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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往事之一:閔媽、梅媽和呂媽 周養俊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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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往事之一:閔媽.梅媽和呂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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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往事之一:閔媽.梅媽和呂媽》中國當代作家周養俊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大院往事之一:閔媽.梅媽和呂媽

那年,單位分給一間房子,我從房管員手裡領到鑰匙後就匆匆趕了去看。

這是一幢磚混結構的樓房,五層高,共四個單元,沒有電梯,每個單元住二十戶,每層四戶,分住樓梯兩側,兩戶合用一處廚房和廁所

我打開屋門,就有一股嗆人的氣味撲面而來,顯然是搬走了的住戶沒有清理垃圾的原因。我踢了兩腳地上的廢舊書報,剛回過頭,就看見門口站着三個女人,差不多都六十多歲年紀,一個黑瘦弱小,一個白胖高大,一個高低胖瘦適中,那白胖高大的年紀長些。很快,我就知道,黑瘦弱小的女人丈夫姓閔,白胖高大的女人丈夫姓梅,高低胖瘦適中的女人丈夫姓呂,根據家屬院的習慣,我分別叫她們閔媽、梅媽和呂媽。

閔媽是第一個和我打招呼的,她用很土的關中話問我姓啥,在哪上班。

我說姓周,在電話局上班。

她問我是不是要結婚了。

我回答是。

她問我媳婦是哪裡的。

我說在一個單位。

她說,咱們是兩隔壁,合用一個廁所和廚房。

我說我知道。

她說,這地方在馬路邊上,晚上吵得很,拖拉機和馬車一夜都不停歇。

我說,知道。

她說,咱這裡水電都不正常,要準備個水缸,還要備幾根蠟燭。

我說,知道了。

她大概發現了我的不耐煩,看了我兩眼走了。

梅媽是一口地道的北京話,兒話音很多,她戴的近視鏡片像玻璃瓶底兒,打量了我很久才問我是幹什麼工作的。

我說在辦公室打雜。

她說,我看你是搖筆桿兒的。

我說,是打雜的。

她說,不像,不像,一點兒都不像。

我嘿嘿笑了。

她呵呵笑了。

笑過後,她說,咱們住在一搭兒了,就是鄰居,遠親不如近鄰,不要客氣,需要笤帚簸箕,儘管拿我家的用。要喝水,茶杯和熱水瓶都在我家案板上放着,你自己拿。

我忙說,謝謝。

她說,不用謝,你忙吧。說着轉身走了。

呂媽披着件藍條絨衣服,靠着樓梯扶手站着,嘴裡磕着瓜子兒,始終沒說話,我看她時,她對我微微笑了笑。

看完了房子、廚房和廁所,我出了樓門,遠遠看見閔媽、梅媽和呂媽在院子裡的大槐樹下說話,他們看見我,眼光齊刷刷地射了來,三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走啊?

我忍不住笑了,然後說,走了,走了,你們忙吧。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閔媽、梅媽和呂媽,三十多年過去了,那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閔媽

閔媽是秦嶺山里人,距離西安很遠。

閔媽說,是閔伯用一布口袋白饃把她從山裡哄出來的。開始我以為是開玩笑的,後來才知道是真的。

閔伯個頭不高,也不魁梧健壯,腦袋瓜兒卻非常好使。那時,閔伯在秦嶺深處的縣城裡唯一的一家自行車鋪跟師傅學修自行車;閔媽家裡窮,幫縣城的親戚家看孩子。閔媽親戚家和閔伯的修車鋪很近,閔媽沒有事情時,常領着親戚家孩子上街玩。孩子愛看自行車,閔媽就帶孩子來看,這樣時間長了,就認識了閔伯。親戚家的日子不富裕,閔媽幫人家帶孩子每天吃的都是粗茶淡飯,自從認識了閔伯,閔媽隔幾天就能得到一個白饅頭,這個白饅頭是閔伯趁人不注意時塞到閔媽手裡的。開始,閔媽不敢接,他怕一個姑娘家與男人接觸被別人發現說閒話,但又架不住白面饅頭的誘惑,猶猶豫豫就收下了,收下了捨不得吃,也沒有辦法還給閔伯,她就藏起來,隔幾天往自己家裡送一回。母親以為是親戚家的,也不追究。時間長了,閔媽猜想閔伯給她的白饅頭能裝一布口袋。

