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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死後(趙文卿)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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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死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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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死後》中國當代作家趙文卿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大舅死後

薛毛表哥把我大舅送進「南北坑」後,雙膝跪地:謝謝老少爺們,謝謝老少爺們!人群中有人把他攙起,一時竟沒找到恰當的話回應他。現場一陣靜默。大家心裡清楚,這是薛毛回村辦的最後一宗子事,辦完了,啥時回來,能不能再見他的影子,已經很難說了。

大舅和大妗子合葬在一起。大妗子墳頭鏊三角栽種的三棵松樹,已經兩把多粗了,枝杈張開,像是一直在迎接大舅的到來。填土時,有人說:薛大娘,薛大爺找你拍話來了!還有人說:薛大爺這一入土,這河坡上打麻將的人就湊夠數了。我拿眼看望去,的確,河坡東、南、西三面已分立三個墳頭,「三缺一」,只差北面虛位以待我大舅的到來——儘管我大妗子早已為我大舅搶好了座位,但大家知道,我大妗子是從不摸麻將的。從不摸麻將的大妗子搶好座位,大妗子就很有一些縱容我大舅的意思了。

大妗子縱容我大舅,老少爺們是看在眼裡的。但大妗子先於大舅躺進「南北坑」十幾年,不縱容又該如何?陰陽兩隔,大妗子終歸不會攥了笤帚疙瘩,或掂了切菜刀攆出來跟大舅算賬了。

大妗子歿後不到半年,可以說屍骨未寒,大舅就將一個老太婆招進了家門。大舅說是「招」,而非娶。招和娶是有區別的。招,有僱傭的意思,就像工廠招工,城市家庭招保姆。大舅說招一個老太婆,就是為了照顧自己,搭個伴,有個拍話的。娶就不同了。娶,起碼得擺幾桌酒席吧,逼得緊了還得領結婚證吧,子女得改稱呼吧?沒有,這些都沒有。

可老少爺們、薛毛表哥,以及幾個表姐表妹不這麼認為。一個鍋里攪稀稠,一個床上睡覺,這跟娶有啥區別?再者,老太婆才六十多歲,俏正着呢,大舅七十多,能熬過她嗎?熬不過咋處理?繼續當後娘養着,還是將她掃地出門?

是個麻煩事。

只是委屈大妗子了。大妗子生前脾氣好,對大舅百依百順,說吃雞趕緊殺雞,說吃肉趕緊上街割肉,說打麻將,大妗子趕緊把攢的幾個體己貢獻出來。

大舅心使到了這上面,薛毛表哥只好走一步說一步了。

薛毛表哥跪拜完,轉身抱了一摞燒紙,拿了幾掛鞭炮,趟過沒膝深的蒿草棵子,向東走去。大家愣了愣,不知薛毛要幹什麼。薛毛到了東面那個墳頭,跪下,抽出一刀燒紙點燃,放了一掛鞭炮,撅起屁股叩了三個響頭。又到南面、西面兩個墳頭燒了紙,放了鞭,叩了頭,將剛才的動作複製了一遍。大家明白了,這是薛毛要給薛大爺陰間的幾個鄰居一個交代。交代他們,薛大爺找他們去了,初來咋到,諸多不便,請多多關照、多多包涵。大家還揣測,薛毛一定會提到,生前你們是牌友,這次人湊齊了,你們啊好好玩。缺錢了,捎個信,托個夢,這點紙錢兒孫們還是有的。即便一時送不到,要相互轉借一下,不要因三塊、五塊的,鬧矛盾,傷和氣。

薛毛表哥趟着蒿草棵子走了過來。

突然,我聽到一陣粗礪的哭號聲。一個壯漢,跌跌撞撞,匍匐到我大舅剛剛堆起的新墳上嚎啕。本已平息下來的我的幾個表姐、表妹等女眷們的啜泣,被這突如其來的哭號一激,又陡然洶湧起來。開始,我對這個人面生,以為是大舅家哪門來得晚的親戚。仔細一看,哦,我想起來了,這不是大舅家鄰居,罐子舅嗎?前些年,大舅身體還好,我走舅家,哪年都是罐子舅陪客。罐子舅酒量大,拳劃得好,我們幾個外甥,加上大舅和偶爾回來的薛毛表哥,輪番上陣,全然不是他的對手。我就想,罐子舅這名字真沒白起,太恰當,太名副其實了。他裝起酒來,真像一個灌不滿的大罐子。

罐子舅和薛毛表哥年齡相仿,姓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姓薛。只是按村裡的輩分跟我大舅平輩,又是鄰居,我們也就以舅相稱了。

罐子舅曾跟着薛毛表哥,在薛毛表哥手下打過工。

匍匐在大舅新墳上的罐子舅喝醉了,酩酊大醉。頭髮亂蓬蓬的,渾身粘滿泥土,雙手不停地「啪啪」拍打着墳頭,像是要把大舅拍打起來,拍醒起來。邊拍打,邊號哭——我的老哥呀,我的老哥哥,你咋就走了呢——嗷——嗷 ——

罐子舅小孩一樣,哭得痛徹心肺。

薛毛表哥大步踏過來,拎起罐子舅衣領,呵道,咋啦,咋啦!罐子叔,你這弄的哪一出?

