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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本紀》是《史記》卷四、本紀第四。該作品概括地描述了周王朝興衰的歷史,勾畫出一個天下朝宗、幅員遼闊的強大封建制王國的概貌,以及其間不同階段不同君王厚民愛民或傷民虐民的不同政治作風,君臣之間協力相助共圖大業或相互傾軋各執已見的不同政治氣氛。
原文
周后稷,名棄。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為帝嚳元妃。姜原出野,見巨人跡,心忻然說,欲踐之,踐之而身動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為不祥,棄之隘巷,馬牛過者皆辟不踐;徙置之林中,適會山林多人,遷之;而棄渠中冰上,飛鳥以其翼覆薦之。姜原以為神,遂收養長之。初欲棄之,因名曰棄。
棄為兒時,屹如巨人之志。其遊戲,好種樹麻、菽,麻、菽美。及為成人,遂好耕農,相地之宜,宜穀者稼穡焉,民皆法則之。帝堯聞之,舉棄為農師,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棄,黎民始飢,爾后稷播時百穀。」封棄於邰,號曰后稷,別姓姬氏。后稷之興,在陶唐、虞、夏之際,皆有令德。
后稷卒,子不窋立。不窋末年,夏後氏政衰,去稷不務,不窋以失其官而餎戎狄之間。不窋卒,子鞠立。鞠卒,子公劉立。公劉雖在戎狄之間,復脩后稷之業,務耕種,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資,居者有畜積,民賴其慶。百姓懷之,多徙而保歸焉。周道之興自此始,故詩人歌樂思其德。公劉卒,子慶節立,國於豳。
慶節卒,子皇仆立。皇仆卒,子差弗立。差弗卒,子毀隃立。毀隃卒,子公非立。公非卒,子高圉立。高圉卒,子亞圉立。亞圉卒,子公叔祖類立。公叔祖類卒,子古公亶父立。古公亶父復脩后稷、公劉之業,積德行義,國人皆戴之。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財物,予之。已復攻,欲得地與民。民皆怒,欲戰。古公曰:「有民立君,將以利之。今戎狄所為攻戰,以吾地與民。民之在我,與其在彼,何異。民欲以我故戰,殺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為。」乃與私屬遂去豳,度漆、沮,逾梁山,止於岐下。豳人舉國扶老攜弱,盡復歸古公於岐下。及他旁國聞古公仁,亦多歸之。於是古公乃貶戎狄之俗,而營築城郭室屋,而邑別居之。作五官有司。民皆歌樂之,頌其德。
古公有長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太姜生少子季?,季歷娶太任,皆賢婦人,生昌,有聖瑞。古公曰:「我世當有興者,其在昌乎?」長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歷以傳昌,乃二人亡如荊蠻,文身斷髮,以讓季歷。
古公卒,季歷立,是為公季。公季脩古公遺道,篤於行義,諸侯順之。
公季卒,子昌立,是為西伯。西伯曰文王,遵后稷、公劉之業,則古公、公季之法,篤仁,敬老,慈少。禮下賢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歸之。伯夷、叔齊在孤竹,聞西伯善養老,盍往歸之。太顛、閎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歸之。
崇侯虎譖西伯於殷紂曰:「西伯積善累德,諸侯皆向之,將不利於帝。」帝紂乃囚西伯於羑里。閎夭之徒患之。乃求有莘氏美女,驪戎之文馬,有熊九駟,他奇怪物,因殷嬖臣費仲而獻之紂。紂大說,曰:「此一物足以釋西伯,況其多乎!」乃赦西伯,賜之弓矢斧鉞,使西伯得征伐。曰:「譖西伯者,崇侯虎也。」西伯乃獻洛西之地,以請紂去砲格之刑。紂許之。
西伯陰行善,諸侯皆來決平。於是虞、芮之人有獄不能決,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讓畔,民俗皆讓長。虞、芮之人未見西伯,皆慚,相謂曰:「吾所爭,周人所恥,何往為,祇取辱耳。」遂還,俱讓而去。諸侯聞之,曰「西伯蓋受命之君」。
明年,伐犬戎。明年,伐密須。明年,敗耆國。殷之祖伊聞之,懼,以告帝紂。紂曰:「不有天命乎?是何能為!」明年,伐邘。明年,伐崇侯虎。而作豐邑,自岐下而徙都豐。明年,西伯崩,太子發立,是為武王。
西伯蓋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蓋益易之八卦為六十四卦。詩人道西伯,蓋受命之年稱王而斷虞芮之訟。後十年而崩,諡為文王。改法度,制正朔矣。追尊古公為太王,公季為王季:蓋王瑞自太王興。
武王即位,太公望為師,周公旦為輔,召公、畢公之徒左右王,師脩文王緒業。
九年,武王上祭於畢。東觀兵,至於盟津。為文王木主,載以車,中軍。武王自稱太子發,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專。乃告司馬、司徒、司空、諸節:「齊栗,信哉!予無知,以先祖有德臣,小子受先功,畢立賞罰,以定其功。」遂興師。師尚父號曰:「總爾眾庶,與爾舟楫,後至者斬。」武王渡河,中流,白魚躍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復於下,至於王屋,流為烏,其色赤,其聲魄雲。是時,諸侯不期而會盟津者八百諸侯。諸侯皆曰:「紂可伐矣。」武王曰:「女未知天命,未可也。」乃還師歸。
居二年,聞紂昏亂暴虐滋甚,殺王子比干,囚箕子。太師疵、少師彊抱其樂器而餎周。於是武王遍告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畢伐。」乃遵文王,遂率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以東伐紂。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師畢渡盟津,諸侯咸會。曰:「孳孳無怠!」武王乃作太誓,告於眾庶:「今殷王紂乃用其婦人之言,自絕於天,毀壞其三正,離逷其王父母弟,乃斷棄其先祖之樂,乃為淫聲,用變亂正聲,怡說婦人。故今予發維共行天罰。勉哉夫子,不可再,不可三!」
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於商郊牧野,乃誓。武王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曰:「遠矣西土之人!」武王曰:「嗟!我有國冢君,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微、纑、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王曰:「古人有言『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今殷王紂維婦人言是用,自棄其先祖肆祀不答,昬棄其家國,遺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維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俾暴虐於百姓,以奸軌於商國。今予發維共行天之罰。今日之事,不過六步七步,乃止齊焉,夫子勉哉!不過於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勉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羆,如豺如離,於商郊,不御克餎,以役西土,勉哉夫子!爾所不勉,其於爾身有戮。」誓已,諸侯兵會者車四千乘,陳師牧野。
帝紂聞武王來,亦發兵七十萬人距武王。武王使師尚父與百夫致師,以大卒馳帝紂師。紂師雖眾,皆無戰之心,心欲武王亟入。紂師皆倒兵以戰,以開武王。武王馳之,紂兵皆崩畔紂。紂走,反入登於鹿台之上,蒙衣其殊玉,自燔於火而死。武王持大白旗以麾諸侯,諸侯畢拜武王,武王乃揖諸侯,諸侯畢從。武王至商國,商國百姓咸待於郊。於是武王使群臣告語商百姓曰:「上天降休!」商人皆再拜稽首,武王亦答拜。遂入,至紂死所。武王自射之,三發而後下車,以輕劍擊之,以黃鉞斬紂頭,縣大白之旗。已而至紂之嬖妾二女,二女皆經自殺。武王又射三發,擊以劍,斬以玄鉞,縣其頭小白之旗。武王已乃出復軍。
