗想:「你是王子,我也是王子。吐蕃團此你大理強大得多。莫非是你一張小白臉占了便宜麼?」當下不再等待,踏步上前,說道:「吐蕃國王子宗贊,請公主會面。」那宮女道:「王子殿下光降,敝國上下齊感榮寵。敝國公主也有三事相詢。」那宗贊甚是直爽,笑道:「公主那三個問題,我早聽見了,也不用你一個個的問來,我一併答了吧。我一生之中,最快樂逍遙的地方,乃是日後做了駙馬,與公主結為夫妻的洞房之中。我平生最愛的人兒,乃是文儀公主,她自然姓李,閨名我自然不知,將來成為夫妻,她一定會說我知曉。至於公主的相貌,當然像神仙姊姊一般,天上少有,地下絕無。哈哈,你說我答得對不對?」眾人之中,倒有一大半和宗贊王子存著同樣心思,要如此回答這三個問題,聽得宗贊王子說了出來,都是暗暗懊悔:「我該當搶先一步如此回答,現下若再這般說法,倒似是拾了他的唾餘,跟人學樣一般。」

蕭峰聽那宮女一個個的問來,眾人回答時患得患失,有的竭力諂諛,討好公主,有的則自高身價,大吹大擂,越聽越是無聊,若不是要將此事看一個水落石出,早就先行離去了,正納悶間,忽聽得慕容復的聲音說道:「在下姑蘇燕子塢慕容復,久仰公主芳名,特來拜會。」那宮女道:「原來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姑蘇慕容公子,婢子雖在深宮之中,亦聞公子大名。」慕容復心中一喜:「這宮女知道我的名字,當然公主也知道了,說不定她們曾談起過我。」當下說道:「不敢,賤名有辱清聽。」那女又說道:「咱們西夏雖然僻處邊陲,卻也多聞『北喬峰、南慕容』的英名。聽說北喬峰喬大俠已改姓蕭,在大遼位居高官,不知此事是否屬實?」慕容復道:「正是!」他早見到蕭峰同赴青鳳閣來,卻不加點破。 那宮女問道:「公子與蕭大俠齊名,想必和地相熟,不知這位蕭大俠人品如何?武功與公子相比,卻是誰高誰下?」這一問之下,慕容復登時面紅耳赤,他與蕭峰在少林寺前一戰,頗落下風,武功顯然遠遠不如蕭峰,乃是人所共見,在眾人之前,若要否認此事,不免為天下豪傑所笑。但他胸襟並不開朗,要他直認不如蕭峰,卻又不願,忍不住怫然道:「姑娘所詢,可是公主要問的三個問題麼?」那宮女忙道:「不是。公子莫怪,婢子這幾年聽人說起蕭大俠的英名,仰慕已久,不禁多問了幾句。」慕容復道:「蕭君此刻便在姑娘身畔,姑娘有興,不妨自行問他便是。」此言一出,廳中登時一陣大嗶。要知蕭峰威名遠播,武林人士聞名無不震動。

那宮女顯是心中激動,說話之聲音也顫了,道:「原來蕭大俠居然也降尊屈貴,來到小國,我們事先未曾知情,簡慢之極,蕭大俠當真要寬洪大量,原宥則個。」蕭峰鼻中「哼」了一聲,卻不回答。慕容復聽那宮女的語氣,對蕭峰的敬重著實遠在自己之上,不禁暗驚:「蕭峰那廝也未娶妻,此人官居大遼南院大王,掌握兵權,非我一介白丁之可比,西夏公主若是選中了他,這……這……這便如何是好?」 那宮女道:「待婢子先問慕容公子,蕭大俠還請等候,得罪得罪。」一連說了許多抱歉的言語,才嚮慕容復問道:「請問公子,公子生平在什麼地方最是快樂逍遙?」這問題慕容復曾聽她問過一百餘人,但問到自己之時,突然間張口結舌,答不上來。他一生營營役役,不斷為興復燕國而奔走,可說從未有過什麼快樂之時。別人瞧他年少英俊,武功高強,名滿天下,江湖上對之無不敬畏,自必志得意滿,但他內心,實在是從來沒感到真正快樂過。他呆了一呆,說道:「要我覺得真正快樂,那是在將來,不是過去。」那宮女還道他與宗贊王子等人是一股的說法,要等招為駙馬,與公主成親,那才真正的喜樂,卻不知慕容復所說的快樂,乃是將來身登大寶,成為大燕的中興之主。她微微一笑,又問:「公子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麼名字?」慕容復嘆了口氣,道:「我沒有什麼最愛之人。」那宮女道:「如此說來,這第三問也不用了。」慕容復道:「我盼得見公主之後,能回答姐姐第二、第三個問題。」

那宮女道:「請慕容公子這邊休息。蕭大俠,你來到敝國,客從主便,婢子也要以這三個問題冒犯虎威。」但她連說幾遍,竟是無人答應。虛竹道:「我大哥已經走啦,姑娘莫怪。」那宮女一驚,道:「蕭大俠走了?」虛竹道:「正是。」原來蕭峰聽文儀公主命那宮女向眾人逐一詢問一個問題,料想其中雖有深意,但顯無加害眾人之心,尋思這三個問題問到自己之時,該當如何回答?一念及阿朱,胸口一痛傷心欲絕,雅不願在旁人之前泄露自己心情,當即轉身出了石室。其時室門早開,他出去時腳步輕盈,旁人大都並未知覺。那宮女道:「卻不知蕭大俠因何退去?是怪我們此舉無禮麼?」虛竹道:「我大哥不是小氣之人,不會因此見怪。嗯,他一定是酒癮發作,到外面喝酒去了。」那宮女笑道:「正是。素聞蕭大俠豪飲,酒量天下無雙,我們這裡沒有備酒,難留嘉賓,實在太過慢客。這位先生見到蕭大俠之時,還請轉告公主殿下的歉意。」這宮女能說會道,言語得體,比之在外廂款客的那個怕羞宮女,口齒伶俐百倍。虛竹道:「我見到大哥時跟他說便了。」那宮女又問:「先生尊姓大名?」虛竹道:「我麼……我麼……我道號虛竹子。」那宮女問道:「先生平生在什麼地方最是快樂?」 虛竹輕嘆一聲,道:「在一個黑暗的冰窖之中。」他說到「冰窖」二字,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啊」的一聲低呼,跟著嗆啷一聲,一隻瓷杯掉到地下,打得粉碎。

