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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回少林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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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回少林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正文

菊劍道:「主人要我姊妹出去,不許我們服侍主人穿衣盥洗,定是……定是討厭了我們……」話末說完珠淚已是滾滾而下,虛竹連連搖手,道:「不,不是的。唉,我不會說話,什麼也說不明白,我是男人,你們是女的,那個……那個不大方便……的的確確沒有他意……菩薩在上,出家人不打誑語,我決不騙你。」蘭劍、菊劍見他指手劃腳,說得情急,其意甚誠,不由得破涕為笑,齊聲道:「主人莫怪。靈鷲宮中向無男人居住,我們還從來沒見過男子。主人是天,奴婢們是地,哪裡有什麼男女之別?」二人盈盈走近,服侍虛竹穿衣著鞋。不久梅劍與竹劍也走了進來,一個替他梳頭,一個替他洗臉。虛竹嚇得不敢作聲,再也不敢提一句不要她們服侍的話。

他料想段譽已經去遠,追趕不上,又想洞島群豪身上生死符未除,不能猝然離去,用過早點後,便到廳上和群豪相見,替兩個痛楚最厲之人拔除了生死符。但這拔除生死符之事,須以真力使動「天山六陽手」,虛竹體內真力充沛,縱使連拔十人,也不會疲累,可是童姥在每人身上所種生死符的部位各各不同,虛竹細思拔除之法,卻是頗感煩難。他於經脈、穴道之學所知極是粗淺,又不敢隨便動手,若有差失,不免使受治者反蒙毒害。到得午間,竟只治了兩人。食過午飯後,略加休息,梅劍見他皺起眉頭,沉思拔除生死符之法,頗為勞心,便道:「主人,靈鷲宮後殿,有數百年前舊主人遺下的石壁圖像,婢子曾聽童姥姥言道,這些圖像與生死符有關,主人何不前去一觀?」虛竹喜道:「甚好!」當下梅蘭菊竹四劍引導虛竹來到花園之中,搬開一座假山,現出地道入口,梅劍高舉火把,當先領路,五人魚貫而進。一路上梅劍在隱蔽之處不住按動機關,使預伏的暗器毒物不致發動。那地道曲曲折折,盤旋向下,有時豁然開朗,現出一個巨大的石窟,可見那地道乃是依著山腹中天然的洞穴而開成。否則工程之巨,數百年也未必開鑿得成。直行了二里有餘,梅劍伸手推開左側一塊岩石,讓在一旁,說道:「主人請進,裡面便是石室,婢子們不敢入內。」虛竹道:「為什麼不敢?裡面有危險麼?」梅劍道:「不是有危險。這是本宮重地,婢子們不敢擅入。」虛竹道:「一起進來吧,那有什麼要緊?外邊地道中這麼窄,站著很不舒服。」 四姝相顧,臉上均有驚喜之色。梅劍道:「主人,童姥姥仙去之前,曾對我姊妹們說道,若是我四姊妹忠心服侍,並無過犯,那麼到四十歲時,便可許我們每年來到這石室中一日,參研石壁上的武功。就算主人恩重,不廢童姥姥當日的許諾,那也是廿二年之後的事了。」虛竹道:「再等廿二年,豈不氣悶煞人?到那時你們也老了,再學什麼武功?一齊進去吧!」四姝大喜,當即伏地跪拜。虛竹道:「請起,請起。這裡地方狹窄,我跪下還禮,大家擠成一團了。」當下四人走進石室,只見四壁岩石,打磨得甚是光滑,石壁上刻滿了無數徑長兩尺的圓圈,每個圓圈之中,刻了各種各樣的圖形,有的是人像,有的呈獸形,有的是殘缺不全的文字,更有些只是記號和線條,每個圓圈之旁,都注著「甲一」、「甲二」、「子一」、「子二」等數字,圓圈之數若不逾千,至少也有八九百個,一時卻哪裡看得周全?