其明日,除道,脩社及商紂宮。及期,百夫荷罕旗以先驅。武王弟叔振鐸奉陳常車,周公旦把大鉞,畢公把小鉞,以夾武王。散宜生、太顛、閎夭皆執劍以衛武王。既入,立於社南大卒之左,右畢從。毛叔鄭奉明水,衛康叔封布茲,召公奭贊采,師尚父牽牲。尹佚筴祝曰:「殷之末孫季紂,殄廢先王明德,侮蔑神祇不祀,昏暴商邑百姓,其章顯聞於天皇上帝。」於是武王再拜稽首,曰:「膺更大命,革殷,受天明命。」武王又再拜稽首,乃出。
封商紂子祿父殷之餘民。武王為殷初定未集,乃使其弟管叔鮮、蔡叔度相祿父治殷。已而命召公釋箕子之囚。命畢公釋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閭。命南宮括散鹿台之財,發鉅橋之粟,以振貧弱萌隸。命南宮括、史佚展九鼎保玉。命閎夭封比干之墓。命宗祝享祠於軍。乃罷兵西歸。行狩,記政事,作武成。封諸侯,班賜宗彝,作分殷之器物。武王追思先聖王,乃襃封神農之後於焦,黃帝之後於祝,帝堯之後於薊,帝舜之後於陳,大禹之後於杞。於是封功臣謀士,而師尚父為首封。封尚父於營丘,曰齊。封弟周公旦於曲阜,曰魯。封召公奭於燕。封弟叔鮮於管,弟叔度於蔡。餘各以次受封。
武王徵九牧之君,登豳之阜,以望商邑。武王至於周,自夜不寐。周公旦即王所,曰:「曷為不寐?」王曰:「告女:維天不饗殷,自發未生於今六十年,麋鹿在牧,蜚鴻滿野。天不享殷,乃今有成。維天建殷,其登名民三百六十夫,不顯亦不賓滅,以至今。我未定天保,何暇寐!」王曰:「定天保,依天室,悉求夫惡,貶從殷王受。日夜勞來定我西土,我維顯服,及德方明。自洛汭延於伊汭,居易毋固,其有夏之居。我南望三塗,北望岳鄙,顧詹有河,粵詹雒、伊,毋遠天室。」營周居於雒邑而後去。縱馬於華山之陽,放牛於桃林之虛;偃干戈,振兵釋旅:示天下不復用也。
武王已克殷,後二年,問箕子殷所以亡。箕子不忍言殷惡,以存亡國宜告。武王亦丑,故問以天道。
武王病。天下未集,群公懼,穆卜,周公乃祓齋,自為質,欲代武王,武王有瘳。後而崩,太子誦代立,是為成王。
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諸侯畔周,公乃攝行政當國。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與武庚作亂,畔周。周公奉成王命,伐誅武庚、管叔,放蔡叔。以微子開代殷後,國於宋。頗收殷餘民,以封武王少弟封為衛康叔。晉唐叔得嘉穀,獻之成王,成王以歸周公於兵所。周公受禾東土,魯天子之命。初,管、蔡畔周,周公討之,三年而畢定,故初作大誥,次作微子之命,次歸禾,次嘉禾,次康誥、酒誥、梓材,其事在周公之篇。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長,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
成王在豐,使召公復營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復卜申視,卒營築,居九鼎焉。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貢道里均。」作召誥、洛誥。成王既遷殷遺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無佚。召公為保,周公為師,東伐淮夷,殘奄,遷其君薄姑。成王自奄歸,在宗周,作多方。既絀殷命,襲淮夷,歸在豐,作周官。興正禮樂,度制於是改,而民和睦,頌聲興。成王既伐東夷,息慎來賀,王賜榮伯作賄息慎之命。
成王將崩,懼太子釗之不任,乃命召公、畢公率諸侯以相太子而立之。成王既崩,二公率諸侯,以太子釗見於先王廟,申告以文王、武王之所以為王業之不易,務在節儉,毋多欲,以篤信臨之,作顧命。太子釗遂立,是為康王。康王即位,遍告諸侯,宣告以文武之業以申之,作康誥。故成康之際,天下安寧,刑錯四十餘年不用。康王命作策畢公分居里,成周郊,作畢命。
康王卒,子昭王瑕立。昭王之時,王道微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於江上。其卒不赴告,諱之也。立昭王子滿,是為穆王。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王道衰微,穆王閔文武之道缺,乃命伯 申誡太僕國之政,作 命。復寧。穆王將征犬戎,祭公謀父諫曰:「不可。先王燿德不觀兵。夫兵戢而時動,動則威,觀則玩,玩則無震。是故周文公之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肆於時夏,允王保之。』先王之於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財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鄉,以文脩之,使之務利而辟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棄稷不務,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竄於戎狄之間。不敢怠業,時序其德,遵脩其緒,脩其訓典,朝夕恪勤,守以敦篤,奉以忠信。奕世載德,不忝前人。至於文王、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無不欣喜。商王帝辛大惡於民,庶民不忍,載武王,以致戎於商牧。是故先王非務武也,勸恤民隱而除其害也。夫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夷蠻要服,戎翟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先王之順祀也,有不祭則脩意,有不祀則脩言,有不享則脩文,有不貢則脩名,有不王則脩德,序成而有不至則脩刑。於是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讓不貢,告不王。於是有刑罰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討之備,有威讓之命,有文告之辭。布令陳辭而有不至,則增脩於德,無勤民於遠。是以近無不聽,遠無不服。今自大畢、伯士之終也,犬戎氏以其職來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觀之兵』,無乃廢先王之訓,而王幾頓乎?吾聞犬戎樹敦,率舊德而守終純固,其有以御我矣。」王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荒服者不至。
諸侯有不睦者,甫侯言於王,作脩刑辟。王曰:「吁,來!有國有土,告汝祥刑。在今爾安百姓,何擇非其人,何敬非其刑,何居非其宜與?兩造具備,師聽五辭。五辭簡信,正於五刑。五刑不簡,正於五罰。五罰不服,正於五過。五過之疵,官獄內獄,閱實其罪,惟鈞其過。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簡信有眾,惟訊有稽。無簡不疑,共嚴天威。黥辟疑赦,其罰百率,閱實其罪。劓辟疑赦,其罰倍灑,閱實其罪。臏辟疑赦,其罰倍差,閱實其罪。宮辟疑赦,其罰五百率,閱實其罪。大辟疑赦,其罰千率,閱實其罪。墨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臏罰之屬五百,宮罰之屬三百,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命曰甫刑。
穆王立五十五年,崩,子共王繄扈立。共王游於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餎之。其母曰:「必致之王。夫獸三為群,人三為眾,女三為粲。王田不取群,公行不下眾,王御不參一族。夫粲,美之物也。眾以美物歸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猶不堪,況爾之小丑乎!小丑備物,終必亡。」康公不獻,一年,共王滅密。共王崩,子懿王畑立。懿王之時,王室遂衰,詩人作刺。
懿王崩,共王弟辟方立,是為孝王。孝王崩,諸侯復立懿王太子燮,是為夷王。