漸漸地,閔媽對閔伯產生了好感,再加上老闆娘從中撮合,閔伯學徒期滿後就帶着閔媽回到了西安。閔媽家姊妹多,女兒能嫁給西安城裡的人,那可是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情,父母自然歡喜。回西安不久,閔伯考進了郵電局作了電報投遞員,閔媽在家幫公公婆婆做家務。

故事說起來簡單,具體細節肯定很多很長,最終閔伯和閔媽結成了夫妻,並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而且都已長大成人。

一次,閔媽當着閔伯的面,說閔伯騙了她。

閔伯笑了說,這老太太又胡說了。

閔媽說,我說的是真話,開始我要知道你送白饃沒安好心,我餓死也不會吃的。

閔伯說,那時我也沒想啥,只是覺得你長得太瘦弱,可憐你,就偷了掌柜家的饃給你吃,沒想到你到現在還不領情。

閔媽說,你家是西安市郊區人,離鐘樓那麼遠,你為啥給我說你是西安城裡人?還住在鐘樓下。

閔伯狡黠地一笑,說,那不是怕你不跟我來麼!

閔媽說,你就會哄人!

閔伯說,鬍子都一大把了,還說這些,不怕娃們家笑話你?

閔媽說,我說的是真話,怕誰笑話?說完,自己先笑了。

閔媽不識字,卻愛聽廣播,天下大事都知道,嘴上還經常說幾句時髦話。閔媽針線活兒好,茶飯也是家屬院裡公認的好手藝。過去,我吃飯從來不洗碗,和閔媽作鄰居後,很快就學會了蒸饅頭、烙鍋盔、包包子、包餃子這些活兒,後來還學會了擀麵。

我說閔媽能幹。

閔媽說,凡是個女人都會。

老家過古會那天早晨,我推起自行車剛出樓門道,閔媽就追了來。我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兒,閔媽說,你今天無論如何不能遠走。

我問為什麼。

閔媽說,你沒看你媳婦今天要生娃。

我說,距離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月。

閔媽說,今天就會生,你信不信?

我遲疑了一會說,不可能吧?

閔媽說,我生了四個娃娃還能不知道!你媳婦今天肯定要生娃,你不敢走!

我把自行車推回樓道,不到一個小時,妻子就有了反應。我把妻子送到附近醫院約兩個小時,孩子就出生了。我趕回家做飯時,閔媽已經幫我煮好了小米粥。

我對閔媽說,你是神仙,我要請您吃羊肉泡饃。

閔媽說,我不是神仙,我是你閔媽,我能看出你媳婦要早產。

那時候,家屬院還不興請客送禮,孩子滿月那天,我們沒有請閔媽他們吃酒席,但是給周圍的鄰居都送去了紅雞蛋,給閔媽家的比別人家多一倍。

一天中午,妻子去上班,我在家看孩子。孩子忽然哭鬧不停,我摸孩子額頭並不燒,以為是鬧瞌睡,抱着孩子在屋子裡來迴轉悠,希望他能安靜下來,可是沒有用,我又給他餵水、餵糖,想到的方法使完了,孩子還是哭鬧不停。孩子哭了一身汗,我急得也是一身汗。正在束手無策的時候,閔媽、梅媽、呂媽都來了,梅媽說,快抱孩子到醫院看看,閔媽走到我跟前看了看孩子,說,有人惹孩子了,不要緊,我讓他走。她讓梅媽、呂媽都到屋子外面去,要我用枕巾把孩子臉蒙上不要動。安排完這些後,她匆忙跑回自己家,端來一碗豆子,在我們家上下左右,東南西北亂打了一通,然後很嚴肅地說:「我知道你愛孩子,可是孩子小,膽兒也小,害怕你,我在門口給你放下倆饃,你吃了快走吧!」