那宮女又問:「先生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麼名字?」虛竹道:「我……我不知道那位姑娘叫什麼名字。」眾人一聽,都哈哈大笑起來,均想此人莫非有點痴狂,居然不知對方姓名,便傾心相愛。那宮女道:「不知那位姑娘的姓名,那也不是奇事。當年孝子董永見到天上仙女下凡,並不知她的姓名底細,就愛上了她。虛竹子先生,這位姑娘的容貌定然是美麗非凡了?」虛竹道:「她容貌如何,我也是從來沒看見過。」霎時之間,石室中笑聲雷動,都道真是天下奇聞,也有人以為虛竹是故意說笑。 眾人鬨笑聲中,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低低問道:「你……你可是『夢郎』麼?」虛竹大吃一驚,顫聲道:「你……你可是『夢姑』麼?這可想死我了。」伸出手來,向前跨了幾步,只聞到一陣馨香,一隻溫軟柔滑的手掌已握住了他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悄聲道:「夢郎,我便是找你不到,這才請父皇貼下榜文,邀你到來。」虛竹更是驚訝,道:「你……你便是……」那少女道:「咱們到裡面說話去,夢郎,我日日夜夜,就盼有此時此刻……」一面細聲低語,一面攙著他手,悄沒聲的穿過帷幕,踏著厚厚的地氈,走向內堂。石室內眾人兀自喧笑不止。 那宮女仍是挨次將這三個問題向眾人一個個問將過去,直到盡數問完,這才說道:「請各位到外邊廳中喝茶,壁上書畫便即運出來請各位揀取。公主殿下如願和那一位相見,自當遣人前來邀請。」黑暗中登時有許多人鼓躁起來:「我們要見公主!」「即刻就要見!」「把我們差來差去,那不是消遣人麼?」那宮女道:「各位還是到外邊休息的好,又何必惹得公主殿下不快?」 最後一句話其效如神,眾人來到靈州,為的就是要給公主招為駙馬,倘若不聽公主意旨,她勢必不肯召見,見都見不到,還有什麼駙馬不駙馬的?那宮女此言一出,眾人便即安靜,魚貫走出石室。室外明晃晃火把照路,眾人循舊路回到先前飲茶的廳堂。 段譽和玉燕重會,說起公主所問的三個問題。玉燕聽他說生平覺得最快樂之地是在枯井的爛泥之中,不禁吃吃而笑,暈紅雙頓,低聲道:「我也是一樣。」 眾人喝了一盞茶,內監捧出書畫捲軸來,請各人自擇一件。這些人心中七上八下,只是記著公主是否會召見自己,哪有心思去揀什麼書畫,段譽輕輕易易的便取得了那幅「茜窗刺繡圖」,誰也不來跟他爭奪。他和玉燕並肩觀賞半日,驀地想起虛竹身邊也有一幅相似的圖畫,想請他取出作一比較,但舉目四顧,大廳中竟不見虛竹的人影。他叫道:「二哥,二哥!」也不聽見人答應。段譽心道:「他和大哥一起走了,還是有什麼兇險?」正感擔心,忽然一名宮女走到他的身邊,說道:「虛竹先生有張書箋交給段公子殿下。」說著雙手捧上一張摺疊好的泥金詩箋。

段譽接過打開,鼻中便聞到一陣淡淡的幽香,只見箋上寫道:「我很好,極好,說不出的快活。要你空跑一趟,真是對你不起,對段老伯又失信了,不過沒有法子。字付三弟。」下面署著「二哥」二字。段譽情知這位和尚二哥讀書不多,文理頗不通順,但這封信卻寫得實在沒頭沒腦,不知所云,拿在手裡怔怔的思索。宗贊王子遠遠看見那宮女拿了一張書箋交給段譽,不由得醋意大發,認定是公主邀請段譽相見,心道:「好啊,果然是給你這小白臉搶了先,可沒這麼便宜。」口中喝道:「咱家須容不得你!」一個箭步,便向段譽撲了過來。

他一竄到段譽身前,左手挾手將那書箋一把搶過,右手重重一舉,打向段譽胸口。段譽正在思索虛竹信中所言是何意,宗贊王子這一拳打到,他是全然不知閃避,其實以他武功,宗贊這一拳來得快如電閃,便是想避也避不了。砰的一聲,這一拳正中他的前胸,拳力及胸,段譽體內充盈鼓盪的內息立時生出反彈之力,但聽得呼的一聲,跟著又是極響亮幾下「拍!嗆啷!唉喲!」宗贊王子的身子直飛出去數步之外,摔上一張茶几,几上茶壺,茶杯打得片片粉碎。宗贊忍不住「唉喲」一聲,叫了出來,來不及站起,便去看那書箋,大聲念道:「我很好,極好,說不出的快活!」眾人明明見他給段譽重重摔了一跤,怎麼反說「很好,極好,說不出的快活!」無不大為詫異。[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