夷王崩,子厲王胡立。厲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榮夷公。大夫芮良夫諫厲王曰:「王室其將卑乎?夫榮公好專利而不知大難。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載也,而有專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將取焉,何可專也?所怒甚多,不備大難。以是教王,王其能久乎?夫王人者,將導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無不得極,猶日怵惕懼怨之來也。故頌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蒸民,莫匪爾極』。大雅曰『陳錫載周』。是不布利而懼難乎,故能載周以至於今。今王學專利,其可乎?匹夫專利,猶謂之盜,王而行之,其歸鮮矣。榮公若用,周必敗也。」厲王不聽,卒以榮公為卿士,用事。
王行暴虐侈傲,國人謗王。召公諫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其謗鮮矣,諸侯不朝。三十四年,王益嚴,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厲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鄣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水。水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水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矇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脩之,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猶土之有山川也,財用於是乎出:猶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於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敗於是乎興。行善而備敗,所以產財用衣食者也。夫民慮之於心而宣之於口,成而行之。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王不聽。於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相與畔,襲厲王。厲王出奔於彘。
厲王太子靜匿召公之家,國人聞之,乃圍之。召公曰:「昔吾驟諫王,王不從,以及此難也。今殺王太子,王其以我為讎而懟怒乎?夫事君者,險而不讎懟,怨而不怒,況事王乎!」乃以其子代王太子,太子竟得脫。
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共和十四年,厲王死於彘。太子靜長於召公家,二相乃共立之為王,是為宣王。宣王即位,二相輔之,脩政,法文、武、成、康之遺風,諸侯復宗周。十二年,魯武公來朝。
宣王不脩籍於千畝,虢文公諫曰不可,王弗聽。三十九年,戰於千畝,王師敗績於姜氏之戎。
宣王既亡南國之師,乃料民於太原。仲山甫諫曰:「民不可料也。」宣王不聽,卒料民。
四十六年,宣王崩,子幽王宮湦立。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陽甫曰:「周將亡矣。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過其序,民亂之也。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蒸,於是有地震。今三川實震,是陽失其所而填陰也。陽失而在陰,原必塞;原塞,國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土無所演,民乏財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原又塞,塞必竭。夫國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國之徵也。川竭必山崩。若國亡不過十年,數之紀也。天之所棄,不過其紀。」是歲也,三川竭,岐山崩。
三年,幽王嬖愛襃姒。襃姒生子伯服,幽王欲廢太子。太子母申侯女,而為後。後幽王得襃姒,愛之,欲廢申後,並去太子宜臼,以襃姒為後,以伯服為太子。周太史伯陽讀史記曰:「周亡矣。」昔自夏後氏之衰也,有二神龍止於夏帝庭而言曰:「余,襃之二君。」夏帝卜殺之與去之與止之,莫吉。卜請其漦而藏之,乃吉。於是布幣而策告之,龍亡而漦在,櫝而去之。夏亡,傳此器殷。殷亡,又傳此器周。比三代,莫敢發之,至厲王之末,發而觀之。漦流於庭,不可除。厲王使婦人裸而譟之。漦化為玄黿,以入王後宮。後宮之童妾既齔而遭之,既笄而孕,無夫而生子,懼而棄之。宣王之時童女謠曰:「檿弧箕服,實亡周國。」於是宣王聞之,有夫婦賣是器者,宣王使執而戮之。逃於道,而見鄉者後宮童妾所棄妖子出於路者,聞其夜啼,哀而收之,夫婦遂亡,餎於襃。襃人有罪,請入童妾所棄女子者於王以贖罪。棄女子出於襃,是為襃姒。當幽王三年,王之後宮見而愛之,生子伯服,竟廢申後及太子,以襃姒為後,伯服為太子。太史伯陽曰:「禍成矣,無可奈何!」
襃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萬方,故不笑。幽王為烽燧大鼓,有寇至則舉烽火。諸侯悉至,至而無寇,襃姒乃大笑。幽王說之,為數舉烽火。其後不信,諸侯益亦不至。
幽王以虢石父為卿,用事,國人皆怨。石父為人佞巧善諛好利,王用之。又廢申後,去太子也。申侯怒,與繒、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舉烽火徵兵,兵莫至。遂殺幽王驪山下,虜襃姒,盡取周賂而去。於是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是為平王,以奉周祀。
平王立,東遷於雒邑,辟戎寇。平王之時,周室衰微,諸侯彊並弱,齊、楚、秦、晉始大,政由方伯。
四十九年,魯隱公即位。
五十一年,平王崩,太子洩父蚤死,立其子林,是為桓王。桓王,平王孫也。
桓王三年,鄭莊公朝,桓王不禮。五年,鄭怨,與魯易許田。許田,天子之用事太山田也。八年,魯殺隱公,立桓公。十三年,伐鄭,鄭射傷桓王,桓王去歸。
二十三年,桓王崩,子莊王佗立。莊王四年,周公黑肩欲殺莊王而立王子克。辛伯告王,王殺周公。王子克餎燕。
十五年,莊王崩,子釐王胡齊立。釐王三年,齊桓公始霸。
五年,釐王崩,子惠王閬立。惠王二年。初,莊王嬖姬姚,生子穨,穨有寵。及惠王即位,奪其大臣園以為囿,故大夫邊伯等五人作亂,謀召燕、衛師,伐惠王。惠王餎溫,已居鄭之櫟。立釐王弟穨為王。樂及遍舞,鄭、虢君怒。四年,鄭與虢君伐殺王穨,復入惠王。惠王十年,賜齊桓公為伯。
二十五年,惠王崩,子襄王鄭立。襄王母蚤死,後母曰惠後。惠後生叔帶,有寵於惠王,襄王畏之。三年,叔帶與戎、翟謀伐襄王,襄王欲誅叔帶,叔帶餎齊。齊桓公使管仲平戎於周,使隰朋平戎於晉。王以上卿禮管仲。管仲辭曰:「臣賤有司也,有天子之二守國、高在。若節春秋來承王命,何以禮焉。陪臣敢辭。」王曰:「舅氏,余嘉乃勛,毋逆朕命。」管仲卒受下卿之禮而還。九年,齊桓公卒。十二年,叔帶復歸於周。
十三年,鄭伐滑,王使游孫、伯服請滑,鄭人囚之。鄭文公怨惠王之入不與厲公爵,又怨襄王之與衛滑,故囚伯服。王怒,將以翟伐鄭。富辰諫曰:「凡我周之東徙,晉、鄭焉依。子穨之亂,又鄭之由定,今以小怨棄之!」王不聽。十五年,王降翟師以伐鄭。王德翟人,將以其女為後。富辰諫曰:「平、桓、莊、惠皆受鄭勞,王棄親親翟,不可從。」王不聽。十六年,王絀翟後,翟人來誅,殺譚伯。富辰曰:「吾數諫不從。如是不出,王以我為懟乎?」乃以其屬死之。
初,惠後欲立王子帶,故以黨開翟人,翟人遂入周。襄王出餎鄭,鄭居王於氾。子帶立為王,取襄王所絀翟後與居溫。十七年,襄王告急於晉,晉文公納王而誅叔帶。襄王乃賜晉文公珪鬯弓矢,為伯,以河內地與晉。二十年,晉文公召襄王,襄王會之河陽、踐土,諸侯畢朝,書諱曰「天王狩於河陽」。
二十四年,晉文公卒。
三十一年,秦穆公卒。
三十二年,襄王崩,子頃王壬臣立。頃王六年,崩,子匡王班立。匡王六年,崩,弟瑜立,是為定王。
定王元年,楚莊王伐陸渾之戎,次洛,使人問九鼎。王使王孫滿應設以辭,楚兵乃去。十年,楚莊王圍鄭,鄭伯降,已而復之。十六年,楚莊王卒。
二十一年,定王崩,子簡王夷立。簡王十三年,晉殺其君厲公,迎子周於周,立為悼公。
十四年,簡王崩,子靈王泄心立。靈王二十四年,齊崔杼弒其君莊公。二十七年,靈王崩,子景王貴立。景王十八年,後太子聖而蚤卒。二十年,景王愛子朝,欲立之,會崩,子丐之黨與爭立,國人立長子猛為王,子朝攻殺猛。猛為悼王。晉人攻子朝而立丐,是為敬王。