閔媽說話的時候,屋子內外靜極了,我忽然發現孩子不哭了,揭起枕巾看,原來他已經睡着了,眼角還掛着淚珠。閔媽幫我把孩子放在床上,從廚房拿來一把菜刀壓在了孩子枕頭下,然後對我說:「剛才不知是哪個過世的人路過這裡,看咱娃長得乖,把娃惹了。娃娃碎,火氣小,把娃嚇着了。沒有事,晚上我再來給咱娃收個驚。」

晚飯後,閔媽來了,她要我端來半臉盆水、一隻碗、兩隻筷子,要我妻子把孩子抱好,給孩子頭上蓋上枕巾,不要動,她從懷裡掏出三張黃裱紙,點燃後,一邊嘴上念着,一邊在孩子頭頂上旋轉着,我不知道她在念什麼咒語,卻看清她在孩子頭上左轉三圈,右轉三圈,然後把未燃盡的紙放進了碗裡後,向水盆中倒扣,瞬間就發出「撲塌塌」的響聲。這樣的動作,閔媽反覆了三次,第二次響聲與第一次相似,第三次聲音變成了「撲哧—吱兒--」的叫聲。閔媽臉色一下變得很兇了,牙齒也使勁咬了一下,說:「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是你?你就站住!」說着,拿起兩隻筷子順碗邊一插,那兩隻筷子直直地就站住了。閔媽壓低嗓門,吼了一聲「走!」揮起手中握着黃裱紙,一下將筷子打出了好遠。

做完這些後,我跟着閔媽把水盆中的水和紙灰倒在大門外的路上,並且按照閔媽的吩咐,悄悄地,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孩子的名字回到了家裡。閔媽說剛才是收魂兒,現在是叫魂兒,都是針對小孩兒受驚嚇使用的辦法。她說她的奶奶、媽媽都這樣做過,很靈驗。

離開我家時,閔媽反覆叮嚀我和妻子,這些事情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也不能告訴梅媽和呂媽。她說這是封建迷信,居委會幹部知道了,是要批判的。

閔媽的這些做法,我小時候也看見祖母給幾個堂弟做過,大致過程相似,不同的只是幾處細節有差異。後來,我給閔媽講這件事情,問閔媽那天嘴上念叨的是啥咒符,閔媽笑了,說:「哪有啥咒符,還不是狗娃精、貓娃精,誰把娃嚇了的精,這些麼……」

梅媽

閔媽給孩子收魂的事情,我和妻子沒給任何人講過,可是,梅媽很快就知道了。開始,我以為是我們家的門窗沒關嚴實,或是她聽到了一點動靜,後來發現梅媽知道的是全過程。

那是一個晚上,梅媽悄悄來到我們家,對我和妻說,千萬不要相信封建迷信,孩子有病就到醫院去看,那些大夫都是有知識有文化的大學生,人家水平高到哪裡去了,怎麼沒見一個收驚、收魂兒的?半盆水、一隻碗、兩隻筷子、幾張黃裱紙就能把孩子病治了?

梅媽說話時有些激動,她看我和妻子沒有說話,忽然停住了,又習慣性地扶了扶近視鏡,揚起頭望了望,說:「我是擔心把小孩兒的病耽擱了,給你們年輕人提個醒。再說,閔媽也是好心,她也是為孩子好。我們在一起住了好多年了,根底兒大家都知道。」

妻是急性子人,忙說:「謝謝梅媽,謝謝梅媽。我們擔心也是怕家屬院裡人說我們搞封建迷信,傳到單位里後領導批評。」

梅媽說:「沒事兒,沒事兒。你們放心,我是不會說閒話的,就是我說了,也沒人相信。」

梅媽的話沒說完就走了。

我正在納悶,妻子對我說,星期天做飯時,閔媽說了,梅媽是清朝王宮裡的格格,前幾年把梅家兩口子拉出來批鬥過,還給梅媽還剃過陰陽頭,氣得老婆子差點兒喝了敵敵畏。

妻子這一說,把我提醒了。我一直看梅媽的丈夫眼熟,這時才想起參加工作那年,在渭河邊農場集訓,那裡有一批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在接受勞動改造,我們曾參加過兩次批判鬥爭這些人的大會,那個長的矮胖,滿臉鬍子的人不就姓梅嗎?

