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邂逅(林友僑)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天水邂逅》是當代作家林友僑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天水邂逅
活着,最大的誘惑,就在於充滿變數。
人在路上就更是如此。
尤其新到一個地方,因為陌生,所以好奇;因為好奇,所以常有意外遭遇。2019年金秋西行,讓我邂逅天水,也在天水有了一段難忘的邂逅。
祖國西部的十月,秋盡葉黃,我赴甘肅天水參加一個筆會。這是我第一次入隴(甘),我從廣州,飛西安,再轉坐動車赴天水,全程兩千公里,跨湘、鄂、渝、陝數省,啟程時短袖單衣,入陝甘則換上長衫,外加一件秋衣,五個小時時空,就從南方的長夏穿越到了深秋。
此時天水的秋清涼得恰好。
到天水當天下午,作家們集結前往伏羲廟參拜人文始祖羲皇。隨後的自由參觀中,我在一個展館的側門外發現了四座挺立的雕像,左邊是秦非子、李白,右邊為李廣、姜維,兩文兩武。他們或分封天水,或祖籍天水,或出生在天水,都與天水有關。其中李廣有衣冠冢在天水市區,這勾起了我的極大興趣。李廣可是我從小就在書本里、詩歌中「認識」,並深為敬仰的「飛將」,近在咫尺不去「見上一面」,豈不虛了此行?
當晚是筆會的歡迎酒宴兼文藝晚會,來自全國各地的百名作家新朋相聚,舊友重逢,無不盡興微醺。約莫九時,我心有牽掛,就乘着酒興,悄 悄離場徒步去謁李廣墓。我知道,這個時候李將軍的「家」必定關門閉戶,但門外總該有些燈火,照見一些遺存讓我一睹為快。在天水兩天半 的採風行程安排得滿滿的,而我入隴的時間是來去算計盡了的,如果不爭分奪秒去看看,也許就要留下擦肩而過的遺憾,下一次來天水豈知將 於何期?
走出下榻的天水迎賓館,夜色朦朧,涼風拂面,讓我精神一振。打開步行導航,從迎賓館出門右轉百來米,然後左轉幾百米,就看見了馬路對 面一條跨河大橋。燈火闌珊,我站在路邊斑馬線等綠燈,這時不遠處另一條斑馬線一溜小跑過來一個背着書包的小男孩,看個頭七八歲的樣 子,長得極精緻,毫不怕生地走到我身旁,抬頭打量我。
我問:這麼晚,幹嘛呢?
男孩答:夜自修。
「這么小,這麼晚一個人回家,你父母也放心?」
「我讀五年級了。」
我心裡默算:「五年級?那11歲了。」
「我12歲了。」
我笑:「12歲這麼精緻,果然濃縮的都是精華啊!」
小男孩開心笑了,說:我是被書包給壓的。
說着回顧身後的書包,示意我:你提提有多重。
我伸出一隻手提了提書包,好沉。問:得有十幾二十斤吧?
我告訴男孩,我小時候讀書可沒這麼多書,作業多是在課堂就做完的,回家就是玩兒。
我接着說:我們那時小學只有語文、數學兩門主課,其他就是體育、音樂、繪畫、勞動等副課,不記入升級考分,沒有作業的。
他羨慕極了:你們可真幸福!現在一門數學都有做不完的作業,還有語文、英語、科學,還要課外補習……
我深表同情:真夠累的。
他突然問:你是從哪裡來的?
我答:廣東,佛山無影腳,聽說過嗎?
我便說邊側身飛起右腳。但不敢飛得太高,我怕喝多了,又不常練,飛得太高摔一跟頭可不好看。
他點了點頭,充滿好感地說:我們學校就有一個廣東老師,我們都很喜歡。
我說:廣東老師留在天水工作,不錯啊。
他又問:這麼晚,你要去哪裡?
「去看李廣墓。去過嗎?」
男孩搖頭。對於這樣的結果,我並不感到驚訝,近處無風景,人們往往對眼前的風景熟視無睹,何況是一座「墓」?
我朗聲讀:但使龍城飛將在......