敬王元年,晉人入敬王,子朝自立,敬王不得入,居澤。四年,晉率諸侯入敬王於周,子朝為臣,諸侯城周。十六年,子朝之徒復作亂,敬王餎於晉。十七年,晉定公遂入敬王於周。
三十九年,齊田常殺其君簡公。
四十一年,楚滅陳。孔子卒。
四十二年,敬王崩,子元王仁立。元王八年,崩,子定王介立。
定王十六年,三晉滅智伯,分有其地。
二十八年,定王崩,長子去疾立,是為哀王。哀王立三月,弟叔襲殺哀王而自立,是為思王。思王立五月,少弟嵬攻殺思王而自立,是為考王。此三王皆定王之子。
考王十五年,崩,子威烈王午立。
考王封其弟於河南,是為桓公,以續周公之官職。桓公卒,子威公代立。威公卒,子惠公代立,乃封其少子於鞏以奉王,號東周惠公。
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命韓、魏、趙為諸侯。
二十四年,崩,子安王驕立。是歲盜殺楚聲王。
安王立二十六年,崩,子烈王喜立。烈王二年,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始周與秦國合而別,別五百載複合,合十七歲而霸王者出焉。」
十年,烈王崩,弟扁立,是為顯王。顯王五年,賀秦獻公,獻公稱伯。九年,致文武胙於秦孝公。二十五年,秦會諸侯於周。二十六年,周致伯於秦孝公。三十三年,賀秦惠王。三十五年,致文武胙於秦惠王。四十四年,秦惠王稱王。其後諸侯皆為王。
四十八年,顯王崩,子慎靚王定立。慎靚王立六年,崩,子赧王延立。王赧時東西周分治。王赧徙都西周。
西周武公之共太子死,有五庶子,毋適立。司馬翦謂楚王曰:「不如以地資公子咎,為請太子。」左成曰:「不可。周不聽,是公之知困而交疏於周也。不如請周君孰欲立,以微告翦,翦請令楚之以地。」果立公子咎為太子。
八年,秦攻宜陽,楚救之。而楚以周為秦故,將伐之。蘇代為周說楚王曰:「何以周為秦之禍也?言周之為秦甚於楚者,欲令周入秦也,故謂『周秦』也。周知其不可解,必入於秦,此為秦取周之精者也。為王計者,周於秦因善之,不於秦亦言善之,以疏之於秦。周絕於秦,必入於郢矣。」
秦借道兩周之間,將以伐韓,周恐借之畏於韓,不借畏於秦。史厭謂周君曰:「何不令人謂韓公叔曰『秦之敢絕周而伐韓者,信東周也。公何不與周地,發質使之楚』?秦必疑楚不信周,是韓不伐也。又謂秦曰『韓彊與周地,將以疑周於秦也,周不敢不受』。秦必無辭而令周不受,是受地於韓而聽於秦。」
秦召西周君,西周君惡往,故令人謂韓王曰:「秦召西周君,將以使攻王之南陽也,王何不出兵於南陽?周君將以為辭於秦。周君不入秦,秦必不敢逾河而攻南陽矣。」
東周與西周戰,韓救西周。或為東周說韓王曰:「西周故天子之國,多名器重寶。王案兵毋出,可以德東周,而西周之寶必可以盡矣。」
王赧謂成君。楚圍雍氏,韓徵甲與粟於東周,東周君恐,召蘇代而告之。代曰:「君何患於是。臣能使韓毋徵甲與粟於周,又能為君得高都。」周君曰:「子苟能,請以國聽子。」代見韓相國曰:「楚圍雍氏,期三月也,今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今相國乃徵甲與粟於周,是告楚病也。」韓相國曰:「善。使者已行矣。」五代曰:「何不與周高都?」韓相國大怒曰:「吾毋徵甲與粟於周亦已多矣,何故與周高都也?」代曰:「與周高都,是周折而入於韓也,秦聞之必大怒忿周,即不通周使,是以弊高都得完周也。曷為不與?」相國曰:「善。」果與周高都。
三十四年,蘇厲謂周君曰:「秦破韓、魏,撲師武,北取趙藺、離石者,皆白起也。是善用兵,又有天命。今又將兵出塞攻梁,梁破則周危矣。君何不令人說白起乎?曰『楚有養由基者,善射者也。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而百中之。左右觀者數千人,皆曰善射。有一夫立其旁,曰「善,可教射矣」。養由基怒,釋弓搤劍,曰「客安能教我射乎」?客曰「非吾能教子支左詘右也。夫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而百中之,不以善息,少焉氣衰力倦,弓撥矢鈎,一發不中者,百發盡息」。今破韓、魏,撲師武,北取趙藺、離石者,公之功多矣。今又將兵出塞,過兩周,倍韓,攻梁,一舉不得,前功盡棄。公不如稱病而無出』。」
四十二年,秦破華陽約。馬犯謂周君曰:「請令梁城周。」乃謂梁王曰:「周王病若死,則犯必死矣。犯請以九鼎自入於王,王受九鼎而圖犯。」梁王曰:「善。」遂與之卒,言戍周。因謂秦王曰:「梁非戍周也,將伐周也。王試出兵境以觀之。」秦果出兵。又謂梁王曰:「周王病甚矣,犯請後可而復之。今王使卒之周,諸侯皆生心,後舉事且不信。不若令卒為周城,以匿事端。」梁王曰:「善。」遂使城周。
四十五年,周君之秦客謂周曰:「公不若譽秦王之孝,因以應為太后養地,秦王必喜,是公有秦交。交善,周君必以為公功。交惡,勸周君入秦者必有罪矣。」秦攻周,而周勣謂秦王曰:「為王計者不攻周。攻周,實不足以利,聲畏天下。天下以聲畏秦,必東合於齊。兵弊於周。合天下於齊,則秦不王矣。天下欲弊秦,勸王攻周。秦與天下弊,則令不行矣。」
五十八年,三晉距秦。周令其相國之秦,以秦之輕也,還其行。客謂相國曰:「秦之輕重未可知也。秦欲知三國之情。公不如急見秦王曰『請為王聽東方之變』,秦王必重公。重公,是秦重周,周以取秦也;齊重,則固有周聚以收齊:是周常不失重國之交也。」秦信周,發兵攻三晉。
五十九年,秦取韓陽城負黍,西周恐,倍秦,與諸侯約從,將天下銳師出伊闕攻秦,令秦無得通陽城。秦昭王怒,使將軍摎攻西周。西周君餎秦,頓首受罪,盡獻其邑三十六,口三萬。秦受其獻,歸其君於周。
周君、王赧卒,周民遂東亡。秦取九鼎寶器,而遷西周公於{單心}狐。後七歲,秦莊襄王滅東周。東西周皆入於秦,周既不祀。
太史公曰:學者皆稱周伐紂,居洛邑,綜其實不然。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而周復都豐、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徙於洛邑。所謂「周公葬畢」,畢在鎬東南杜中。秦滅周。漢興九十有餘載,天子將封泰山,東巡狩至河南,求周苗裔,封其後嘉三十里地,號曰周子南君,比列侯,以奉其先祭祀。
后稷居邰,太王作周。丹開雀錄,火降烏流。三分既有,八百不謀。蒼兕誓眾,白魚入舟。太師抱樂,箕子拘囚。成康之日,政簡刑措。南巡不還,西服莫附。共和之後,王室多故。檿弧興謠,龍漦作蠹。穨帶荏禍,實傾周祚。
譯文
周的始祖后稷,名叫棄。他的母親是有邰氏的女子,叫姜原。姜原是帝嚳的第一個配偶。姜原到野外去,看見巨人的腳印,心裡好喜歡,想去踩官,一踩上去便覺得腹中有什麼在動,好像懷了孕一樣。她懷胎滿月生下個孩子,覺得不吉利,就把孩子丟在小巷子裡,但經過的馬牛卻都躲開不去踩他;而把他移放在林子裡,又碰上山林里人很多;再換個地方,把他丟在水渠的冰面上,又有飛鳥用它們的翅膀鋪在上面墊在下面保護他。姜原認為是奇蹟,便把他抱回撫養。由於最初想把這個孩子扔掉,所以給他取名叫棄。
棄還是個孩子時,就高大勇武,有巨人之志。他做遊戲,喜歡的是栽麻種豆,種下去的麻、豆都長得茁壯茂盛。等他長大成人,也就愛上種莊稼,能根據土地的栽培特性,選擇適宜的穀物加以種植培養,人民都仿效他。帝堯聽說了,便舉用棄為農師,天下的人都蒙受其惠,有功勞。帝舜說:「棄,百姓們當初忍飢挨餓,全靠你這個后稷播種各種穀物。」所以封棄干邰,號稱后稷,另外得姓為姬氏。后稷的出名,全在陶唐、虞、夏幾代之間,歷任者都很有美德。
后稷死了,其子不窋即位。不窋末年,夏後氏政治衰敗,廢棄農官,不再勸民務農,不窋因而失去官職,逃奔戎狄中。不窋死了,其子鞠即位。鞠死了,其子公劉即位。公劉雖身在戎狄之中,卻重新恢復后稷的舊業,致力於農作,按照土地的栽培特性加以耕種,從漆、沮二水渡渭水,伐取材木,行路人有盤纏,居家者有儲備,人民仰賴他的恩德。百姓感戴他,多遷居而投靠他。周人治道的大興是從這裡開始的,所以詩人用詩歌讚美他,追懷他的恩德。公劉死了,其子慶節即位,建都於豳。
慶節死了,其子皇仆即位。皇仆死了,其子差弗即位。差弗死了,其子毀隃即位。毀隃死了,其子公非即位。公非死了,其子高圉即位。高圉死了,其子亞圉即位。亞圉死了,其子公叔祖類即位。公叔祖類死了,其子古公亶父即位。古公亶父重新恢復后稷、公劉的舊業,積德行義,國都中的人都擁戴他。黛盲等戎狄部族攻打他,想得到財物,他就把財物給他們。過了一陣又來攻打,還想得到土地和人民。人民都很憤怒,想迎戰。古公說:「人民立君長,是求對他們有利。現在戎狄之所以來攻打,是為了得到土地和人民。人民在我的治下,與在他們的治下,有什麼不同?人民是為了擁護我的緣故才去打仗,但靠犧牲別人的父親和孩子來統治,我不忍心這樣做。」因而同他的親近左右離開了囪,涉漆、沮二水,翻過梁山,定居在歧山腳下。而豳地的人民舉國扶老攜幼,也全部重新回到古公身邊來到岐山腳下。連周圍國家聽說古公仁慈,也多來投奔他。從此古公才貶斥戎狄的習俗,建造城郭和房屋,分成邑落居住,設立(司徒、司馬、司空、司士、司寇)五種官職。人民都用詩歌讚美他,歌頌他的恩德。
