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囈語城隍廟(鄢東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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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囈語城隍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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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囈語城隍廟》中國當代作家鄢東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囈語城隍廟

記不得我已輪迴幾次,好像大概可能也許是九九八十一次吧,我自己暫且這樣認定的。牛羊豬狗官家布衣郎中驛者,都附着過我的那條命。

無論為人為牲,我的雙眼總罩着厚厚一層雲翳。那是如果健在,已有四千八百多歲的父親,在我八歲時打在我頭上重重的一記巴掌後,落下的後遺症。從那年起,我看任何物件總是影影綽綽柳昏花螟的。

又到已亥年五月十一日,是我無論輪迴再多次也忘不了的兒時夥伴若恭的誕辰吉日。我一大早就沐浴更衣,前往他住的日月山上那座廟宇為他祝壽。

儘管若恭端坐在金碧輝煌的高台之上,峨冠博帶、傲睨一切。但在香火客稍不留神時,還是對我點了點頭,眨了眨眼,須臾之間又化回了威肅的儀表。他只能這樣。

和我同樣輪迴了九九八十一次的若恭,命運卻與我截然有悖。若恭的太太太祖母可疼惜他了,那個月色褪盡晨曦初華的早晨,若恭呱呱降生入世,滿頭銀髮的老婦人就親手為他佩戴了一塊用夭桃木精雕的護身符,別人家只用硃砂畫在紙上往牆上貼貼,他家是富貴門庭,自然不同。

那時,我和若恭總是形影不離,他瞞着大人溜出家門找我到街路和城外河邊玩耍。每每看到若恭脖頸上掛着的棗紅色符牌,我是既羨慕又自卑。

若恭的命運確實比我好了不知多少倍的,譬如唐朝初年他投胎官宦世家,二十出頭便坐上了山西運城刺史金交椅;宋元明清時,他又一次次官袍加身,風光無限。特別是宋紹興元年剛過,進士出身的他被朝廷封為正三品翰林侍讀學士,就是那種為朝廷起草重要文書的官。

我那會兒只是窮鄉僻壤中的一位私塾先生,日夜為斗米微酬嘔心瀝血,還有眼疾折磨,看書本總是頂着鼻尖。

我好幾次在月朗星疏之夜動念,想到京師拜見這位兒時夥伴,欲求得適合我的一官半職,總比當窮教書匠強百十倍的,興許還能治好眼病。念起很快念落,即使若恭會薦舉我,但我這半殘人朝廷又怎肯錄用?自卑很快把我打回現實。

我是聽人說的,若恭在元朝和明清也當過九次地方官八次武將軍。

當父母官時他勤勉理政、夙興夜寐、清廉公正、愛民如子。他疏浚河道、墾植荒地。求雨、祈晴、禳災、還願,事無巨細他都親臨親為。他除賦減稅他微服私訪究察民情。每至一地他都有青天大老爺的美譽。

他當武將軍鎮守濰坊、鶴崗、蘇州、金華時,剪惡除凶、護國保邦。他一馬當先、勇入虎穴、視死如歸、英猛無比。那些他駐守過的地方都有樹碑立傳,還有讚美他的民謠傳唱。

後人甚至把若恭比為戰國的白起、漢代的紀信、宋朝的岳飛、元朝的郭侃、明朝的徐達、清朝的左宗棠。在百姓眼裡,若恭早已不是凡人俗夫。

我儘管面目百變,雙眼有疾,但耳朵沒變,聽力不差,仍能夠在鄉野和市井坊間聽到他的訊息。無論在大江南北還是長城內外,都有他的顯赫歸宿,為他而建造的巍峨宏大的城隍廟一座連着一座。

若恭早已是神祗,是天神。他真的要感激太太太祖母掛在他裸身上的那塊夭桃木護身符,讓他好運不停,機遇多多,總能從陽間的官一次次轉任陰間的官,無論文武,官階總是高出陽間之官半級。

