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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天囚——聞所未聞。
這是一部講述人們聞所未聞故事的長篇小說。
一個墮落的「縣委書記」——吃虎、殺人、貪髒、罪大惡極,怎能不得到報應?
一個好色的惡棍——害妻、姘奸、揮霍、無惡不作,安能逍遙法外?
一群剛正的好漢,執法無情,不畏艱辛,怎能讓惡貫滿盈的惡徒逍遙法外?
終於,大快人心,上天有眼,專橫拔扈的「縣太爺」成了人民法庭宣判的囚徒。
作者簡介
凌非 筆名金釗、金鼎。江西安義人。大學文化。1988年後在江西省安義縣土地管理局、江西省南昌市《信息日報》工作。2001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著有詩集《金黃金黃的草帽》,長篇小說《天囚》,政論性雜文《下一個是誰》。詩歌《經過樹林》入選《(19491999)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精選詩歌卷》,《月下松林》入選1993年《青春詩歷》。曾獲大紅鷹杯全國大獎賽一等獎,金鷹杯全國文學大獎賽二等獎,江西省第三屆《穀雨》文學獎,江西省文學藝術界第二屆優秀成果三等獎,中國人民保險杯全國詩歌大獎賽大獎。
內容預覽
怎麼會這樣呢?一下都動彈不得,像落入了一張寬大而緊密的蛛網中。田剛亮的身子像從滾開水裡剛撈起的麵條一樣軟。身體的虛弱使得他迷迷糊糊,知覺不定。病房裡的空氣是發苦的,腦子裡的一切如同一場混戰後的殘跡。他想要掙紮起來,大喊一聲,然而辦不到。他一會兒覺得自己輕得可以浮在空中,一會兒又覺得自己重如磐石,他饑渴得難受,不是肉體的饑渴,而是心靈的饑渴。他腦中突起的塊磊足夠壘成一座仇恨的城堡。一顆光明磊落、純潔無瑕的心靈受到傷害和打擊後首先想到的是在心房周圍築起圍牆,並在心房內分出許多格、每一格都放上不同的東西:對付邪惡的正義、對付狡黠的睿智、對付陰謀的策略、對付醜陋臉孔的重拳。
開始田剛亮還想過,無論如何,不能讓自己的妻子舒惠知曉。即使非讓她知曉不可,也要自己最後的結果出來。究竟是死,是活?死就死個乾淨,活着就要脫離危險,畢竟長痛不如短痛,不能讓她脆弱的心像彈簧一樣在生與死之間,一會兒伸長,一會兒緊縮,田剛亮為自己不死不活的現狀愧疚,舒蕙是他愧疚的起源。女人總是脆弱的,不管她們經歷了怎樣的風雨,不管皺紋怎樣深刻她們的美,她們始終生活在家的屋檐和男人的臂膀之下。如果說妻妾成群是每個男人的夢想,那麼,夫貴妻榮便是每個女人的夢想。說來可憐,也可敬,作為妻子的女人一生的成果就是用女媧傳下來的泥土塑造了自己的丈夫。作為妻子的女人不僅是妻子,還是第二母親。
舒蕙像母親看守自己病入膏肓的孩子一樣,睜大着憂鬱的眼睛,專注地盯着田剛亮看,看他寬闊的前額和剛直的鼻樑,看他微合的雙眼和臉部堅毅的輪廓,關注着他呼吸的翕動和他纏着繃帶的手臂。她怔怔地看着,每一處都看上半天。仿佛她從來沒有看過他,仿佛他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個遠方來的需要她照顧的陌生人,她真願意卸去他全部的心理重荷,擔在自己肩上。她希望他舒展開眉頭,睜開眼睛看好,哪怕一分鐘也好。
她希望他高興起來,但一想到他的生命還像木偶一樣被不知多少根錯綜複雜的絲線、不知被什麼人提着時,她的酸楚就不容置辯地,一陣一陣地,像浪頭強烈的震撼着她,像空穴來風,叫她全身透涼、悲哀是一群由表及里、由外到內專找人的致命創傷處齧的小蟲,又傲慢又狂妄。她就處在這些小蟲的圍剿之中,插翅難飛。悲哀過去,慘痛又壟斷了她,以油浸蝕白紙的速度。