古公有長子叫太伯,次子叫虞仲。太姜生小兒子季歷,季歷娶太任為妻,太姜、太任都是賢惠的妻子。太任生子昌,有聖明之兆。古公說:「我的後代當有成大事者,大概就是昌吧?」長子太伯和虞仲知道古公想立季歷,以便將來能傳位於昌,所以兩人便逃亡到了荊蠻,(按當地風俗)身刺花紋,剪短頭髮,而讓位給季歷。
古公死了,季歷即位,就是公季。公季遵循古公留下的原則,篤行仁義,諸侯都順從他。
公季死了,其子昌即位,就是西伯。西伯即文王,他繼承后稷、公劉的事業,遵照古公、公季的法則,篤行仁義,尊敬長者,慈愛幼小。由於他能屈節禮遇賢能,為了接待士人,每天到中午還顧不上吃早飯,士人紛紛投奔他。伯夷、叔齊在孤竹國,聽說西伯善於敬養老人,一起投奔了他。太顛、閎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等人也去投奔了他。
崇侯虎對殷紂講西伯的壞話說:「西伯積德行善,諸侯歸心,將不利於天子。」因而帝紂把西伯囚禁在羑里。閎夭等人很擔心,就去搜求有莘氏的美女,驪戎的彩色駿馬,有熊的九套駕車之馬,以及其他種種珍奇之物,通過殷的寵臣費仲進獻給紂。紂大喜,說:「有這裡面的一件東西就足以令我釋放西伯,何況還有其他許多呢!」故赦免了西伯,賜給他弓箭斧鉞,使西伯得擅征伐。告訴他說:「說西伯壞話的人,是崇侯虎。」西伯因獻洛水以西之地,而請紂廢去炮格之刑。紂答應了他。
西伯暗自行善,諸侯都來請他裁決是非。當時虞、芮兩國的人有訟事不能裁決,故前往周。他們進入周的境界,看到種田的人都互讓田界,人民都以謙讓長者為美德。虞、芮兩國的人還沒見到西伯,已覺慚愧,相互說:「我們所爭的,正是周人所恥,還去幹什麼,去了只是自取羞辱罷了。」於是返回,互相謙讓而去。諸侯聽說,都說:「西伯當是受有上天之命的君主。」
次年,伐犬戎。又次年,伐密須。又次年,打敗耆國。殷的祖伊聽說後,害了怕,把情況報告給帝紂。紂說:「不是有天命助我嗎?他能怎麼樣!」又次年,伐邘。又次年,伐崇侯虎,並開始營建豐邑,從岐山下遷都到豐邑。又次年,西伯死,太子發即位,就是武王。
西伯大概在位五十年。當他被囚羑里時,也許曾把《易》的八卦重為六十四卦。從《詩》的作者對西伯的稱頌看,似乎西伯是在那一年受命稱王,裁決虞、芮兩國訟事。十年後去世,諡為文王。從此修改法度,制定正朔。追稱古公為太王,公季為王季:這恐怕是因為稱王的吉祥徵兆是從太王開始。
武王即位,太公望做他的師,周公旦做他的傅,召公、畢公一班人輔佐武王,遵循文王的遺業。
九年,武王先在畢祭祀文王,然後前往東方舉行閱兵,到達盟津。設文王的木主,用車子運載,置於軍中。武王自稱太子發,表示是以文王的名義征伐,不敢獨斷專行。然後向司馬、司徒、司空、諸節告誡:「要小心謹慎,說到做到!我無知,全靠先祖留下的有德之臣,我這晚輩繼承祖先的功業,當致力於賞罰,以鞏固他們的功業。」終於起兵。師尚父下令說:「集合起你們的部下,帶上你們的船隻,遲到者斬首。」武王渡黃河,船到河心,有白魚跳進王的船中,武王俯身拾起用來祭祀。渡過河之後,有一個火團從天而降,落在王的屋頂上,凝固成烏鴉狀,它的顏色是紅的,降落時聲音轟隆隆。當時,諸侯不約而同前來盟津會盟的有八百諸侯。諸侯都說:「紂可以伐了。」武王說:「你們還未知天命,現在還不行。」所以班師回來。
過了兩年,聽說紂昏亂暴虐更甚於前,殺死王子比干,囚禁箕子。大師疵、少師彊抱着他們的樂器去投奔周。這時武王才向所有的諸侯宣告說:「殷犯下大罪,不可不合力討伐。」因而遵循文王的遺志,率領戰車三百輛,虎賁三千人,穿戴甲冑的戰士四萬五千人,東進伐紂。十一年十二月的戊午日,軍隊全部渡過盟津,諸侯都來參加,武王說:「要勤勤懇懇,不可懈怠呀!」武王因而作《太誓》,向眾人宣告:「現在殷王紂竟然聽信妻妾之言,自絕於上天,違背日、月、北斗的運行,疏遠自己的同祖兄弟,竟然廢棄其先祖的音樂,敢採用淫亂的音樂去竄改典雅的音樂,以取悅於他的妻妾。所以現在我發要恭敬地執行上天的懲罰。要努力呀,男子漢們,不會有第二次了,更不會有第三次了!」
二月甲子日的凌晨,武王一早就趕到商別都朝歌郊外的牧野,舉行誓師。武王左手拄着黃色的鉞,右手握着以白色旄牛尾為飾的旗,用來指揮。說:「一路辛苦了,來自西方的人們!」武王又說:「啊!我的友好鄰邦的君主,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以及庸、蜀、羌、髳、微、、彭、濮各族的人民,舉起你們的戈,排好你們的盾,豎起你們的矛,我要宣誓了。」王說:「古人有句話『母雞是不叫明的,如果母雞叫明,必定傾家蕩產』。現在殷王紂什麼都聽女人的,自棄其先祖的祭祀不予回報,拋下自己的家族和國家,放着自己的同祖兄弟不用,反而對四方各國犯罪逃亡的人那麼推崇,那麼看重,信任他們,使用他們,讓他們對百姓橫施暴虐,對商國大肆破壞。現在我發要恭敬地執行上天的懲罰。今天的作戰,每次前進不超出六、七步,就要停頓整齊一下,要努力呀,男子漢們!(每次刺擊)不超出四、五、六、七下,就要停頓整齊一下,要努力呀,男子漢們!希望大家勇武,有如虎、羆、豺、離,我們是在商郊作戰,不可迎擊前來投降的人,而要讓他們為我西方之人所使,要努力呀,男子漢們!你們誰不努力,我將拿他問斬。」誓師完畢,諸侯派兵參加會盟者共有戰車四千輛,列陣於牧野。
帝紂聽說武王前來,也發兵七十萬抵禦武王。武王派師尚父和百夫長挑戰,用大卒馳擊紂的軍隊。紂的軍隊雖然人多,但都無心作戰,只盼武王趕快攻入。紂的軍隊都掉轉武器攻紂,為武王做內應。武王馳擊紂的軍隊,紂的軍隊潰不成軍,背叛紂。紂逃跑,退入城中,登上鹿台,把他的寶玉都穿戴在身上,自焚而死。武王手持大白旗指揮諸侯,諸侯都向武王拜手致敬,武王也向諸侯拱手回禮,諸侯都聽從他。武王來到商的別都,城中的百姓都在城郊迎候。於是武王派群臣告訴商的百姓說:「上天將賜福給大家!」商人一齊拜手稽首共兩次,武王也還禮拜謝。於是進城,到了紂死的地方。武王親自用箭射他,射了三發才下車,用輕劍刺他,用黃色的鉞砍下紂的頭,掛在大白旗上。然後又到紂的兩個寵妾那裡,發現這兩個寵妾都已上吊自殺。武王又射了三發,用劍刺她們,用黑色的鉞砍下她們的頭,把她們的頭掛在小白旗上。武王做完這一切才出城,回到軍中。
第二天,清除道路,整修社廟和商紂的宮室。到時候,一百名士兵扛着「罕旗」走在前面。武王的弟弟振鐸布列「常車」,周公旦手持大鉞,畢公手持小鉞,夾立在武王的兩邊。散宜生、太顛、閎夭都持劍環衛武王。武王進了城,站在社廟南面大卒的左邊,左右的人們都跟着他。毛叔鄭端着「明水」,衛康權封鋪草蓆,召公奭幫助拿彩帛,師尚父牽祭牲。尹佚朗讀竹簡上的祭文說:「殷的末代子孫季紂,廢棄先王的美德,蔑視神明,不去祭祀,對商城中的百姓昏亂暴虐,這些皇天上帝都已知道得清清楚楚。」於是武王拜手稽首兩次,說:「承受大命,革除殷所受之命,得到上無所降光明之命。」武王又拜手稽首兩次,然後出城。
武王以殷的遺民封商紂之子祿父。武王因天下初定,尚未和睦,所以派他的弟弟管叔鮮、蔡叔度輔佐祿父治理殷國。然後又命召公放箕子出獄。命畢公放百姓出獄,在商容的閭門上設立標誌以表彰他。命南宮括散發聚集在鹿台的錢財和巨橋的糧食,用來賑濟貧苦的野人和賤民。命南宮括、史件搬走殷人的九鼎和寶玉。命閎夭為比干之墓培土為冢。命宗祝祭享於軍中。然後撤兵回到西方。武王巡狩,記錄其政事,作《武成》篇。封諸侯,分賜殷的宗廟祭器,作《分殷之器物》篇。武王追懷古代的聖王,因而嘉封神農的後代於焦,黃帝的後代於祝,帝堯的後代於薊,帝舜的後代於陳,大禹的後代於杞。接着又封功臣謀士,而師尚父是被封的第一個。武王封尚父於營丘,為齊。封其弟同公旦於曲旱,為魯。封召公奭於燕。封其弟叔鮮于管,其弟叔度於蔡。其他人也都依次受封。
武王召見九州之長,登上豳的高地,遙望商的都城。武王回到周,徹夜不眠。周公旦來到王的住處,問:「為什麼不睡?」王說:「告訴你:只因天不受殷的享祭,從發沒生下來到現在六十年,遠郊和遠郊以外到處是麋鹿和飛蟲。天不受殷的享祭,所以才有今天的成功。上天建立了殷國,殷國進用的賢人有三百六十人,卻既不重用也不廢棄,所以會有今天。我還沒有真正得到上天的保佑,哪有功夫睡覺!」王說:「要想真正得到上天的保佑,應依靠太室山,把作惡的人統統找出來,加以貶黜,與殷王受同罪。日夜慰勞人民,安定我西方,我要提倡克盡職守,直到我們的德教弘揚四方。從洛水拐彎處到伊水拐彎處,人們定居在平坦之處而非險隘之處,這是夏人的活動中心。我當南面可見三塗山,北面可見太行山,回首可見黃河,還有洛水、伊水,不要遠高太室山。」在雒邑營建周城,然後離去。放馬於華山之南,放牛於桃林之野,放下於戈不用,整頓軍隊,解除武裝:向天下表示不再用兵。
武王已戰勝殷,過了兩年,問箕子殷滅亡的原因。箕子不忍講殷的壞話,只以應當如何保存被亡之國相告。武王也感到慚愧,所以只向他問天道。