竹劍道:「咱們先看甲一之圓,你說是不是?」虛竹點頭稱是。當下五人舉起火把,端相那編號「甲一」的圓圈,虛竹一看之下,便認出圈中所繪,乃是「天山折梅手」第一招的起手式,道:「這是『天山折梅手』。」看甲二時,果是天山折梅手的第二招,依次看將下去,天山折梅手圖解巳完,便是天山六陽手的圖解,各種歌訣奧秘,一一注在圓圈之中。

待得「天山六陽手」的圖譜一完,出現的便是其他武功招數,這些招數,當童姥離開冰窖,與李秋水在荒山較藝之時,也曾傳給虛竹。但虛竹看了幾個圖譜,便覺譜中所刻的文字圖形,遠較童姥所說的更為詳盡細緻,略一思索,已明其理。那日童姥與李秋水較藝,力求克敵制勝,本意並不在傳授虛竹功夫,只須將一招功夫在李秋水面前演將出來,令她無法還招抵禦,便大功告成了,至於招數中種種精微變化,卻不必花費時光,令虛竹一一領會。這時虛竹按著圓中所示,運起體內真氣,只學得數招,身子便輕輕飄飄地凌虛欲起,只是似乎還在什麼地方差了一點,以致無法離地。 正在心曠神怡,萬慮俱絕之時,忽聽得「啊、啊」兩聲驚呼,虛竹一驚,回過頭來,但見蘭劍、竹劍二姝身形一晃摔倒在地。梅菊二劍手扶石壁,也是臉色大變,搖搖欲墮。虛竹急忙走近,將蘭竹二姝扶起,道:「怎麼啦?什……什麼事?」梅劍道:「主……主人,我們功力低微,不能看這裡的……這裡的圖形……我……我們在外面伺候。」四姝扶著石壁,一步步走出了石室。虛竹呆了一陣,跟著走出,只見四姝在甬道中盤膝而坐,一齊用功,身子顫抖,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虛竹一見此情,知道她們已受頗重的內傷,當即使出「天山六陽手」在每人背心的穴道中拍了幾拍。一股陽和渾厚的力道進入各人體內,四姝臉色登時平和,不久各人額頭滲出汗珠,先後睜開眼來,叫道:「多謝主人耗費功力,為婢子治傷。」翻身拜倒,叩謝恩德。虛竹忙伸手相扶,道:「那……那是怎麼回事?怎地好端端地會受傷昏暈?」

梅劍嘆了口氣,道:「主人,當年童姥要我們到四十之後,才能每年到這石室中來看圖一日,原來大有深意。這些圖譜上的武功太也深奧,婢子們不自量力,照著『甲一』圖中所示一練,真氣不足,立時便走入了經脈岔道。若不是主人解救,我四姊妹不能重見天日了。」蘭劍道:「童姥對我們期許很切,盼望我姊妹到四十歲後,便能習練這上乘武功,可是……可是婢子們資質庸劣,使算再練二十二年,未必敢再進此室。」虛竹道:「原來如此,那卻是我的不是了,我不該要你們進去。」四劍又拜伏請罪,齊聲道:「主人何出此言?那是主人的恩德,全怪婢子們狂妄胡為。」菊劍道:「主人功力深厚,練這些高深武舉卻是大大有益。童姥在石室之中,往往經月不出,便是揣摩石壁上的圖譜。」梅劍又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島那些奴才們攻打靈鷲宮,詢問鈞天部姊妹們,要知道童姥藏寶的所在。諸姊妹忠心耿耿,寧死不屈。我四姊妹原預備將他們引進地道,發動機關,將他們盡數聚殲在地道之中,只是深恐這些奴才中有破解機關的能手,若是進了石室,見到靈鷲宮石壁圖解,那就遺禍無窮。早知如此,讓他們進來反倒好了。」虛竹點點頭,道:「確實如此,這些圖解若讓功力不足之人見到了,那比任何毒藥利器更有禍害,幸虧他們沒有進來。」竹劍微笑道:「主人真是好心,依我說啊,若是讓他們一個個練功而死,那才好看呢。」 虛竹道:「我練了幾招,只覺精神勃勃,內力充沛,正好去給他們拔除一些生死符。你們上去睡一睡,休息一會。」當下五人從地道中出來,虛竹回入大廳,拔除了三人的生死符。