舒蕙是一位溫婉嫻雅、秀外惠中、知書達理的女性,雖已步入中年,卻依然風韻猶存,身材窈窕,質地端莊不說,個子也比一般南方女性要高。當年,自視頗高的田剛亮爬進少女狹長隧道一樣的情懷時,就像一隻蜜蜂鑽進了花心。真的,當年的愛情簡直是魔術,傻瓜也能因之變為天才,聰明的人卻能因之變成孩子。愛哼《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的田剛亮卻因此變成了一隻蜜蜂。而令舒蕙引以自豪的就是自從對她一見鍾情之後,田剛亮便心無旁騖了。越到後來,田剛亮越感到美是一種財富。在街頭人們寧願看一位百媚千嬌的美女,而不願去看一個即使是在自己額頭貼上標籤的超級富翁,這便是一種印證。這使田剛亮更認定了美是一種公開的財富。本着不自專美的良好願望,田剛亮為舒蕙購買過旗袍,以便更加突出她的身材。一波三折、步步生輝的旗袍,舒蕙穿了一次就再也不肯穿了,穿着旗袍上街買菜,一半像小姐一半像丫環;穿着旗袍騎車去上班,在這個簡易速效、提倡競爭的時代,無異於在表演唐吉訶德與風車的搏鬥。當舒蕙把旗袍甩給了田剛亮,丟下的一句是:「做官的男人,才可以穿旗袍。」田剛亮一點就通,做官的男人,不用買菜,做官的男人,自己有專車,不必騎車上班,如此推算,做官的男人才是穿着旗袍的最佳人選,可是讓一個男人穿旗袍,豈不比沐猴而冠更為滑稽?--田剛亮哈哈一笑了之,但不等於他不想做那種穿旗袍的男人。
舒蕙是眼看着自己的丈夫一步步走上平地起風波的仕途的。記不清誰說過:一個不出一名官員的家庭或家族,從信心和形象上來說,這個家庭或家族的每個人都像伏爾加河上的縴夫,拖着一條破爛不堪的船,前途黯淡。田剛亮走馬上任之初,她不是沒有過由此而帶來的世俗的喜悅。除了喜悅,還有與喜悅一胎孿生的憂慮。田剛亮從南音到安寧縣任縣委副書記,她的喜悅和憂慮全轉化成了期待,她心裡明白,就任縣委副書記不過是一塊跳板,還有更高的理想在跳板的前頭。她沒有隨丈夫一同到安寧,因為兩三年的時間在等待的想象中可能比十年更長,在回憶里卻比一瞬更短。每人禮拜星期五的傍晚,田剛亮帶上髒衣服回家,和家人團聚兩天之後,星期一就要帶上乾淨的衣服回安寧縣。十月十日剛好是星期一,丈夫像往常一樣重返安寧。晚上打了電話,沒有通,也許是有事,她沒有多想,並沒有覺得蹊蹺,哪知是真有事,而且是出了大事。十月十一日一早,自己才剛上班,丈夫的司機低着頭,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說:「田書記病得很厲害,需要趕緊去一趟。」當時,一聽這話,她的心先是要跳出胸膛,繼而就像一隻蚱蜢往上跳時沒有抓住自己需要的草葉,一路往下墜落。她不知自己的心究竟墜落到了哪裡,她人知道它跳動得厲害。她張大嘴,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惡夢一般突如其來的消息,不啻是晴天霹靂,而是一個更為陰險的無聲的雷霆,她的手顫抖起來,她像手上剛剛接過一張死亡通知書。整個身體仿佛被一陣尖利而細小的隕石雨穿透,只留下千瘡百孔。
他怎麼了?他究竟怎麼了?一路上,問號就在她腦子裡跳舞,儘管車子像彈棉花的弓一樣,卻終究沒有把這個問號從她腦子裡彈出去。
一見到田剛亮穿着斑馬服,傷兵一樣躺在床上,她的鼻子立刻一酸,背轉身眼淚就止不住地落了下來,自己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就為了看到這個?