武王生病。天下尚未和睦,眾公卿們都很害怕,進行「穆卜」(卜問武王的下一代,)周公因而祓除齋戒,自願作替身,想代替武王去死,武王的病有好轉。後來武王死了,太子誦代之即位,就是成王。
成王幼小,周剛剛平定天下,周公害怕諸侯背叛周,便攝政主持國家大事。管叔、蔡叔等兄弟懷疑周公,勾結武庚作亂,背叛周。周公奉成王之命,討伐武庚、管叔,流放蔡叔。用微子啟代替武庚為殷的後代,都於宋。收聚了不少殷遺民,用來封武王的小弟弟封為衛康叔。晉唐叔獲得吉祥的谷穗,獻給成王,成王把它送到周公的駐兵之地。周公在東方受此吉祥的谷穗,並宣布了天子的命令。當初,管、蔡背叛周,周公征討他們,三年才完全平走,所以先作《大誥》,其次作《微子之命》,又其次作《歸禾》,又其次作《嘉禾》,又其次作《康誥》、《酒誥》、《梓材》,其事見於《魯周公世家》。周公攝政七年,成王長大了,周公還政給成王,重新北面稱臣。
成王在豐邑,派召公再次營建洛邑,以完成武王的遺願。周公再次卜問勘察,終於動工營建,將九鼎安放在城內。他說:「這裡是天下的中央,四方進貢,路程遠近相似。」因而作《召誥》、《洛誥》。成王已遷走殷遺民,周公以王的名義宣告,作《多士》、《無俠》。召公擔任保,周公擔任師,東伐淮夷,滅除奄,把他們的國君遷到薄姑。成王從奄回來,住在宗周,作《多方》。成王革除了殷的天命之後,又襲擊淮夷,回到豐,作《周官》。創製和訂定禮樂。制度從此改變,而人民和睦,頌歌四起。成王征伐東夷之後,息慎前來祝賀,王命榮伯作《賄息慎之命》。
成王將死,害怕太子釗不能勝任,便命召公、畢公率諸侯共同輔佐太子使之即位。成王死後,召公、畢公率諸侯,帶太子釗謁見先王的宗廟,向他反覆告誡文王、武王創立王業的來之不易,讓他一定要注意節儉,不要欲望太多,以篤厚誠實來治理天下,因而作《顧命》。太子釗因此即位,就是康王。康王即位,遍告諸侯,反覆宣傳文王、武王的功業,因而作《康誥》。所以成、康兩王時,天下安寧,刑罰棄置不用達四十多年。康王命作策畢公按等級劃分居住範圍,組成周的四郊,因而作《畢命》。
康王死,其子昭王瑕即位。昭王之時,王道略有缺損。昭王到南方巡狩未能回來,死在江上。死了也不告喪,是想掩飾。於是立昭王之子滿即位,就是穆王。穆王即位,年齡已五十歲了。當時王道衰敗,穆王痛心文、武二王之道已缺損,命伯臩為太僕,以國家政事反覆告誡他,作《臩命》。天下又重新安寧。
穆王將征犬戎,祭公謀父勸諫說:「不可以。先王顯示給人的是德行,而不是武力。平時積蓄兵力,只在一定時刻才動用,一旦動用就要有威力,如果一味顯示武力,就會使人漫不經心,漫不經心就會沒有威力。所以周文公所作的頌說:『收起盾和戈,藏起弓和箭,我求美德之士,載入大夏之中,王必保守不失。』先王對待人民,勉勵和端正其道德,使其性情敦厚,擴大其財物並改良其器物,懂得利害關系所在,用禮法培養他們,教他們趨利避害,心懷仁德而畏懼懲罰,所以能世代相傳,子孫蕃昌。從前我們的先王世世代代為后稷之官,供職於虞、夏兩代。待到夏朝衰亡時,廢棄農官,不再勸民務農,我們的先王不窋因而失去官職,自己逃竄於戎狄之間。他不敢懈怠祖先的遺業,繼承祖先的德行,遵循祖先的傳統,整理祖先的教訓和典法,早晚都敬慎勤勉,以敦厚篤實自持,忠誠老實自奉。世世代代感戴其恩德,不給祖先丟臉。到了文王和武王,進一步發揚光大前人的業績,再加上仁慈和睦,敬事神明,保護人民,神民皆大歡喜。商王帝辛對其人民作惡大甚,庶民忍無可忍,樂意擁戴武王,因而才能幹商的牧野列陣而戰。所以先王並非有意要去使用武力,而只是因為時刻關懷人民的疾苦,想為民除害。按照先王的制度,邦畿之內是「甸服」,邦畿之外是「侯服」,設置侯、衛的地方叫「賓服」,蠻夷之地叫「要服」,戎翟之地叫「荒服」。屬於甸服的要「祭」(祭祀),屬於侯服的要「祀」(祭祀),屬於賓服的要「享」(祭享),屬於要服的要「貢」(進貢),屬於荒服的要「王」(奉以為王)。「祭」是以日計,「祀」是以月計,「享」是以季節計,「貢」是以年計,「王」是以終身計。按照先王的遺訓,如果不「祭」就要端正其意志,如果不「祀」就要端正其言辭,如果不「享」就要端正其禮法,如果不「貢」就要端正其名分,如果不「王」就要端正其道德,依次做了而仍不能盡其職守,就要施以刑罰。因而才有對不祭者的刑罰,對不祀者的攻伐,對不享者的征討,對不貢者的譴責,對不王者的告諭天下。因而也才有刑罰的各種規定,才有攻伐的各種武器,才有征討的各種準備,才有嚴厲譴責的命令,才有大告天下的文辭。用命令和文辭宣告而仍然不來述職者,則進一步端正其道德,不必勞民遠征。這樣才能使鄰近的國家無不聽從,遠方的國家無不歸順。現在從犬戎氏二君大畢、伯士去世,犬戎氏能世守其職,前來奉事天子,而天子卻說『我非要按「不享」的罪名加以征討,而且還要向他們炫耀武力』,這不是拋棄先王的教訓,而使您處於危險境地嗎?我聽說犬戎氏提倡敦厚的風氣,遵循前人的德行而能始終如一,他們是有足以抵禦我們的東西呀。」但穆王還是出兵征討,獲取四隻白狼和四隻白鹿回來。從這以後,屬於荒服的國家就不再來了。
諸侯各國中有些國家不太和睦,甫侯把情況告給王,王因而立下各種刑法。王說:「喂,到我這裡來!凡是封有國邑和土地的諸侯們,我要告訴給你們如何慎重地使用刑法。如今你們要安頓百姓,應選擇的難道不是執法人材嗎?應尊重的難道不是刑法本身嗎?應掌握的難道不是量刑尺度嗎?原告和被告都到齊了,士師就要從(言辭、表情、呼吸、聽覺反應和目光)等「五辭」來觀察。通過這些觀察摸清情況,即可用「五刑」來定罪。如果犯罪事實夠不上「五刑」,就用「五罰」來定罪。如果犯罪事實夠不上「五罰」,被判者不服,就用「五過」來定罪。屬於「五過」方面的各種問題,如高官顯貴不便訴諸刑慶的各種訟事,要查核其罪,使罪名與過失相當。凡遇該按「五刑」治罪而有疑問不得不赦免的訟事,凡遇該按「五罰」治罪而有疑問不得不赦免的訟事,要仔細查驗。取證要從眾,審訊要有據。如果沒有充分證據便不能定罪,要知道老天在上。屬於黥刑而不夠定罪的,其罰金為一百率,要查核其罪。屬於劓刑而不夠定罪的,其罰金為前者的兩倍,要查核其罪。屬於臏刑而不夠定罪的,其罰金為前者的兩倍半,要查核其罪。屬於宮刑而不夠定罪的,其罰金為五百率,要查核其罪。屬於大辟之刑而不夠定罪的,其罰金為千率,要查核其罪。屬於墨刑的罰金條文有上千條,屬於劓刑的罰金條文有上千條,屬於臏刑的罰金條文有五百條,屬於宮刑的罰金條文有三百條,屬於大辟之刑的罰金條文有二百條,五種刑罰的有關條文共有三千條。」被稱之為《甫刑》。
穆王在位五十五年,去世,其子共王繄扈即位。共王在涇水上遊玩,密康公服侍在旁,有三個女子來投奔密康公。密康公的母親說:「你一定要把這三個女子獻給王。獸,三隻以上叫『群』;人,三人以上叫『眾』,女子,三人以上叫『粲』。王田獵從不獵取三隻以上的獸,公行事必虛心聽取三人以上的意見,王的妃嬪沒有三人屬於同族。粲字,是形容美好的事物。眾人以美好的東西送給你,你有什麼德行配去享用呢?王都不配享用,更何況你這樣的小人物呢!小人物占有這類東西,終將滅亡。」密康公不肯獻出,過了一年,共王滅密。共王死,其子懿王即位。懿王在位期間,王室終於衰敗,詩人加以譏刺。
懿王死,共王的弟弟辟方即位,就是孝王。孝王死,諸侯又立懿王的太子燮即位,就是夷王。
夷王死,其子厲王胡即位。厲王即位三十年,貪圖財利,親近榮夷公。大夫芮良夫勸諫厲王說:「王室恐怕要衰落了吧?榮夷公喜歡壟斷財利卻不知道大難臨頭。財利,本是天地萬物所生所長,要想壟斷,害處太多了。天地萬物是供大家所取,怎麼可以壟斷呢?他觸怒的人很多,卻不防備大難。還用這些來教王,王難道能夠長治久安嗎?做為人民的王,本應開發財源而遍施其惠。儘管使神、人萬物得其所,仍然每天提心弔膽,害怕引起不滿。所以《頌》說:『追念祖先后稷,能夠配享於天,安定我眾多百姓,無不合乎其原則。』《大雅》說:『布施賜予,成我周邦。』這不正是廣施財利而又畏懼災難嗎?所以能成我周邦,綿延至今。現在王學的是壟斷財利,這怎麼可以呢?一個普通人壟斷財利,尚且要稱之為『盜』,作為王也這樣干,願意歸附的人就很少了。榮夷公若得重用,周朝必定衰敗。」厲王不聽,到底還是任用榮夷公為卿士,讓他主持國家大事。
王行暴政,奢侈傲慢,住在國都中的人非議王。召公勸諫說:「人民受不了您的政令了。」王大怒,找到一個衛國的巫士,派他監視非議王的人。凡是報告上來有屬於這種罪的都殺掉。這樣非議是減少了,諸侯也不再來朝見。三十四年,王的控制更加嚴格,國都中的人都不敢說話,走在路上只能以目光示意。厲王很得意,告訴召公說:「我能平息人們的非議,使他們連話也不敢講。」召公說:「這是因為您把他們的嘴堵起來了。堵人民的嘴可是比堵水還要危險。水被堵塞會決堤泛濫,傷人肯定很多,人民也是一樣的。所以管理水的人要對水加以疏導,管理人民的人要讓他們暢所欲言。因此天子為了了解下情,要讓上至公卿下至列士的人都獻詩,讓盲樂師獻曲,讓史官獻書,讓師規誡,讓無眼珠的盲人敘事,讓有眼珠的盲人朗誦,讓百工勸諫,讓庶人街談巷議,讓近臣都來硯勸,讓親戚補察過失,讓音樂師和史官來教誨,讓老人們來整理,而後由帝王斟酌,所以政書得以施行而不違背情理。人民有嘴,就像土地上的山川是財貨之源,平原沃野是衣食的來源。讓人開口講話,好事壞事都能反映出來。做好事而防備壞事,是財貨和衣食的真正來源。人民心裡怎麼想嘴上就怎麼講,才能把事辦好。如果把他們的嘴堵起來,又怎麼能夠長久呢?」王不聽。因此國內沒有人敢講話,過了三年,竟一起叛亂,襲擊厲王。厲王逃亡到彘。
