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夢之旅(周長定)
作品欣賞
圓夢之旅
人生總會有遺憾。我最大的遺憾是在父親生前,沒有陪他到肖金走一趟。
父親的肖金情結，源於他在那裡生活工作了20多年。父親15歲為躲避抓壯丁，逃到蒲城井子坊做學徒。3、4年後經人介紹到甘肅肖金，在那裡一干就是20多年。1962年正值父親工作黃金階段，因家裡孩子多，沒勞力，生活十分困難，思考再三，決定退職還鄉。
父親從肖金回來那些年，正是農村最艱難的時候，也是家裡最艱苦的時候。父親四十歲的人，不得不和小伙子一樣拉架子車掙工分，也不得不像全村人一樣推磨子磨麵，也不得不同年輕人一塊去蒲城拉炭，解決家裡燒火做飯問題，真正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儘管日子過得清苦，他仍然忘不了肖金的摯友田國寶，他們之間一直通信不斷。期間他有5次去肖金，我傻到沒有一次陪同，我不了解父親，也沒能理解他對肖金的特殊感情。
大約是2002年吧，父親從老家來西安，讓我陪他到肖金走一趟。我問啥事兒？他說沒事兒。我想八十多歲的人啦，那麼遠的路，路上能吃得消媽？當時西安到肖金，交通狀況不好，普通公路，彎道多，路面顛簸，坐小車最快也得5、6個小時，我怕他身體受不了，在車上顛出什麼毛病，便順口說，既然沒啥重要的事，那還是不去了吧。父親想了想說，那不去就不去吧。由於我的不支持，父親生前最後的願望沒能實現。
從那時至今20年過去了，父親因病也離開我們十多年了，想起這一幕，我十分後悔。假如放在今天，我有了切身體會，肯定會滿足他的願望，一定陪他去肖金，也一定會千方百計做好充分準備，可惜沒有假如。
今年是父親冥誕一百周年，弟妹們商量，去一趟肖金，我特別贊成。早就該去一趟了，親眼看一下父親魂牽夢繞的故土，親自感受一下父親曾經生活工作過的地方，會見一下可親可敬的田國寶老伯家人。田國寶老伯是父親的好朋友，生前幾次來老家，和父親敘舊，還幫二弟用架子車拉土墊高莊基，父親陪他到過臨潼，看望我愛人和孩子。這麼多年過去了，田國寶老伯夫婦也早於父親離世，於情於理我們都該去肖金拜謁老人家在天之靈,去墓地獻花磕頭，表達孝敬與感激之情。
今年3月26日，按照事前商定，開啟了圓夢肖金之旅。一大早，五弟從咸陽開車趕來西安，接我一同出發，沿未央大道上機場高速，再進入福銀高速，在第一個休息區與從渭南出發的弟妹們匯合。六弟開了一台商務車，2弟3弟4弟及大妹兩口6弟兩口，坐滿了7個七個座位。簡短休息之後，兩輛車繼續前行。福銀高速，起點福州，終點銀川，全長2485公里，是一條承東啟西、貫穿南北的運輸大動脈， 2011年建成通車。我們行進過程中遇到堵車，走走停停，十分緩慢，大貨車小汽車排滿兩車道，誰也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狀況。沒有任何辦法，只能耐心蝸行。40多分鐘過去了，終於看到了堵車點。原來交警在此設點，檢查大貨車是否超載。這條路是通向寧夏的交通要道，路上的貨車特別多。交警在此設崗，將兩道並一道，逐一檢查大貨車，小車跟隨大貨車不能越位前行，這就是堵車的原因。越過檢查點，我們恢復了正常速度。11點多駛出福銀高速路，右拐進入肖金方向。我終於看見了陌生又熟悉的肖金塔。肖金塔是當地標誌性建築，沒來之前就知道它的存，一直想象着它的模樣，今天我終於第一眼看見到了，心中一陣興奮。肖金，我來了！