連那位曾經是放牛娃後來當上大明開國皇帝的朱元璋,也深諳天下臣民對神鬼的敬畏。敬畏之餘,就想到了用城隍神「監察民之善惡而禍福之」,達到「益人倫厚風俗」,威懾治理天下的目的。

我聽說朱元璋在洪武元年平定天下的第一日就頒下昭書,府、州、縣一律要重修重建城隍廟。城隍廟一夜之間地位陡升,成為中國惟一由皇帝欽定,在縣級以上城市必須修建的廟宇。

我愈發感到自己的卑微渺小了,雙眼裡的雲翳也愈來愈厚,厚到看物件若隱若現,乍明乍滅。我每次死後要麼成為荒漠孤魂,要麼化為在空氣中很快飄逝的塵粒,連落腳處在哪兒自己也不知曉。比起若恭的神聖和神秘來,我猶如草芥一文不值。

若恭總是鴻運當頭,因了他當過閣僚謀臣,鎧甲英雄。天下的大事好事美事難事好象都讓這些風流人物做完了。難怪明太祖們要把若恭們從民間俗神收編成為城隍官老爺,讓他們主宰生人、亡靈、水旱、瘟疫還有對官民的賞善罰惡。真是包羅自然天象、民情百態,無所不能,無所不及。

回頭看看,我在九九八十一次的輪迴中,經常無名無姓,經常缺少配偶,過着鰥夫獨居的家庭生活。而若恭不僅有名有姓,而且總是艷福不淺,沒有嘗到過鰥公的孤獨難熬滋味。

其實到了明代後我便得知,每一地的百姓都很為他的婚姻操心。大家不僅熱心地為他保媒,迎娶進一位又一位明眸皓齒的漂亮老婆,還在每座城隍廟裡增設一間城隍夫人的專門臥室。每每想到若恭與美人夜夜行魚水之歡之事的情景,每每聽說若恭圓滿家庭又添了英俊的少爺和窈窕的小姐,我總忍不住垂涎三尺,嚮往不已。

我很久以來認為若恭的神祗生活一定會布帆無恙徑情直遂的,但在我九九八十一次輪迴到江南這座唐朝設縣的小縣,成為城裡一戶當時人們叫「幹部」的家庭子女中的老大後,竟讓我為他的命懸一線或者說生死存亡整整擔憂了好些年頭。

還是讓我慢慢向你道來吧。世上真有殊途同歸、有緣千里來相會這種事情的。開始時讓我驚詫的是最後在雲南昭通、臨滄兩地做了八年縣令的若恭(我真不清楚他到底為何被貶官雲南),會來到這個小縣再一次成為了城隍老爺的,阿彌陀佛,我們又可以經常見面了。

若恭曾託夢告訴我,在他七九六十三次輪迴時,就誕生在與我一縣的城郊一戶還算富裕的人家裡。他說他從小就聰慧過人,讀書一目十行,博聞強識,不到十歲把四書五經啦唐詩宋詞啦都背了個滾瓜爛熟,康熙四十八年上京城應試果然中了進士。若恭在雲南那兩地當父母官,像蓮一般正直了不起,政績卓著造福一方。

雲南告老還鄉不久他就離世了。終於有這個江南小縣裡的一批紳士達人要求官府奏明朝廷,懇請皇帝降旨封他為籍地之城隍,奏呈很快被恩准了。不到兩年,一座面積大過縣衙一倍還多的城隍廟,就在縣城上街西門頭的那塊風水寶地上傲然而起了。