話休絮煩,虛竹每日使「天山六陽手」,替群豪拔除生死符,一感精神疲乏,體力有虧,便到石室中去習練上乘武功。四姝只是在石室外相候,再也不敢踏進一步。虛竹每日亦抽暇指點四姝及九部諸女的武功,一視同人,毫不藏私。 如此直花了二十餘天時光,才將群豪身上的生死符拔除乾淨,而虛竹每日精研石壁上的圖譜,融會貫通之餘,武功也是大進,與初上飄渺峰之時已是不可同日而語了。群豪當日臣服於童姥,乃是為身上的生死符所制,不得不然,此時靈鷲宮易主,虛竹以誠相待,以禮相敬,群豪雖然個個都是桀傲不馴的人物,卻也是感恩戴德,心悅誠服,一一拜謝而去。待得各洞主、各島主分別下山,飄渺峰上只剩下虛竹一個男子。他暗自尋思:「我幼失怙恃,全仗少林寺中師父們撫養成人,若是從此不回少林,太也忘恩負義。我須得回到寺中,向方丈師父領罪,才合道理。」當下向四姝及九部諸女說明原由,即日便要下山。靈鷲宮中一應事務,由九部之首的余婆、石嬸等人會商處理。四姝意欲跟隨服伺,虛竹道:「我回去少林,乃重做和尚。和尚有婢女相隨,天下焉有是理?」說之再三,四姝總不肯信。虛竹拿起剃刀,將頭髮剃個精光,露出頭上的戒點來。四妹無奈,只得與九部諸女一齊送到山下,灑淚而別。虛竹換上了少林寺的僧衣,邁開大步,遙奔嵩山而來。他為人誠謹,路上自然不會去招惹旁人,而他這般一個衣衫襤縷的青年和尚,縱有盜賊歹人,也不會來打他的主意。一路無話,太太平平的回到少林寺來。他重見少林寺屋頂的黃瓦,心下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慚愧,一別數月,自己幹了許許多多違犯清規戒律之事,殺戒、色戒、葷戒、酒戒,無一不犯,不知方丈和師父是否能夠見恕,許自己再入佛門。他心下惴惴,極是不安,進了山門後,便去拜見師父慧輪。慧輪見他突然回來,不由得一怔,問道:「我差你出寺下書,如何至今方回?」虛竹俯伏在地,痛悔無巳,不禁放聲大哭了起來,說道:「師父,弟子……弟子真是孩死,下山之後,把持不定,將師父……師父平素的教誨,都………都不遵守了。」慧輪臉上變色,道:「怎……怎麼?你沾了葷腥麼?」虛竹道:「是,還不止沾了葷腥而已。」慧輪道:「該死,該死!你……你喝了酒麼?」虛竹道:「弟子不但喝酒,而且還喝得爛醉如泥。」慧輪嘆了一口長氣,兩行淚水從面頰上流了下來,道:「我看你從小忠厚老實,怎麼一到花花世界的繁榮境中,便竟墮落如此,咳,咳……」虛竹見師父傷心,更是惶恐,道:「師父在上,弟子所犯戒律,更有勝於這些的,還……還犯了……」還沒說到犯了殺戒、色戒,突然間鐘聲噹噹響起,每兩下短聲,便略一間斷,乃是召集慧字輩諸僧的訊號。慧輪立即起身,擦了擦眼淚,道:「你犯戒太多,我也無法回護於你。你……你……你自行到戒律院去領罪吧!只恐連我也有不是。」說著取過壁上的戒刀,匆匆奔出。虛竹當下來到戒律院前,躬身稟道:「弟子虛竹,違犯佛門戒律,恭懇掌律長老賜罰。」連說了兩遍,院中走出一名中年僧人來,冷冷的道:「首座和掌律師叔有事,沒空來聽你的,你跪在這裡等著吧!」虛竹道:「是!」這一跪自中午直跪到天黑,竟沒有人過來理他。幸好虛竹內功深厚,雖是不飲不食的跪了大半天,仍是渾若無事,沒絲毫疲累。