我認出了當年的「五類分子」梅伯,梅伯也記起了我。這也是個星期天,我抱着孩子在院子裡曬太陽,梅伯坐在凳子上看報紙,於是我們就說起了在渭河邊勞動的事情。

我說,那時候太不好了,讓你們這些老人受那麼大的罪。

梅伯笑了,說也有些好處,過去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韭菜麥苗都分不清,勞動了,長了知識,長了見識,身體也比以前好了。

我們說話時,梅媽出來晾衣服,就插話說:「這老頭子當年可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吃飯從來不洗碗,家裡油瓶子倒了也不扶,上街不買一根蔥,上班走,下班回,從來不帶拐彎。文化大革命可是吃大苦了,把不受的罪都受了,差點兒都沒命了。」

這一次說話,我知道梅家是清王朝皇室後裔,那年八國聯軍攻占北京,梅家隨慈禧太后逃到西安後再沒回北京。

梅伯沒有從事過體力勞動,卻讀了不少書,還會講一口流利的英語,憑這些他考進了西安電報局,作了國際電報報務員。梅媽雖然也認識一些字,卻始終沒有工作過,一直在家裡操持家務,充當着相夫教子的角色。因為家庭出身問題,梅伯一直是歷次運動打擊的對象,文化革命初期因會英語,被懷疑與國外敵特機關有聯繫,差點兒被打成現行反革命關進監獄。梅伯平時人際關係好,沒有犯過什麼錯誤,查案組沒查出什麼問題,就把梅伯送到單位勞改隊強制勞動改造。梅媽則被家屬院一些造反派拉出來批判鬥爭,遊街示眾,剃陰陽頭,事情就發生在這個時候。

那是一個驚心動魄的年代,經歷了那場史無前例的運動後,梅伯經常走路都低着頭,梅媽也再不去管家屬院的事情,除了每天上街買菜,到家屬院門口取牛奶,就是在家做飯,洗衣服,或者在院子裡的大槐樹下做些針線活兒。

梅媽和梅伯生了三個孩子,大兒子下鄉插隊,被安排在外地工作,小兒子參加工作後一直住在單位宿舍里,和他們一起生活的是女兒的兩個孩子,一個叫大寶,一個叫小寶,兩個相差一歲,都是小學二年級學生。

一段時間,妻子上輪班,我們兩個總是不能按時間銜接上,梅媽發現了,主動提出把我們的孩子放在他們家,我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就同意了,我算了一下,每天需要梅媽照看孩子的時間是一個半小時,按每月30天計算,到月底結算工錢。我把錢送給梅媽的時候,她一下生氣了,說我小看人,還說我太小氣。妻子連忙解釋,她還是不肯收下,沒有辦法,我們只好把錢收回。過春節時,妻子到民生商場買了兩套保暖內衣,送給了梅媽夫婦,梅媽把我妻子埋怨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收下了。

這以後,我們兩家的關係不知不覺就近了。

一天下午,我回家剛走進樓道,就看見了大寶、小寶靠着牆壁哭,問兩個為什麼,一個也不說話。我以為是哥兒倆沒完成作業,姥姥批評,拉到我們家一問,才知是他們的父母鬧矛盾,爸爸打架打到姥姥家了。

梅媽有一姑娘叫花兒,長得真是如花似玉一般,下鄉插隊時,花兒被同班一男同學黏上,這男同學長相不錯,身體也強壯,就是不愛學習,愛打架。花兒開始並不同意,可是這男同學整天纏着不放,鬧得滿到處都是說法,那時候梅伯梅媽正在遭罪,也顧不上管女兒的事情。後來,花兒就懷了孩子,再後來就與那同學結婚。

梅家人都希望結婚後女婿會有長進,沒想到女婿結婚又學會了喝酒,而且一喝醉就打自己妻子。打得花兒的身上、臉上滿是傷。開始花兒還瞞着父母,時間長了瞞不住了,就三天兩頭回娘家住,梅伯不說話,梅媽倒經常批評女婿的錯誤,清醒時女婿也承認自己不對,甚至磕頭下跪懇請原諒,喝醉酒後就又把自己說的話全丟在了腦後。