厲王的太子靜躲在召公的家裡,國都中的人聽說了,便把召公的家包圍起來。召公說:「從前我屢次勸諫王,王不聽,因而遭此大難。現在如果殺死王太子,王大概以為我是記仇而泄憤吧?奉事主人,雖處危難也不記仇,雖有怨氣也不發泄,何況是奉事天子呢!」因而用自己的兒子代替王太子,太子竟然得免於難。
召公、周公兩相共同執政,號稱「共和」。共和十四年,厲王死於彘。太子靜在召公家中長大,兩相因共立之為王,就是宣王。宣王即位,兩相輔佐他,修明政治,遵循文王、武王、成王、康王的遺風,諸侯又重新歸附於周。十二年,魯武公來朝見。
宣王廢棄天子籍田上的籍禮,虢文公勸諫說這是不行的。王不聽。三十九年,王的軍隊在千畝與姜氏之戎交戰,大敗。
宣王喪失了征伐南方的軍隊之後,竟在太原直接統計民戶。仲山甫勸諫說:「民戶是不可以由王直接加以統計的。」宣王不聽,還是對民戶進行了統計。
四十六年,宣王死,其子幽王宮湦即位。幽王二年,周西部豐、鎬和涇、渭、洛一帶都發生地震。伯陽甫說:「周將滅亡。天地二氣,不可失去其秩序,如果越出其秩序,是人使之混亂。陽氣伏藏而不能出,被陰氣壓迫不能上升,因而才有地震。現在涇、渭、洛一帶發生地震,是因陽氣不得其所而被陰氣鎮伏。陽氣夫其所而被陰氣鎮伏,水源必然會堵塞;水源被堵塞,國家必然會滅亡。土壤中的水脈通暢,人民才能得到財利。土壤中的水脈不通暢,人民缺乏財利,國家不亡還等什麼!從前伊水、洛水枯竭導致了夏亡,河水枯竭導致了商亡。現在周的德行己如同夏、商二代的末年,其水源又被堵塞,堵塞了就會枯竭。建立國都必須依山傍河,山陵崩頹,水源枯竭,是亡國的徵兆。水源枯竭必定會引起山陵崩頹。若亡國的話當不出於十年,因為數是以十為進位。上天如果要拋棄我們,是不會超過這個數字的。」當年,涇、渭、洛枯竭,岐山崩頹。
三年,幽王寵愛褒似。褒似生下兒子伯服,幽王想廢黜太子。太子的母親是申侯之女,被立為王后。後來幽王得到褒姒,寵愛她,打算廢黜申後,並除去太子宜臼,立褒姒為王后,伯服為太子。周太史伯陽讀歷史記錄說:「周將要亡國了。」從前當夏後氏衰敗,有兩條神龍降落在夏帝的庭院而開口說:「我們,是褒國的兩個君主。」夏帝卜問究竟是殺掉它還是趕走它或留下它,都不吉利。卜問是否可以把龍的涎沫收藏起來,才得到吉兆。於是陳設布帛,書於簡策,向神龍禱告,龍走後留下涎沫,被盛在匣中收藏起來。夏滅亡,此器被傳於商。商亡,此器又傳於周。接連三個朝代,都沒有人敢打開它。到厲王末年,才打開觀看。涎沫流於庭院,除不去。厲王讓女人赤身裸體而大聲呼叫。涎沫化為黑色的蜥蜴,鑽進王的後宮。後宮有個童女剛滿七歲,碰上它,到十五歲行過笄禮後懷了孕,因為沒有丈夫就生下孩子,感到害怕而把該子扔掉。宣王時有童女唱歌謠說:「見到山桑做成的弓和箕木做成的箭囊,周國將要滅亡。」當時宣王聽到了,正好碰上有夫婦倆賣這兩佯東西,宣王叫人把他們抓起來殺掉。他們逃跑走在路上,看見先前後宮童女扔在路邊的孩子,聽到孩子在夜裡啼哭,出於憐憫而收養了她。夫婦倆終於逃亡,跑到褒國。褒國人犯了罪,請求獻上童女扔掉的女兒給王以求赦免。這個被扔掉的女孩是來自褒國,就是褒姒。當幽王三年時,王到後宮,一見到她就愛上了她,和她生下兒子伯服,竟然廢黜申後和太子,立褒姒為王后,伯服為太子。太史伯陽說:「災禍己形成,沒有任何辦法了!」
褒姒不喜歡笑。幽王想盡一切辦法逗她笑,她卻偏偏不笑。幽王設有烽燧和大鼓,有來犯者則舉烽火。有一次,幽王舉烽火,諸侯都來了,來了卻沒有來犯者,褒姒才大笑。幽王喜歡這個辦法,為褒姒多次舉烽火。後來,失去信用,諸侯們漸漸也就不再來了。
幽王任用虢石父為卿士,主持國政,國都中的人都很有怨氣。虢石父為人能說會道,喜歡阿諛奉承和貪圖財利,王卻重用他。再加上廢黜申後和除去太子。申侯發了怒。聯合繒和屬於西夷的犬戎攻打幽王。幽王舉烽火徵發諸侯的軍隊,但諸侯的軍隊都不來。因此他們把幽王殺死在驪山下,擄走褒姒,將周人的財物搶掠一空而去。當時諸侯都到申侯這裡來共立從前幽王的太子宜臼,就是平王,以保持周朝的祀統。
平王即位,把都城東遷到雒邑,以躲避戎寇。平王在位時,周王室衰敗,諸侯強大之國吞併弱小之國,齊、楚、秦、晉開始強大,政令往往出於稱霸的君主。
四十九年,魯隱公即位。
五十一年,平王死,太子亶父早死,立其子林為王,就是桓王。桓王,是平王的孫桓王三年,鄭莊公來朝見,桓王不予禮遇。五年,鄭使宛與魯國交換許田。許田,是天子用來祭祀泰山的土地。八年,魯國殺隱公,立桓公。十三年,伐鄭,鄭射傷桓王,桓王逃跑回來。
二十三年,桓王死,其子莊王佗即位。莊王四年,周公黑肩打算殺死莊王而立王子克。辛伯報告王,王殺周公黑肩。王子克逃亡到燕國。
十五年,莊王死,其子釐王胡齊即位。釐王三年,齊桓公開始稱霸。
五年,釐王死,其子惠王閬即位。惠王二年,當初莊王的寵妾姚氏生下子頹,頹有寵。等到惠王即位,惠王奪其大臣的園林作自己的獵場,因此大夫邊伯等五人作亂,策劃召燕、衛的軍隊,討伐惠王。惠王逃奔到溫,不久又住在鄭國的櫟。他們立了釐王的弟弟頹為王。(頹設禮招待五位大夫,)奏了全套的舞樂。鄭、虢二國之君非常憤怒。四年,鄭國和虢國的國君來討伐,殺死王頹,重新迎立惠王。惠王十年,賜齊桓公為伯。
二十五年,惠王死,其子襄王鄭即位。襄王的母親早死,後母為惠後。惠後生叔帶,叔帶有寵於惠王,襄王害怕他。三年,叔帶與戎、翟策劃攻打襄玉,襄王想殺掉叔帶,叔帶逃奔到齊。齊桓公派管仲為戎與周說和,派隰朋為戎與晉說和。王用上卿之禮招待管仲。管仲辭謝說:「臣是身份低賤的官員,現有天子的兩個上卿國氏和高氏在。如於春秋兩季朝聘之節來受王命,將何以為禮呢?作為諸侯之臣的我請免去此禮。」王說:「作為舅舅家的人,我要獎勵你的功勳,不要違反我的命令。」管仲到底還是只受下卿之禮而歸。九年,齊桓公死。十二年,叔帶又回到周。
十三年,鄭伐滑,王派游孫、伯服為滑求情,鄭人把他們囚禁起來。鄭文公怨恨惠王復國沒有送給鄭厲公爵,又怨恨襄王幫助衛國替滑求情,所以把伯服囚禁起來。王發怒,準備用翟人伐鄭。富辰勸諫說:「我們周人的東遷,全靠了晉、鄭兩國。子頹之亂,也是靠鄭國才平定,今日竟然因為一點小小的不快就拋棄它們嗎!」王不聽。十五年,王派翟人的軍隊來伐鄭。王感謝翟人,打算以他們的女子為王后。富辰勸諫說:「平、桓、莊、惠四王都受過鄭國的幫助,王拋棄本族而親近翟人,這個辦法不行。」王不聽。十六年,王廢黜翟女之後,翟人來討伐,殺死譚伯。富辰說:「我屢次勸諫都不聽,如果碰上這種情況還不出戰,王以為我是在怨恨吧?」竟率其族眾殉難。
當初,惠後打算立王子帶為王,因此派其黨羽充當翟人的內應,翟人因而攻入周。襄王逃亡到鄭,鄭把王安頓在汜。子帶即位為王,帶上襄王所廢黜的翟後一起住在溫。十七年,襄王向晉告急,晉文公送王回國並殺死叔帶。襄王因此賜給晉文公圭瓚、秬鬯、弓矢,封他為伯,把河內的土地賜給晉。二十年,晉文公召襄王,襄王與他在河陽、踐土會見,諸侯都來朝見,史書加以掩飾,說是「天王巡狩至於河陽」。
二十四年,晉文公死。
三十一年,秦穆公死。
三十二年,襄王死,其子頃王壬臣即位。頃王六年,死,其子匡王班即位。匡王六年,死,其弟瑜即位,就是定王。
定王元年,楚莊王伐陸渾之戎,駐紮在洛,使人問九鼎(之大小輕重)。王派王孫滿用言辭對答,楚兵才撤退。十年,楚莊王包圍鄭都,鄭伯出降,不久又恢復鄭國。十六年,楚莊王死。
二十一年,定王死,其子簡王夷即位。簡王十三年,晉殺死他們的國君厲公,從周接回子周,把他立為悼公。
十四年,簡王死,其子靈王泄心即位。靈王二十四年,齊國的崔杼殺死其國君莊公。
二十七年,靈王死,其子景王貴即位。景王十八年,王后、太子聖明卻早死。二十年,景王寵愛子朝,打算立他為太子,但景王卻在這時死掉,子丐一伙人與子朝爭立,國都中的人立長子猛為王,子朝攻打並殺死猛。猛即悼王。晉人攻打子朝而立丐為王,就是敬王。
敬王元年,晉人送敬王回國,子朝與之爭立,敬王不能回國,住在澤。四年,晉率諸侯送敬王回到周都,子朝稱臣,諸侯修築周都的城牆。十六年,子朝一伙人再次作亂,敬王逃亡到晉。十七年,晉定公終於把周王送回周都。
三十九年,齊田常殺死其國君簡公。
四十一年,楚滅陳國。孔子死。
四十二年,敬王死,其子元王仁即位。元王八年,其子定王介即位。
定王十六年,趙、魏、韓三國滅智伯,瓜分其土地。
二十八年,定王死,長子去疾即位,就是哀王。哀王即位三個月,其弟叔襲殺哀王自立,就是思王。思王即位五個月,其少弟嵬攻打並殺死思王而自立為王,就是考王。這三個王都是定王的兒子。
考王十五年,死,其子威烈王午即位。
考王把他的弟弟封在河南,就是西周桓公,讓他接替周公的官職。桓公死,其子威公即位。威公死,其子惠公即位,而把惠公的幼子封在鞏,讓他奉侍周王,號稱東周惠公。