耳聽得暮鼓響起,寺中晚課之時已屆,虛竹輕輕念經,懺悔過失。那中年僧人走將過來,說道:「虛竹,這幾天寺中正有大事,長老們沒空來處理你的事。我瞧你長跪念輕,還真有虔誠悔悟之意。這樣吧,你先到菜園子去挑糞澆菜,靜候吩咐。等長老們空了之後,再叫你來問明實況,按情節輕重處罰。」虛竹恭恭敬敬的道:「是,多謝慈悲。」向他合什行禮,這才站起來,心想:「不將我立即逐出寺門,看來事情還有些指望。」虛竹走到菜園之中,向管菜園的僧人緣根說道:「師兄,小僧虛竹犯了本門戒律,長老們罰我來挑糞澆菜。」那緣根資質平庸,既不能領會禪義,練武也是沒什麼進境,平素最喜多管瑣碎事務。這菜園子有兩百來畝地,三四十名長工,他統率人眾,倒也威風凜凜,遇到有僧人從戒律院裡罰到菜園來做工,更是他大逞威風的時候。他一聽虛竹之首,心下甚喜,問道:「你犯了什麼戒?」虛竹道:「犯戒甚多,一言難盡。」緣根怒道:「什麼一言難盡。我勸你老老實實,給我說個明白。莫說你是個沒職司的小和尚,便是達摩院、羅漢堂的首座犯了戒,只要是罰到菜園子來,我一般要問個明白,誰敢不答?我瞧你啊,臉上紅紅白白,定是偷吃了葷腥,是也不是?」 虛竹道:「正是。」緣根道:「哼,你瞧,我一猜便著。說不定私下還偷酒喝呢,你不用賴,要想瞞過我,可沒這麼容易。」虛竹道:「正是,小僧有一日喝酒喝得爛醉如泥,人事不知。」緣根笑道:「嘖嘖嘖,真正大膽。嘿嘿,灌飽了黃揚,那便心猿意馬,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八個宇,一定也置之腦後了。你心中想過女娘們,是不是?不但想一次,至少也想了七次八次,你敢不敢賴?」說時聲色懼厲。虛竹嘆道:「小僧何敢在師兄面前撒謊?不但想過,而且還犯過色戒。」緣根心中得意之極,戟指大罵:「你這小和尚忒也大膽,敗壞我少林寺的清雀。除了色戒,還犯過什麼?偷盜過沒有,取過別人的財物沒有?和人打過架,吵過嘴沒有?」虛竹低頭道:「小僧殺過人,而且殺了不止一人。」緣根大吃一驚,臉色大變,退了三步。他向來欺善怕惡,一聽虛竹說殺過人,而且所殺的不止一人,登時心驚膽戰,生怕他狂性發作,動起粗來,自己多半不是敵手,當下定了定神,滿臉堆笑,道:「本寺武功天下第一,既然練武,難免失手殺人,師弟的功夫,自然是非常了得的啦。」虛竹道:「說來慚愧,小弟所學的本門功夫,已全然被廢,眼下是半點也不剩了。」緣根大喜,道:「那很好,那很好。」聽說他本門功夫已失,只道是他犯戒太多,給本寺長老廢去了武功,登時便換了一番臉色。

但他轉念又想:「雖說他武功已廢,但若是尚有幾分剩餘,總是不易對付。」說道:「師弟,你到菜園來做工懺悔,那也極好。可是咱們這裡規矩,凡是犯了戒律,手上沾過血腥的僧侶,做工時須得戴上腳鐐手銬。這是祖宗們傳下來的規矩,不知師弟肯不肯戴?若是不肯,由我去稟告戒律院便了。」虛竹道:「規矩如此,小僧自當遵從。」緣根心下暗喜,當下取出鋼銬鋼鐐,給他戴上。要知少林寺數百年來傳習武功,自難免有不肖僧人為非作歹,而這些犯戒僧人,往往武功極高,不易制服,是以戒律院、懺悔堂、菜園子各地,都備得有精鋼鑄成的鐐銬。緣根見虛竹一戴上鐐銬,心中大定,罵道:「賊和尚,瞧你不出小小年紀,居然如此膽大妄為,什麼戒律都去犯上一犯。今日不重重懲戒,如何出得我心中惡氣?」折下一松樹枝,沒頭沒腦的便向虛竹頭上抽來。虛竹收斂真氣,不敢以內力抵禦,讓他抽打,片刻之間,便給打得滿頭滿臉都是鮮血。他只是念佛,臉上無絲毫不愉之色。緣根見他既不閃避,更不抗辯,心想:「這和尚果然武功盡失,我大可作踐於他。」想到虛竹大魚大肉,爛醉如泥的淫樂,自己空活了四十來歲,從未嘗過這種滋味,妒忌之心,不禁油然而生,下手更加重了,直打斷了三根樹枝,這才罷手,惡狠狠的道:「你每天挑三百擔糞水澆菜,若是少了一擔,我用硬扁擔、鐵棍子打斷你的兩腿。」 