罐子舅不理他,繼續號哭——我的老哥呀,我的老哥哥,你咋說走就走了呢——嗷——嗷——

從出殯到下葬,薛毛表哥木着臉,始終沒掉一滴眼淚。罐子舅這一哭鬧,倒像是罐子舅死了親爹一樣。

見勸不下,拉不起,一旁的老少爺們就勸薛毛。說,毛,他這人就球這樣,小孩的雞巴,越撥拉越硬。誰家死了人,他都逮住便宜喝球個稀爛醉,哭得跟琉璃喇叭似的。不搭理他臉,一會兒就沒蹶子了。

我們這裡,把挖墓坑稱作「開壙」。「開壙」是件很費力氣的事,七八個人輪班,一早開挖,往往挖到午晌才大功告成。這中間,主家少不了弄些煙酒犒勞,以提神消累。罐子舅就是給大舅「開壙」時,把自己弄醉的。罐子舅灌幾口酒,跳進「壙」里挖一陣子,再灌幾口再挖一陣子。「壙」開成了,罐子舅就醉成了一攤稀泥。兩個人架着,像拖一條死狗,把他架回家去。

誰知這個時候,他又竄了出來。

就在薛毛表哥甩手要走時,罐子舅猛地挺起,雙手死死拽住了薛毛表哥後衣襟。薛毛本能地一掙,沒掙脫開。只聽罐子舅正了聲色道,薛毛,你給我慢走,有些事情咱得當着你爹的面,說清楚了再走!

什麼事情?什麼說清楚?薛毛表哥臉色十分難看,說話的口氣如玻璃碴子,銳利刺耳。但大家看得出,薛毛這種口氣,難掩其底氣不足。

薛毛表哥姊妹五個,他是唯一一個男孩。打小,大舅大妗子就偏向他,有好吃好喝,都緊着薛毛表哥。其他姐妹是沾不上邊的。此外,薛毛表哥還喜歡使槍弄棒。

十七歲那年,高中沒畢業,他突然提出要去當兵。唯一的兒子要去當兵,槍炮是不長眼睛的,萬一,萬一……薛家豈不絕了後?大舅大妗子極力反對,但反對無效。被寵慣壞的薛毛表哥還是一擰勁子去了。

當兵第二年,正趕上對越自衛反擊戰,薛毛表哥所在部隊被拉上老山前線。那段時間,大舅大妗子就整天擔驚受怕聽喇叭廣播,關心戰事。戰爭終於結束,薛毛表哥也平安歸來。薛毛表哥是炊事兵,槍炮呼嘯,但未曾蹭破他一點兒皮毛。大舅大妗子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又過兩年,薛毛表哥轉業,被安排進地區外貿。那時外貿是個吃香的地方,憑此,薛毛表哥娶了表嫂姚玲。姚玲是城市人,儘管長得如同歪把子倭瓜,但並不尿薛毛表哥那一壺。尤其外貿冷落、薛毛表哥下崗那幾年,姚玲捏薛毛表哥像捏糖蒜一般。逢年過節,薛毛表哥想回去看看大舅大妗子,姚玲臉兒一冷,說,回去可以,一分錢東西不准帶。薛毛表哥就兩肩架一腦袋,空着兩手回去了。趴人家城市鍋沿吃飯,薛毛表哥是沒有發言權的。姚玲娘家有一間臨街小門面,姚玲打算發揮薛毛表哥當過炊事兵這一特長,開一小飯館。開飯館需要墊底資金,姚玲就逼迫薛毛表哥回去向大舅大妗子籌措一部分。大舅好吃,貪賭,家裡其實並無多餘的錢。薛毛表哥回去,嘴張幾張,沒有張開。大妗子看出了門道,問,毛啊,遇到啥難事了?薛毛表哥搖搖頭。大舅看一眼薛毛表哥,說,一定遇到難事了,不然,無事無非回來幹啥?缺錢了吧?薛毛表哥不吱聲了。說着,大舅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對薛毛表哥說,剛才我看了,咱河坡種的幾十棵楊樹還不大成材,缺錢,你就提早賣了吧。

幾十棵楊樹,薛毛表哥賣了五千塊錢。

小飯館開了幾年,生意一直不景氣。姚玲又攛掇薛毛表哥承包了郊外的一座磚瓦廠。這需要一筆更大的資金。借了幾個戰友的,借了四個姐妹的,還不夠,最後,將大舅大妗子剛脫了粒還沒曬乾的一院子玉米也賣了。

磚瓦廠需要人手,薛毛表哥就讓「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光棍一人的罐子舅去打下手。頭兩年,磚瓦廠生意的確不錯,一塊塊黃泥,燒那麼一下,就身價倍漲,跟撿錢似的。後來,因國家政策,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最後只好關門歇張。而幾年下來,薛毛表哥就欠下了罐子舅不少工錢。一年拖一年,一直拖到現在。

看薛毛表哥「揣着明白裝糊塗」,罐子舅鬆開手,站直了身子,說,薛毛,你別想着沒了爹沒了娘,老家就沒啥牽掛了。你欠我的錢且不說,我問你,伺候了你爹十來年的那個劉老太婆咋辦?