威烈王二十三年,放置九鼎的王城地震。策命韓、魏、趙為諸侯。
二十四年,死,其子安王驕即位。當年有強盜殺死楚聲王。
安王在位二十六年,死,其子烈王喜即位。烈王二年,周大史儋見秦獻公,說:「當初周與秦國合在一起又分開,分開五百年又合在一起,合在一起十六年就會有霸王出現。」
十年,烈王死,其弟扁即位,就是顯王。顯王五年,祝賀秦獻公,獻公稱伯。九年,賜送祭祀文、武二王的祭肉給秦孝公。二十五年,秦在周大會諸侯。二十六年,周賜伯的稱號給秦孝公。三十三年,祝賀秦惠王。三十五年,賜送祭祀文、武二王的祭肉給秦惠王。四十四年,秦惠王稱王。這以後諸侯都稱王。
四十八年,顯王死,其子慎靚王定即位。慎靚王在位六年,死,其子赧王延即位。王赦時東周和西周分裂,各自為政。王赧遷都於西周。
西周武公的共太子死了,他有五個庶子,沒有嫡子即位。司馬翦對楚王說:「不如拿土地給周,幫助公子咎,為之請立為太子。」左成說:「不行。周如果不答應,則您的計謀也就落空而且在外交上也會與周疏遠。不如問問西周君想立誰為君,讓他暗地告訴司馬翦,司馬翦再請楚予之土地作為資助。」最後果然立公子咎為太子。
八年,秦攻打宜陽,楚救宜陽。而楚因為周親近秦的緣故,打算攻打周。蘇代替週遊說楚王說:「為什麼要認為周親近秦就是禍害呢?那些揚言周親近秦超過楚的人,是想讓周歸併於秦,所以人稱『周秦』。周知道自己逃脫不了楚的進攻,必定會歸併於秦,這是幫助秦取得周的最好辦法。替王考慮,周親近秦也對它好,不親近秦也對它好,以使它和秦疏遠。周與秦絕交,必定會舊並於楚。」
秦借道於東、西周之間,準備攻打韓,周害怕借道給秦會得罪韓,又怕不借會得罪秦。史厭對周君說:「為什麼不派人對韓公叔說:『秦之所以敢經過周去伐韓,是因為相信東周。您為何不送給周一些土地,派質子到楚?』這樣做秦一定會懷疑楚而不相信周,如此也就不會去伐韓國。然後又對秦講:『韓硬把土地送給周,目的是為了使秦懷疑周,所以周不敢不接受。』秦必定沒有理由讓周不接受,這樣就能既得地於韓又能使秦也相信。」
秦召西周君,西周君不願前往,所以派人對韓王說:「秦召西周君,想讓他派兵攻打王的南陽,王何不出兵南陽?西周君將以此為理由不去朝秦。如果西周君不到秦國去,秦也就必定不敢越過黃河而攻打南陽了。」
東周與西周交戰,韓救兩周。有人替東周勸說韓王說:「西周是從前天子的舊都,有許多名貴器物和珍寶,大王如果按兵不動,可以有恩德於東周,而西周的珍寶也一定可以盡歸於韓。」
王赧對成君說(下有脫文)。楚圍攻雍氏,韓向東周徵發甲冑和糧食,東周君害了怕,召見蘇代而把情況告訴他。蘇代說:「您何必為此擔心。臣下能讓韓不向東周徵發甲冑和糧食,又能為您得到高都。」東周君說:「您要真能如此,我要讓整個國家都聽從您。」蘇代去見韓國的相邦說:「楚包圍雍氏,曾保證三十月即可攻下,而現在已五個月了卻仍然不能拔取,說明楚已損耗嚴重。現在相邦您竟向周徵發甲冑和糧食,等於告訴楚(韓國)也損耗嚴重。」韓國相邦說:「講得不錯。但使者已經出發了。」蘇代說:「何不把高都送給周?」韓國相邦大怒說:「我不向周徵發甲冑和糧食就夠可以的了,憑什麼還得把高都也送給周?」蘇代說:「把高都送給周,則周就會轉而投靠韓國,秦聽說必定會大怒,焚毀出使周的符節,不與周互派使節,這就等於用遭受破壞的高都換取完整的周地。又為什麼不可以給呢?」相邦說:「不錯。」真的把高都給了周。
三十四年,蘇厲對周君說:「秦攻破韓、魏,殺師武。北取趙國的藺、離石,都是白起所為。白起善用兵,又有天命為助。現在他又率兵出塞攻打大梁,大梁城破則周也就危險了。您何不派人遊說白起呢?就說:『楚國有個叫養由基的。是個擅長射箭的人。距離柳葉有百步之遠而射之,百發百中。左右圍觀的人有幾千人,都稱讚他善射。唯獨有個男子站在他身旁,卻說:「不錯,可以學射箭了。」養由基大怒,放下弓,握住劍,說:「外來人,你有什麼資格教我射箭呢?」外來人說:「我並非真能教您左手執弓右手摳弦。像剛才那樣距離柳葉百步遠而射之,百發百中,不知道見好就收,用不了多久就會氣力衰竭,弓歪矢曲,只要一發射不中,百發也就前功盡棄。」現在就憑攻破韓、魏,殺師武,北取趙國的藺、離石這些事,您的功勞已太多。現在您又率兵出塞,經過東周、西周,背靠韓國,圍攻大梁,一戰不勝,就會前功盡棄。您不如告病,不出任將領。』」
四十二年,秦攻破華陽要塞。馬犯對周君說:「請派我遊說魏國為周築城。」於是去對魏王說:「周王如果因擔心秦伐周而憂患至死,那麼犯也必死無疑了。犯請主動把九鼎進獻給大王,大王得此九鼎要為犯所說的事情考慮。」魏王說:「好。」於是派兵給他,聲稱是去守衛周城。馬犯藉此又去對秦王說:「魏派兵並不是去守衛周城,是要攻打周。大王您不妨出兵境外看看情形如何。」秦果然出兵。馬犯趁機又對魏王說:「周王的心頭病已經好了,犯請等到條件許可時再來報答。現在大王派兵前往周,諸侯都會產生顧慮,以後再搞什麼行動人家也不會相信了。不如讓士兵幫助修築周城,以掩蓋最初的目的。」魏王說:「好。」於是派兵去修築周城。
四十五年,西周君前往秦國,有遊客對周冣說:「您不如讚譽秦王的孝順,趁機把應送給秦太后做她的供養之地,秦王必定會高興,這佯您與秦就有了交情。關係好,西周君必定認為是您的功勞。關係不好,勸周君入秦的人就必定會有罪。」秦攻打周,而周冣對秦王說:「為大王考慮,最好不要攻打周。攻周,其實並不足以獲利,而卻給天下留下壞的名聲。天下因為秦的壞名聲而討厭秦,必定會聯合東面的齊。因攻周而損耗兵力,使天下與齊聯合,那麼秦也就無法稱王了。天下為了損害秦,所以勸大王攻打周。秦若接受這種損害,那麼號令也就很難通行了。」
五十八年,三晉抵抗秦。周派其相邦到秦國去,因為秦國看不起周,所以推遲了行動。有遊客對相邦說:「秦對周的態度尚未知道。秦很想了解三晉各國的情況。您不如趕緊去見秦王說『請為王刺探東方各國的情況變化』,秦王必定看重您,看重您,秦也就會看重周,周就會與秦親善;齊國看重周,則本有周冣與齊辛善:這樣周就能一直保持與大國的交誼。」秦信任周,發兵攻打三晉。
五十九年,秦奪取韓國的陽城和負黍,西周害了怕,背叛秦,與諸侯合縱,率天下精兵出伊闕山攻打秦,使秦不能通往陽城。秦昭王發怒,派將軍摎攻打西周。西周君逃奔到秦,叩首認罪,全部獻上其城邑三十六座,人口三萬人。秦接受其所獻,釋放西周君使歸於周。
周君、王赧死,周的居民因而逃亡到東方。秦取得九鼎等貴重器物,而把西周君遷往狐。過了七年,秦莊襄王滅亡東周。東周、西周都被歸併入秦,周從此祀統斷絕。
太史公說:學者都說周伐商紂,定都洛邑,從總的事實看並不如此。雖然武王曾規劃它,成王也派召公占卜其位置,把九鼎放在那裡,但周仍然以豐、鎬為都。直到犬戎打敗幽王,周才東遷到洛邑。所謂「周公葬於畢」,畢便在鎬東南的杜中。是秦滅亡了周。漢朝建立以來九十多年,天子要在泰山行封禪禮,東去巡狩到達河南縣,訪求周的後裔子孫,封給周的後人嘉三十里之地,號稱周子南君,爵位同列侯,以保持對其祖先的祭祀。[1]
作品出處
本文出自《史記》。
《史記》是西漢著名史學家司馬遷撰寫的一部紀傳體史書,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紀傳體通史,被列為「二十四史」之首,該書記載了從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期,到漢武帝元狩元年,長達3000多年的歷史,是「二十五史」之首,與後來的《漢書》《後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史記》被列為「二十四史」之首,與《漢書》、《後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對後世史學和文學的發展都產生了深遠影響。其首創的紀傳體編史方法為後來歷代「正史」所傳承。被公認為是中國史書的典範。[2]
作者簡介
司馬遷(約公元前145或前135年—?),字子長,夏陽(在今陝西韓城西南)人。出身史學世家,父親司馬談官至太史令。司馬遷繼承父親太史令的職位後,得以飽覽朝廷藏書,又隨漢武帝到各地巡遊,增長了見識;他同時開始着手整理史料,以完成父親寫一部「名主賢君、忠臣死義之事」的通史的遺願。漢武帝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司馬遷因上疏為李陵辯護觸怒武帝,被處以宮刑。受此大辱,司馬遷憤不欲生,但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決心「隱忍苟活」。出獄後任中書令,繼續發憤著書,完成了被魯迅先生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名著《史記》。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