虛竹受緣根責打,心下反而平安,自忖:「我犯了這許多戒律,原該遭受重責,責罰越重,我身上的罪孽便化去越多。」當下恭恭敬敬的應道:「是!」走到廊下去提了糞桶,便去挑糞加水,在畦間澆菜。但澆菜之事,乃是一瓢瓢的細功夫,三百桶糞水,豈是頃刻間能夠澆完?虛竹毫不偷工,勻勻淨淨,仔仔細細的灌澆,一夜不睡,直到次日清晨,兀末完工。虛竹精力充沛,也不疲累,直到三百桶澆完,這才在柴房中倒頭睡覺。只睡得片刻,緣根便過來拳打腳踢,將他鬧醒,罵道:「賊和尚,青天白日的,卻躲在這裡睡覺,快起來劈柴去。」虛竹道:「是!」也不抗辯,便去劈柴。如此一連六七日,日間劈柴,晚上澆糞,苦受折磨,全身傷痕累累,也不知已吃了幾千百鞭。

第八日早晨,虛竹正在澆菜,忽聽見那緣根走了過來,說道:「師兄你辛苦啦!」取過鑰匙,便給他打開了鐐銬,虛竹道:「也不辛苦,尚有三十餘桶,待我澆完之後,再睡不遲。」緣根道:「師兄不用澆了,餘下之數,由我代勞便是,師兄請到屋裡用飯,小僧這幾日多有得罪,當真該死,還求師兄原宥。」 虛竹聽他口氣忽變,心下甚奇,抬起頭來,只見他鼻青目腫,顯是曾給人狠狠的打了一頓,更是奇怪,緣根苦著臉道:「小僧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師兄,師兄若有不原諒,我……我……便大禍臨頭了。」虛竹道:「小僧自作自受,師兄責罰得極當。」緣根臉色一變,舉起手來,啪啪啪啪四響,在自己臉上重重打了四記巴掌,道:「師兄,師兄,求求你行好,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我……」說著又是啪啪連聲,痛打自己的臉頰。虛竹大奇,道:「師兄此舉,卻是何意?」緣根雙膝一曲,跪倒在地,拉著虛竹的衣裾,道:「師兄若不原諒,我……我一對眼珠便不保了。」虛竹道:「我當真半點也不明白。」緣根道:「只要師兄饒恕了我,不挖去我的眼珠子,小僧來生變牛變馬,報效師兄的大恩大德。」虛竹道:「師兄說哪裡話來?我幾時說過要挖了你的眼珠?」緣根臉如土色,道:「師兄既是堅不肯諒,小僧有眼無珠,只好自求了斷。」說看右手伸出兩指,往自己眼中插去,虛竹一把將他手腕抓住,道:「是誰逼你自挖眼珠?」緣根滿額是汗,道:「我……我不敢說,若是說了,他……他們立取我的性命。」虛竹尋思:「少林寺中,更有何人能有如此大的威權?」道:「是方丈麼?」緣根道:「不是。」虛竹又問:「是達摩院首座?羅漢堂首座?戒律院首座?」緣根都說不是,並道:「師兄,我是不敢說的,只求求你繞恕了我。他們說,我若想保全這對眼珠子,只要你親口答應饒恕。」說著偷眼向旁一瞥,滿臉都是懼色。

虛竹順著他眼光瞧去,只見瓦屋廊下坐著四名僧人,一色灰布僧袍、灰布僧帽,臉孔朝里,瞧不見他們相貌。虛竹尋思:「難道是這四位師兄?想來他們必是寺中大有來頭之人遣來,懲罰緣根擅自作威作福,責打犯戒的僧人。」便道:「我不怪罪師兄,早便原諒了你。」緣根這一下喜從天降,便在畦中磕頭,額頭上沾滿了糞水,竟也是全無知覺。虛竹道:「師兄快請起,千萬莫行此大禮。」緣根站起來,恭恭敬敬的將虛竹請到飯堂之中,親自斟茶盛飯的服侍。虛竹推辭不得,眼見若是不允他服侍,緣根便遭逢大禍的模樣,也只索性由他。緣根低聲道:「師兄要不要喝酒?要不要吃狗肉?我去給師兄弄來。」虛竹驚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這如何使得?」緣根眨一眨眼,道:「一切罪孽,由小僧獨自承當便是。