我到梅媽家時,剛進屋就有一股酒氣撲面而來,那女婿縮着腦袋在地上蹲着,頭髮亂糟糟的。

梅媽見我進來,也不迴避,那女婿卻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出了屋子,這時我才發現花兒在母親身後的床上坐着,臉上掛滿了淚花。

梅媽對我說:「咱們是鄰居,不怕你笑話,你花兒姐這日子是過不下去了,遲早都得離!就是可憐大寶小寶兩個太小……唉!」說着梅媽又流下了眼淚。

我原本是來勸梅媽他們的,可是看着眼前這一切,卻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

梅媽曾經給我說過,雖然他們老倆口識字不少,可是這兩個孩子都沒有閔媽家孩子有出息,日子過得也不好。特別是花兒,一直是她的心病。

呂媽

我從梅媽家出來時,看見呂媽在樓道口站着,身上披的是件藍呢子外套,兩條腿很自然地交叉着,手上還拿着她永遠也嗑不完的瓜子兒。

我見呂媽的時候,她幾乎都是這個樣子,不同的是,她今天沒有笑,而是向外擺了一下頭,說走了。

我知道她說的是花兒的女婿。

我說,走了好。

呂媽說,就愛喝酒,不知道過日子。

我說,喝酒誤事,喝多了不理智。

呂媽點了點頭,又像往日那樣笑了笑。

在我的記憶里,這是呂媽和我說話最多的一次。也是這一次,我從呂媽的口音里認定她是南方人。

一段時間,我認為呂媽是個奇怪的人。閔媽、梅媽一天到晚總是忙着,呂媽不,呂媽什麼事情也不干,家裡買菜、買糧、買煤、做飯、洗衣全是呂伯的事情,幫忙的是他們小女兒英子,當時好像在上高中。呂伯是典型的南方人,瘦小精幹,衣着乾淨整齊,稀疏的頭髮很順溜的安排在頭頂上。聽說呂伯在單位做財務工作,賬算很精,雙手同時能打兩個算盤。呂伯還會拉二胡、京胡、吹笛子。英子長得乖巧可愛,穿一身紅衛服,扎兩隻羊角辮,走路時腳步極輕盈,像戲曲演員在舞台上走步子。他們家和我家中間隔着梅家,具體活動細節知道的不多,只是聽呂伯經常拉胡琴,英子也經常跟着旋律唱京戲,唱得最多的是《智取威虎山》中小常寶和《紅燈記》中李鐵梅的唱段,一段是「打不盡豺狼決不下戰場」,一段是「我家的表叔數不清」。英子的嗓子好,戲唱的字正腔圓,好幾次我洗碗時聽戲都忘記了手中的活兒。

一次,我問閔媽:「英子唱得這麼好,她爸咋不讓她考劇院唱戲去?」

閔媽壓低了嗓子,擺了擺手說:「不敢說這話,這話說不得!」

我也壓低了聲音問:「為什麼呀?」

閔媽走到我跟前,很神秘地說:「英子媽過去就是戲子,聽說還干那事。」

我不解地問:「那事?」

閔媽說:「就是那事麼!」

我還是不理解。

閔媽着急了,說:「就是跟男人睡覺麼……」說完她對我叮囑道:「千萬不敢對別人說,這是事非話,說出去了不得!我知道你嘴緊,才給你說呢。」

我忙說記住了,要她放心。

閔媽「唉--」了一聲,說:「也是個苦命的人,渾身都是病,一年四季都吃藥,簡直是個藥罐子!」

我說:「那呂媽咋啥活兒也不干呢?」

閔媽說:「啥活兒都幹不了,還渾身是病。老呂那人勤快,脾性也好,瞎好看不上老婆子幹活,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多虧了英子,這女子利索,碎碎地啥都會幹了,關鍵時候能給老呂搭個手,啥事兒也就都過去了。」