他立馬接:不教胡馬度陰山。
我贊道:背得不賴。心裡卻想,如果能將「讀書」與「行路」兼顧,就更好了!……
說話間,我們已結伴走完了數百米長的大橋。橋盡頭是一個「丁」字路口,再往前被逸夫實驗中學高高的圍牆擋住,只有左右兩個方向可走, 導航顯示我要先轉左再轉右。我問他往哪走,他竟然說往右。我不無遺憾地說:那我們只能「分道揚鑣」了。
他糾正說:是「分道而行」。
我揮了揮手,道一聲再見,就踩着剛剛亮起的綠燈,橫穿過馬路。回頭看時,他正拐進河邊一條小路里去,消失在沉沉夜幕中。
我的心閃過一絲不舍,但也沒多想,就繼續往前走。走出老遠,心卻還在小男孩的身上。我在想,我怎麼就不記得跟他要一個聯繫方式呢,比 如加個微信,這樣可以繼續和他聊天。和他聊天要比和很多成年人、很多群聊有趣多了。
錯過了也就錯過了,不去想他吧。我這樣勸慰自己。
大路上又走了好長一段,終於拐進一條曲直向上的山坡路,來到天水市區南郊的李廣墓。但見地處文山山麓的李廣墓黑燈瞎火,漆黑一片。往 前百十米是一排居民樓,有幾個少年在黑暗中安靜地玩手機。我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細細把李廣墓大門和外牆照了一遍,而後門前一副氣勢不 凡的長聯,引我吟哦再三:
勇無敵,忠無雙,列傳一篇為英雄千古絕唱;
生不侯,死不葬,佳城半畝壯桑梓萬姓豪情。
大門之上「李廣墓」三字綠幽幽森森然。我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片,都極為模糊,倒是那個「墓」字若隱若現,透着神秘。
我只好怏怏坐在門前台階上,出神發呆。遙想李廣那個年代,金戈鐵馬,英雄輩出,獨飛將名盛,卻不得善終。「憤愧自殺」的說法我是不願 相信的,一個百戰沙場的猛將,怎麼會在六十多歲的暮年自殺呢?沙漠迷路未能參戰是「辱」,難道羞愧自殺不是更大的「辱」嗎?如果史記 無誤,那麼飛將李廣,戰場上是那樣驍勇無比,所向披靡,生活上卻也有脆弱、想不開的時候。可惜後人只夸其神,不願見其凡。
呆坐神遊了好一會,我打開手機,隨手將剛拍的照片發給下午新認識的天水文友。文友吃驚三問:啊?這個點?你去了李廣墓?
我說是的,黑蒙蒙什麼也看不見,只好隔牆陪李廣將軍坐一坐。
文友說:快回休息吧,明天還要爬山呢。
是啊,明天還要遠赴大像山、水簾洞石窟爬山。
我依依不捨拜別飛將軍,一步一回頭走下山坡,慢悠悠原路返回。
遠遠望見那條跨河大橋的時候,我再次想起了來時邂逅的小男孩。他現在幹嘛呢,回家後他一定會告訴父母今晚的偶遇吧,那麼他的父母會作
何感想?
一個神秘的聲音說: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但年輕的父母也許更多的是納悶:如果說遇到的是一個騙子,為何最終又沒把他們的兒子拐走了呢?
神秘的聲音說:盜亦有道。
我會心笑了:盜亦有道,我算哪門子「盜」?這麼聰明伶俐的小不點,我倒是真想把他拐回廣東去,或者與他交個朋友,做成個忘年交,等將 來他長大了來廣東看我,那多有意思。
人生有些美好,稍縱即逝。可機會是抓來的,我何不去找回這份美好,讓天水之行不留遺憾?
我來到小男孩消失的那條小路,發現因為工程施工的緣故,機動車道封閉了,靠河留下這條一米多寬的人行道。我沿着狹長的小路往前走,百 來米後主路恢復,豁然開闊。大路兩旁楊柳低垂,一邊是向東注入渭河的耤河,一邊是一棟挨一棟的住宅樓。此時已是午夜時分,住宅樓上只 有零零星星的窗戶還亮着燈。我抬頭眺望,心裡對小男孩說:這楊柳依依,何處是你家?此時你是否躺在床上,也在想着我,一個陌生的南方 人?
我徘徊良久,拍了幾張照片,沿小路返回橋頭,細看與小男孩走過的路叫合作中路,跨河的橋叫東團莊耤河大橋。我把這些「抓」進手機里保 存下來,設想十年二十年後回想今夜,會是什麼樣的一種感慨?
次日全天爬山,累得腳都發軟,可晚飯後我依然腳隨心走。我記得當天是星期六,小男孩應該不用夜修了,但我還是趕在同一個時間,來到耤 河大橋橋頭,等男孩。我在橋頭度了幾個來回,終未見小男孩的身影。
第三天也是此次天水之行的最後一個夜晚,我再次經由耤河大橋,走進耤河岸邊散步,領略一河兩岸風景。我不再刻意尋找什麼。我知道,緣 分不應由天定,卻也不必苛求。也許我心中念念的,未必是一個人,一段緣,而是一段過往。
夜色迷離,風過河面無聲無息。我未再遇見精靈般聰慧的小男孩,卻在與夜的對視中發現了「兩個」李廣,更窺見了自己的內心,內心裡住着 另一個我,隨耤河水輕輕搖曳……[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