我這便去設法弄來,供師兄享用。」虛竹搖手道:「不可,不可!這犯戒之事,師兄再也休提起。」 緣根道:「師兄若嫌在寺中取樂不夠痛快,不妨出寺下山,戒律院中若是問將起來,小僧便說是派師兄出去操辦物料,一力遮掩,決無後患。」虛竹聽他越說越不成話,搖頭道:「小僧誠心懺悔以往過誤,一應戒律,再也不敢違犯,師兄此言,不可再提。」緣根道:「是。」心想:「你這酒肉和尚,忽然假惺惺起來。」但虛竹既如此說,自也不敢多言,當下服侍他用過素餐,請他到自己的禪房宿息。如此一連數日,緣根都是殷勤相待,恭敬得無以復加。過了三日,這一天午間,虛竹食罷午飯,緣根泡了一壺龍井清茶,雙手捧了,說道:「師兄,請用茶。」虛竹道:「師兄,小僧是待罪之身,你再如此客氣,教小僧如何克當?」站起身來,雙手去接茶壺,忽聽得鐘聲噹噹大響,連續不斷,卻是召集全寺僧眾的訊號。除了每年佛誕、達摩祖師誕辰等幾日之外,寺中向來極少召集全體僧眾,緣根道:「方丈鳴鐘集眾,咱們都到大雄寶殿去吧!」虛竹道:「正是。」當下隨同菜園中的十來名僧人,匆匆趕到大雄寶殿,只見殿上已集了二百餘人,其餘僧眾,不斷的進來。片刻之間,全寺五百餘僧人,都已集在殿中,各分行輩排列,人數雖多,卻是靜悄悄地鴉雀無聲。虛竹排在「虛」字輩列中,偶爾抬頭一看,只見各長輩高僧臉上神色都是十分嚴重,虛竹心下惴惴:「莫非我所犯戒律太大,是以方丈大集寺眾,要重重的懲罰,瞧這聲勢簡直是要破門將我逐出寺外的模樣,那便如何是好?」正危懼間,只聽鐘聲三響,諸僧高宣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方丈玄慈與玄字輩的三位高僧,陪著七位僧人,從後殿緩步而出。殿上僧眾一齊躬身行禮。玄慈與那七僧分賓主坐下。眾僧抬起頭來,見那七僧年紀都已不輕,服色與本寺不同,乃是別處寺院來的客僧。坐在首位的一僧約有七十來歲年紀,身形矮小,雙目卻是炯炯有神,顧盼之際,極具威嚴。玄慈朗聲向本寺僧眾說道:「這位乃是五台山清涼寺方丈神光上人,大家參見了。」眾僧一聽,心中都是「啊」的一聲,要知神光上人在武林中威名極盛,與玄慈大師並稱「降龍」、「伏虎」兩羅漢,以武功而論,據說神光上人還在玄慈方丈之上。只是清涼寺規模較小,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是遠遠不及少林,說到聲望,卻是不如玄慈了。眾僧均想:「聽說神光上人自視極高,認為僧人而過問武林中俗務,乃是落了下乘,向來不大願與少林寺打交道,今日親來,不知是為了什麼大事。」當下各人又都躬身向神光上人行禮,玄慈伸手向著其餘六僧說道:「這六位有的是清涼寺高僧,有的是神光上人的知交,都是佛門的有道大德。今日七位同時降臨,實是本寺的光寵,故此召集大家出來見見,甚盼神光上人開壇說法,宏揚佛義,合寺僧眾,同受教益。」神光上人道:「不敢當!」 他身形矮小,不料說話聲音卻是奇響無比,真如獅子吼一般,眾僧不由得都是一驚。但他話聲宏大,既不是放大了嗓門叫喊,亦非運使內力,故意懾人心魄,乃是自自然然,天生的說話高亢,實是異稟。他接著說道:「少林莊嚴寶剎,小僧心儀已久,六十年前便來投拜求戒,卻被拒之于山門之外。六十年後重來,垣瓦依舊,人事已非,可嘆啊可嘆。」眾僧聽了,心中都是一震,聽他說話,顯然頗有懷恨的敵意,難道竟是前來尋仇生事不成?玄慈為人頗有涵養,平平和和的道:「原來師兄昔年曾來少林寺出家。天下寺院都是一家,師兄今日主持清涼,凡我佛門子弟,無不祟仰。當年少林寺未敢接納,得罪了師兄,小僧恭謹謝過。但師兄因此另創天地,宏法普渡,有大功業於佛門,未始不是冥冥中的一場因緣呢。」說著雙手合什,深深行了一禮。 神光上人起身行禮,說道:「小僧當年所以來到寶剎求戒,固然是仰慕少林寺數百年執武林牛耳,武學淵源,更要緊的是,天下傳言少林寺戒律精嚴,處事平正。」他說到這裡,突然雙目一翻,精光四射,仰頭瞧著大雄寶殿上佛祖的金像,冷冷的繼續說道:「豈知世上盡有名不副實之事。早知如此。小僧當年也不會有少林之行了。」