我們車到了，老二田少平的兒子田亞龍和老五田少軍兩口，早已在門前迎接，田亞龍是專門請假接待我們的。久別重逢，他們與五弟、六弟、妹夫一一握手，然後妹夫張峰介紹我們與田亞龍田少軍等人認識。心中有牽念，盼望早見面。田家兄弟像親人一般迎接我們，讓我們特別感動。老大田少華，老二田少平，老五田少軍，老三田少柏，五弟早在蘭州上大學時就與他相識。田少柏多年前移居廣州佛山，這次回不來，見不上面。在寬敞的院子裡，我們一一握手相認。亞龍忙前忙後不停在招呼，不停地拍照。接下來我們就去拜謁田國寶老伯夫婦陵墓。老人的墳墓建在自家門口，走不了幾步就到，墳墓前豎着墓碑，墓碑建有碑樓，旁邊栽種着翠柏。我們在二老墳前獻了鮮花，一拜三叩首，行跪拜大禮，表達了我們無盡的思念與感激。隨後，在田家兄弟引領下，我們移步田家老宅，那是位於新蓋樓房不遠處的一排窯洞和幾間磚瓦房，雖已荒蕪，廢棄多年不用，但必須是要去的地方。老宅前有一片小樹林，穿過小樹林，下一個斜坡，就來到院門前，這是他們一家人曾經多年居住和生活的地方。由於後來蓋了新樓房，這個老宅院自然就放棄了。院子裡面有幾棵棗樹，長滿了荒草，草叢中還能看見干固了的地軟。田少平說，乾爸（指我父親）幾次來都住在這兒。他用手指了指一眼窯洞說，就是這個窯洞。
我們推開窯門，看見老窯洞依然完好，大約兩米半寬。3米高，5米深，堆了一些雜物。看得出窯洞很厚實，面用石灰粉過的，平整乾淨。因為父親住過，所以我們傾注了更多感情，仔細搜尋每一處細節，不由得多看了很久。父親離開後，幾次再回肖金，就是住的這個窯洞。我們在窯洞前聽着問着，聽田家兄弟講着往事，沉浸在思念與聯想之中。這期間大家都拍了不少照片，也在窯洞前留下了第一張合影，把美好瞬間永久保存。
離開窯洞老宅，我們進入田少平二層小樓，這棟樓房磚混結構，門廳與樓房之間加蓋了透亮屋頂，室內採光很好。打眼一看，裝修簡潔明快，家具擺設原封未動，只是這陣子全家搬到西峰區新買的商品樓去了，暫無人居住。參觀完後能感覺到家境殷實，日子富足。這是田國寶老伯的家。
看時間早已過了飯點,老五田少軍招呼着先吃飯。要去飯店了，我們從兩個車上取下事先準備好的禮品，分別送到各家手裡，表示我們的心意。來到預定好的飯店，這是我們來肖金吃的第一頓飯，菜品豐富，當地特色菜餚也是第一次品嘗。亞龍及田家兄弟介紹着，我們品味着，相互敬酒，氣氛熱情友好，感到特別溫暖，特別親切。
飯後，我們驅車向顯勝趕去，那裡的供銷社，也是父親曾經工作過的地方。行車路上，我放眼望去，四周一馬平川，完全顛覆了來之前的想象。小時候吃過父親從甘肅肖金帶回來的杏干桃干，自以為他生活的地方是丘陵溝壑，滿山都是杏樹桃樹，這種潛意識誤導了我多年。現在目之所及，大片平原，跟老家一樣寬闊平坦。五弟說這裡就是隴東平原，看來我的地理知識需要補課了。車行時間不長，我們來到顯勝供銷社，這裡曾經是肖金供銷社下屬一個分社，上世紀五十年代及六十年代初，父親經常拉着架子車給這裡送貨，和這裡的人都很熟悉，因此我們對這個供銷社又有了別樣的感情。大門口掛着「西峰區顯勝供銷社」標牌，是現今供銷社所在地。據田家兄弟講，現在看到的已經不是當年模樣，這個我們能理解。走進院內，看到了幾棟磚牆瓦(小瓦)結構和磚柱土牆結構的倉庫，右手部分圍牆還是破敗的土牆，這在其他地方已經看不到了。像這種土牆，在老家農村早已被拆除，想不到在這裡還能見到。