薛毛表哥一時噎住了。周圍的人都靜靜地盯住薛毛表哥,看他如何表態。

哪裡來,哪裡去!憋了一陣子,薛毛表哥終於吼一般憋出一句。

罐子舅嘿嘿笑了,笑得很瘮人。然後口吐白沫,身子一挺挺倒在大舅墳上,不醒人事。大家趕緊一邊罐子、罐子地喊,一邊捋他的脖子。喊了一陣,捋了一陣,罐子舅似乎醒了。醒了的罐子舅兩眼朝天,腔調古怪地說,毛啊,咋那樣說話呢?我人走了,魂兒還在,你劉嬸待我不薄,咱可不能虧了良心呀……

聲音悶而顫巍,如同墓穴深處發出,咋聽咋像大舅的腔調。周圍的人,包括我,不禁毛骨悚然,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有老年人解釋,這是大舅的魂魄附在了罐子舅身上。

人們開始回憶起這劉老太婆蹊蹺的身世和來歷。

大妗子去世不久,大舅像塊木塞子,這個閨女家塞幾天,那個閨女家塞幾天。大舅自己難受,幾個閨女似乎也不舒服。塞來塞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他想去薛毛表哥那裡,而薛毛表哥抱着葫蘆不開瓢,就是不說那句話。無奈,只好執意自己回家獨居。大舅好吃懶做慣了,飯不會做,衣不會洗,日子過得邋邋遢遢,人不人鬼不鬼的。

一天,罐子舅不知從哪領回一個老太婆。村里人見了,私下議論,打了半輩子光棍的罐子也要成親了?不會吧,看那老太婆大罐子半截兒,都快當他的娘了呀。嘁,現在的事,難說,難說!就在人們的議論聲中,罐子舅把老太婆領進了我大舅家門。

罐子舅對大舅說,老哥,這個老太婆姓劉,是我在街上領回來的。你就留住,擱個夥計,伺候你吧。

大舅翻眼看了看劉老太婆,問,哪裡人?老太婆答,山里人。大舅又問,山里哪裡人?老太婆不再說話,拿起掃帚給大舅掃起院子來。罐子舅對大舅說,你就別刨根問底了,她能像俺嫂子一樣伺候你你就知足吧!人家一不圖你錢,二不圖你人,問那麼多廢話幹啥?

那她圖個啥?

圖啥?圖個有個吃飯、睡覺的地方!罐子舅不滿地嗆大舅一句。

這個劉老太婆果然勤快,飯端跟前,衣服一天一洗,甚至每晚洗腳水給大舅送到床前。而且,大舅愈來愈感到這老太婆的眉眼,咋看咋像大妗子,如同大妗子復活了一般,日子過得很熨貼。

幾個閨女和後來得到消息的薛毛表哥當然反對,但如同當年大舅大妗子反對薛毛表哥當兵一樣,反對無效。

村里人開始揣猜這劉老太婆的身世和來歷。有人說,這個老太婆本來是罐子拐回來當老婆的,看年紀大了,怕落閒話,就讓給了我大舅。又有人說,劉老太婆很可憐,聽說她老家有四個兒子,結果沒一個願意養活,一氣之下,就流落到了街頭,被罐子碰到,撿了回來。揣猜來揣猜去,誰也沒猜出個結果。最後落得一句,咱咸吃蘿蔔淡操心個啥?

少給我裝神弄鬼!薛毛表哥剜了罐子舅一眼,轉身欲走。

老少爺們勸住了,說,毛,不管你以後回不回來,這個事你得處理好啊!

這時,一直板着臉不說話的姚玲,孝帽子一抹,一蹦大高躥到前面,說,咋處理?他罐子不是孝順嗎?讓他把那個劉老婆子接回家養老送終不得了?

看你這話說的,是人話嗎?憑什麼呀,這與人家罐子有啥關係?姚玲的話惹起了眾怒,紛紛責罵起來。

姚玲見捅了馬蜂窩,也沒受過這等辱罵,乾脆高跟鞋一甩,兩腿一蹬,也躺地上撒起潑來——看俺家沒人了,你們欺負人啊——撒了一陣,沒人理她,自己站起來,怒目圓睜地對薛毛表哥說,走,咱走,咱永遠也不回這個鬼地方了!

薛毛表哥不說話,只是蹲下去,將頭別在褲襠里……

2017-9-21改定[1]

作者簡介

趙文卿,河南省作協會員,西平縣作協副主席,中學副校長。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