我問閔媽:「你聽呂媽唱過戲麼?」、

閔媽說:「聽過麼,是南方戲,人家都說唱得好,可是我聽不懂,我和你閔伯一樣,愛聽秦腔。」

我說:「我咋一次也沒見過?」

閔媽說:「人家老哼哼唧唧地唱呢,聲音小,咱們聽不見。有時老呂拉胡胡,人家也跟着弦索放聲唱呢,那會兒人家就把門窗都關了,遠處聽不見,你要想聽就在他們家的窗子外面去聽。」

閔媽告訴我,說呂媽年輕時候,很漂亮,瓜子臉,大眼睛,眉毛是畫上的,嘴上抹着口紅,夏天時還穿旗袍,把個大腿露得明晃晃的,難看得很!文化大革命時,紅衛兵雖然沒有揪斗呂媽,呂媽卻再也不敢穿戴打扮了。

呂媽還有兩個兒子,比英子大,下鄉插隊後都安排在外地工作了,只有春節放假才回家來。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聽見呂伯在拉胡琴,因為我小時候曾學習過拉二胡,對胡琴有特殊的感覺。我聽呂伯拉的好像是越劇,一會兒高,一會兒低,於是就想起閔媽的話,輕輕地走到了院子裡呂家的窗戶下。側耳一聽,果然有女聲在唱,聽唱詞好像是《西廂記》。不用猜,唱戲的肯定是呂媽,她的感情很投入,把一段很長的唱腔唱的委婉動聽。我真想到他們家去看一下,思想再三也沒有邁出步。

從那以後,我忽然開始同情呂媽了,而且一個強烈的願望,就想聽她唱上一段戲。

不久就聽閔媽和梅媽說,呂媽住院了,具體什麼病不知道。從此,再沒聽見呂伯的琴聲,只見呂伯的英子匆匆來去的身影。

閔媽和梅媽買了水果和雞蛋結伴去醫院看望呂媽,妻子也同她們一起去了,回來對我說,呂媽的病不輕,臉上顏色很難看。

過了一段時間,郵電單位發文件說,年齡大的職工可以提前退休,並可以讓子女頂替。呂伯考慮到呂媽住院,沒人陪護,英子高中畢業還要在家待業,沒有猶豫就辦了退休手續,讓英子頂替自己去上班。這對英子來說,或許是件好事情,可是她的兩個哥哥就沒了回西安的希望。

呂媽出院的時候已經是這一年的冬天了。回到家的呂媽很少出門,只是在天氣好的早晨十點鐘以後曬曬太陽,她身上披的還是那藍色呢子外套,手裡拿的還是瓜子,和我們打招呼還是那麼微微的一笑。

一日,我看閔媽、梅媽都在場,就對呂媽說:「聽說你的越劇唱得很好聽,啥時間給我們唱一段?」

閔媽也附和我說:「你呂媽唱得好,不要說唱一段,唱十段也沒問題!」

呂媽笑了,說:「我唱不了了,啥時候讓英子給你們唱。」

以後多年,我也沒聽呂媽唱過戲,可是聽英子唱過兩次京戲,還是《智取威虎山》小常寶和《紅燈記》李鐵梅的唱段,是在單位的春節聯歡會上。

孩子三歲那年,我們家離開了這個很有了些年月的家屬院,住進了單位新建的一幢家屬樓里。

離開這裡後,我才知道閔媽、梅媽和呂媽三家過去矛盾是很大的,有一段時間甚至互相不說話,可是經歷了「反右」、「社教」,特別是「文化大革命」這些運動後,他們關係一天比一天好了。

梅媽說,那些運動都是搞政治的,與咱們老百姓有啥關係?再說,咱們關心不關心也沒有用啊!

閔媽說,幾家人能住在一起是緣分,為那些雞毛蒜皮鬧矛盾,沒意思。

我沒見呂媽,自然沒聽見她說什麼。想她那與世無爭的樣子,也不會說什麼的。

以後許多年,因為住的距離遠,也因為工作忙,我到這裡來的很少,可是每有空閒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閔媽、梅媽、呂媽和她們家的人,想起那段我在這裡生活的日子。[1]

作者簡介

周養俊,筆名席化、詩村。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