見她傷心,眾人退出,她隱隱約約的啜泣聲刺激着田剛亮的神經。他醒着,眼皮卻兩扇鐵門一樣緊閉着。
「他已經動過一次小手術了,待情況穩定之後再送往南章市。」
主刀大夫走出病房之前,這樣對她說,她仿佛沒有聽見。淚水的帷幕後面,心靈在表演。說到心靈,沒有比真誠相愛的人患難時期的兩顆心靈更為純真的心靈了。純真融化和淚水能製成水晶。
他還活着,這個喜訊撫遍了她的全身,可老田究竟患得是什麼病?為什麼如此嚴重?胃潰瘍?酒精中毒?從高處摔了下來?被人打傷了?抑或是她所不知道的家族遺傳病?老田的身體一直挺棒,怎麼會如此一敗塗地?也難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不知道只躺一個月,他會不會好?反正,他病着一天,她就要守着一天。也許,自己在他身邊,事情就不會鬧成這樣,她開始有些自悵自悔。
她壓根兒沒有想到他已被別人庖丁解牛地折騰了一通,要不是反抗及時,早就一命嗚呼了。送到醫院,又被大夫們的手術刀小殺了一番,雖說醫生不是兇手的幫凶,可手術刀,似乎比匕首還要刻薄還要鋒利呢。田副書記被殺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來飛去,在每個長了耳朵的人的耳朵上做過短暫訪問。所有人都知道了,除了聾子。不知是疏忽還是有意,這樣的消息,沒有人告訴她,她得到的是另一個消息,人們用善良的同情結結實實欺騙了她,她因而顯得比聾子還聾。
小縣城就是這樣,各方面的發展可以像蝸牛一樣緩慢,可是謠言、小道消息、最新見聞的傳播,不達到鯤鵬的飛行速度便誓不罷休。同時,小縣城裡的人們能機警地迴避與謠言、小道消息、最新見聞挨得最近的人,以絕緣式的封殺作為對他們最好的安慰,這正是小縣城的優勢所冢縭孓チ私獠壞教鋦樟潦遣』故鞘萇耍橇私獠壞教鋦樟戀納飼櫸⒄骨榭觶雜諶魏畏⒄梗塹拇ゾ躋謊鞘Я櫚摹?
是自己的妻子在自己身旁,田剛亮分明地感應到了,並且,再一次感覺到,夫妻始終是一體的。譬如,這會兒,自己就是舒蕙的傷口,令她十二萬分地痛。她為他拉好被子,對他的胳膊纏着繃帶感到納悶。他均勻的呼吸像吉祥的訊號,從他的臉上升起。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從昏闕中醒來。身體醒來,痛感也跟着醒來。蜷曲而麻木的四肢,被血液激活了,血液帶着千萬支梅花針向身體的各個部分扎去,這裡刺一下,那裡刺一下,這是集中的大疼痛分散後的小疼痛,疼痛已經全面鋪開。這裡的疼痛尚未消失,那裡的疼痛又開始了,疼痛跑遍了他的身體,局部的疼痛彼此呼應,傳送着匕首閃着寒光的餘韻,坐着長途列車的人回到家,感覺還在列車上;停下槳上岸的人,感覺還在一艘向前衝擊的船上。此刻,田剛亮人躺在病床上,思維還留在被謀殺的現常他躺着,如牛反芻,零星斷續細嚼出腥的、辣的、酸的、紅的、灰的、黑的斑斑駁駁的回味。
十月十日的夜晚,一個不幸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