我們還看到場院上，露天堆放着大量收來的麥子，這個更少見啦。其他倉庫收上來的糧食，都是放到庫房內存儲，這種露天存儲糧食的供銷社，我們也是第一次看見。尤其是看到破舊的土圍牆，雖有一絲悲涼，但也有一種親切，老家過去的圍牆就是這個樣子，只是社會進步了，經濟發展了，土牆早已被磚牆所代替。由於父親曾經在這裡工作過的緣故，我們在裡邊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看着什麼都親切，最後在大門口顯勝供銷社的牌子下再一次合影，留作永久紀念。
離開顯勝，我們又返回到肖金鎮。在二哥田少平指引下，我們看到了父親當年居住的地方，以及「同來恆」商店舊址。只不過父親當年居住的平房已被拆除。院子成了西峰區肖金鎮政府和肖金鎮武裝部所在地，父親住的那個地方，新蓋了一間平房，作為接待室使用，我特意在房前拍照做留念。繼續向前走不遠，就是肖金塔廣場。
肖金塔是標誌性建築，始建於宋代，距今已900多年，是國務院公布的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肖金塔為八角七級仿木構樓閣式磚塔，原為七層，現存六層，高27,75米，造型和結構都體現了宋代建築特徵，是宋代建築與磚雕藝術結合的體現，對今天研究宋代建築有實物價值。我們圍着塔體轉了一圈仔細觀看，想象着父親當年也不止一次到這裡看過。緊鄰肖金塔東邊，是新建的文化廣場，有幾棟仿古建築，設置了健身器材，栽種了樹木花草，環境十分優美，周圍居民可以在這聚會聊天，休閒娛樂。肖金塔附近幾條街道，我們順便走了走，看了看，感覺和老家的街道沒多大差別，像是老家街道。
父親在肖金有自己的房子從沒有提起過。也難怪，從1962年父親回到老家，我和父親就沒更多的思想交流，也沒有主動去和他聊聊天，了解一下解放前後他在肖金的經歷。父親沒講，我們也沒追尋，這也是我內心的憾事。以至於後來想寫父親的經歷，留下了巨大空白，無法寫得更細緻、生動、具體、完整。老一輩人都下世了，這時想了解，也找不到問的人。
下午4點多，考慮大哥二哥年齡大了，我們決定早點去休息。亞龍給我們預定了位於西峰區的唯客樂王子酒店，西峰區在肖金東邊，離肖金鎮有10多公里。大哥、二哥，亞龍等幾家人,現全住慶陽市西峰區。驅車來到酒店，感覺這個酒店上檔次，乾淨漂亮，一般慶陽市政府的外事接待活動都在這裡，條件不錯，我們很滿意。
晚飯前，我們下樓準備轉轉，順便再吃晚飯，正好遇見前來請我們吃飯的亞龍，他帶了兩瓶酒，說是中午開車沒喝成，晚上要好好陪大家喝一回。這天晚上亞龍的妹妹亞寧，也從廣東趕回來，第一印象就是年輕漂亮，精明能幹，沒有一點陌生感。這餐飯很豐盛，吃得很隨意。幾輪過後，為玩得盡興要來了色子猜大小，論輸贏喝酒，好不熱鬧。
第二天早上，在酒店吃過自助餐。亞龍上來問我們有什麼安排？我們決定登門拜訪大哥田少華。田少華大哥家住在離這個酒店不算太遠的地方，亞龍帶路，十多分鐘就到了。我們上樓，見到了大哥大嫂，兒子都在外地工作，家裡就只有他們老兩口。房子不算很大，但收拾得乾淨利落,井井有條。少華大哥拿出了家裡珍藏的相冊，讓我們觀看。有一張是父親和田國寶老伯坐在他家方桌前的一個合影照片，是上了色彩的，我們從未見到過，據說拍攝於80年代初，保存的不太好，有較多斑點，估計是在玻璃板下壓久了粘在了玻璃上，揭下時形成了斑點。我用相機做了翻拍，知道可以後期修復。回來後經過修整，基本上恢復原樣。我們本希望這次來肖金，能找到父親年輕時的照片，但沒能找到更多。聊天中，少華大哥講起了父親當年在肖金的情況，以及肖金街上的故事，我們聽得津津有味，不時也插話進去，氣氛融洽，趣味橫生。