此言一出,少林寺五百餘僧眾臉上一齊變色,只是眾僧戒律素嚴,雖然人人憤怒,竟無半點聲息。玄慈方丈道:「善哉!善哉!師兄何出此言?敝寺上下,若有行事乖謬之處,還請師兄明言,有罪當罰,有過須改。師兄一句話抹煞少林寺數百年清譽,未免太過。」神光上人道:「請問師兄,佛門寺院,可是官府、盜寨?」玄茲道:「小僧不解師兄言中含意,還請賜示。」神光道:「官府拿人監禁,盜寨則擄人勒贖,事屬尋常,可是少林寺一非官府二非盜寨,何以擅自扣押外人,不許別人離去?請問師兄,少林寺干下這等強凶霸道的行徑,還能稱得『佛門善地』四字麼?」 玄慈向坐在神光下首的第四個僧人瞥了一眼,心道:「此僧深目捲髮,皮色黝黑,我早便疑心他不是中土僧人,原來他果然是來自天竺的和尚。此人當然是為索取波羅星而來,只不知他如何竟會勾上了清涼寺的神光?」心念一轉之際,說道:「師兄,小僧有一事不明,敬請師兄指教。若是有外人來到五台山清涼寺,偷閱了貴寺的『伏虎拳拳譜』,『五十一招伏魔劍』的劍經,以及『心意氣混元功』和『普闌杖法』的秘奧,師兄如何處置?」神光哈哈一笑,向那黝黑僧人說道:「玄慈大師不打自招,承認波羅星師兄是在少林寺中了。」原來那黝黑僧人正便是波羅星的師兄哲羅星,那日他騎蛇東來,接引波羅星,遇到了游坦之和鳩摩智,一斗鎩羽,垂頭喪氣的回去天竺,途中遇到一個中原老僧,手持精鋼禪杖,不住向他打量。哲羅星正是滿腔氣憤,他會說華語,便喝令老僧讓道,言詞之中,極是無禮。那老僧也是個性如烈火之人,反唇相譏,三言兩語,便即鬥了起來。這一斗之下,竟是鬥了一個時辰,兀自不分高下,兩人內功各有所長,兵刃上也是互相克制,誰也勝不了誰。 又斗良久,天已昏黑,那老僧喝令罷斗,說道:「兀那番僧,你武功甚高,只可惜脾氣太也暴躁,忒少涵養。」哲羅星道:「你我半斤七兩,大哥別說二哥。」他的華語學得不甚到家,本想說「半斤八兩」,卻說成了「半斤七兩」。那老僧甚奇,問道:「什麼叫做『半斤七兩』?」哲羅星臉上一紅。道:「啊,我說錯了,是半斤九兩。」那老僧哈哈大笑,道:「我教你吧,是半斤八兩。這樣普通的話也說不上,咱們的中國話你還得好好學幾年再說不遲。」哲羅星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那老僧笑道:「嘿嘿,書袋你倒會掉,卻不知半斤乃是八兩。」原來哲羅星、波羅星等師兄弟一意到中土求取天竺的軼經,將中華的各種經典讀得甚熟,所知的華語,都是來自書本之上,對於「半斤八兩」這些俗語,反而一知半解,記不清楚,致有七兩九兩之誤。 兩僧本無仇冤,打了半天,都已有惺惺相惜之意,言笑之間,互通姓名。那老僧法名神音,乃是清涼寺方丈神光的師弟。神音再問起哲羅星東來的原由。哲羅星便將師弟波羅星來到中土,往少林寺掛單,不知何故,竟為少寺林扣住不放。神音一來好事,二來對少林寺的威名遠揚本就心中不服,三來要在這個新交的朋友之前逞逞威風,便道:「我師兄神光武功天下無敵,從來就沒將少林寺瞧在眼裡。我帶你去見我師兄,定有法子救你師弟出來。」[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