時間過的很快，不知不覺又到午飯時間，我們回請田家人。仍然是昨晚的酒店，能來的都來了，有田少華夫婦，田少平夫婦，田亞龍兄妹。田少軍兒子，田少軍因家有事來不了。我簡要致答謝詞，言明這次來要做三件事。第一拜謁田國寶老伯夫婦陵墓，第二與田家人見面敘舊，第三親自走訪父親住過走過的地方，搜集並了解父親當年在肖金生活工作的更多情況。這三個心愿，在田家兩代人的熱情關懷幫助下，都順利實現了，十分感謝兩天來你們的陪伴和招待。雖然我們相隔兩地，但我們是一家親好兄弟，這種友誼是上一輩人結成的，到我們這一代要好好繼承，希望常來常往。現在高速路修到了家門口，從肖金到西安到渭南，也就兩三個小時，十分方便，歡迎你們隨時來做客。簡單致謝後，舉杯慶賀，感謝接待，友誼永存，來日方長，各自保重。答謝宴在熱烈的氣氛中結束，又一次集體合影，為我們這次到肖金的圓夢之旅畫上了完美句號。
這次來，聽說了父親許多往事。父親為人很好，在肖金威信特別高，人們對父親辦事特別信得過，願意跟他打交道。父親也特別能吃苦，特別任勞任怨，熱心為群眾服務，在當地留下了很好的口碑。據田少平講，父親時常將一些火柴、針頭線腦交給他，讓他拿去再賣，賺個差價。這些小百貨當時都是比較緊缺的，他賣後賺點錢，用來補貼家用，他很感激父親。他還說，五十年代初，他家是第一個買自行車的，記得是進口車 「生茂牌」，他父親騎用，乾爸有時候也借用。田少平後來成為大貨車司機，在外面跑運輸，經常往返肖金到西安渭南等地。曾經到老家還去過。他有時來陝西，跟父親提前約好，把父親捎到肖金去，或者把父親又從肖金帶回西安，既省錢又省事。田少華說，父親初到肖金，開始在蒲城人王清泉店鋪做相公，相公是對店鋪地為較高人的一種稱呼。隨後又在一家「普愛行」幫人家打理生意。由於父親為人隨和仗義，處事大氣，結交了當時肖金生意場上許多有頭有臉的名人，其中就有做石磨的田國寶，有裁縫索全科，有「同來恆」掌柜趙培成，他們義氣相投，結拜為異姓兄弟，生意上相互扶持，成為莫逆之交。尤其和田國寶伯伯走得更近，認了乾親，田國寶伯伯的大女兒管我父親叫乾爸。再後來同來恆掌柜要回老家富平養老，就將「同來恆」交給父親經營。有了這個店鋪，父親得以全面施展他的才華，把這個店鋪搞得紅紅火火。一直到 1958年，父親響應黨的號召，捐出自己的財物，實行公私合營，成立肖金供銷社，父親職任經理。肖金供銷社經營的十分順利，因老家拖累，迫不得已在1962年退職還鄉。父親在肖金20年的大致脈絡清晰了，終因與他同時代人都過世了，更多細節已無從了解，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缺憾。包括父親在世時，我們沒能更多和他聊天一樣，他把許多故事都帶走了。但我們心裡也有稍許安慰，那就是他把自己忠誠厚道，特能吃苦，寬容大度，為人隨和，刻苦學習，勇於進取的精神潛移默化傳給了我們，成為我們終生的榜樣，這也成為我們寶貴的家風，成為我們後輩無窮的精神力量，我們永遠懷念他。
作者簡介
周長定，籍貫陝西渭南，漢族，畢業於二炮技術學院（現更名火箭軍工程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