我那時正在縣城念「初中」,如今在我的腦海里還留着這座獨特的磚木結構建築的樣子。它是那種很古老的歇山頂建築,飛檐翹角,黛瓦粉牆,莊嚴肅穆。

要進入主大殿需穿越兩道高大的圓拱門,還要經過一條幽深的長廊。主廳有八根碩大的紅豆杉木圓柱子,看上去有一種頂天立地的感覺。兩邊還有兩個偌大天井,左手的天井生長着有好幾百年樹齡的柏樹、臘梅和羅漢松,盤虬鱗皴露出滄桑龍鍾之態。右手的天井生長有枇杷、夭桃和香泡樹,也有了一二百年的年頭。因為有陽光雨水抑或守廟人施以肥作,季節到時竟也黃紅果實綴滿一樹。我雖嘴饞,但絕不敢起非份之想,況且從小眼力不逮,爬不得那老樹,更怕報應。

那時這座城隍廟在婺州八府也算得上名聲鵲起的,一年到頭總是香客盈門香火極旺。這得歸功於若恭在陰衙的勤勉和公正。

舊時每逢若恭誕辰之日,縣令總會親率一縣民眾代表舉行祭祀活動,這是從宋代開始就被正式列入的國家祀典,我當年做私塾先生時就從《宋史·禮志八》里讀到過。凡新官到任三日內,務必完成拜謁城隍神這件頭等大事,否則神明的威力會使地方主官膽戰心驚,坐不穩頭把交椅,這是萬萬不可敷衍了事的事情。

每遇各個佳節,縣衙還會鼓勵百姓興師動眾地開展迎旱船、鬧抬閣、舞獅子、游龍燈娛樂,若恭的畫像也經常被人高高抬着招搖過市。而祈雨祈晴這類儀式,總是由地方最高行政長官親自來主持完成。先要到城隍廟裡焚香燭跪拜禱告,禱畢由眾人抬上長八丈塑扎大蒼龍一條和小泥龍七條,出大殿,大小龍皆為頭東尾西。再由已齋三日的兒童八人,一律穿青色衣袍,在蒼龍和小泥龍尾後雀躍舞蹈。

冥界的若恭真是法力無邊處處顯靈。記不清多少次祈雨祈晴,總會有雷神雨神和太陽公公趕來相助,行風行雨或撥雲見日,恩澤庶民,恩澤土地。

人們感到慶幸,哪怕是這風這雨這日頭姍姍來遲,也總把這大功記到若恭頭上,在嘴裡和心裡喃喃自語,唔,這裡從沒有地震和大瘟疫爆發過,唔,這裡十年中有九年五穀豐登和牲畜興旺,這可都是城隍老爺在佑安啊。

真是天壤之別呀,想起我九九八十一次輪迴那年的十歲生日,母親連碗生日面都忘記給我吃,我就萬分沮喪,偷偷哭了三天三夜。人家若恭城隍爺的生日還沒到,早有熱心人士奔波金華八縣物色聯絡有名氣的戲班。為他祝壽的大戲一演就是十天半月。唉,誰讓我不是神祗若恭呢?

俗話說二十年河東二十年河西,俗話還說風水輪流轉,明年到我家。

那年城隍廟大殿闖進一隊手臂上箍着紅顏色布條的年輕人後,若恭遭了噩運。那些年輕人手持鐵錘鐵棍,噼哩啪啦一陣窮打猛敲,瞬間把若恭的金粉雕像砸得七零八落面目皆非。還殃及到了正堂娘娘、東嶽大帝、牽狗的二郎神、藍臉握筆的文魁星、手握生死簿的閻王爺、手持令牌的判官、頭戴方帽的華佗神醫,還有那口有銘文飾的銅鐘,那隻方口立耳錐足大鼎,那面紅漆羊皮大鼓,一對龍泉青瓷描花細頸瓶,還有在殿堂東側立着的鏤空雕飾的木框全身鏡。

我還會想起我念上「高中」時,城隍廟已成了這個縣的「第一中學分部」,有許多鄉下來的同學在大殿裡面住着,他們白天在學校本部讀書自習,半夜才回這裡睡覺。偌大的大廳里總是空曠曠的,只有抓老鼠的野貓偶爾嗚叫幾聲,連一點生氣都沒有。

那些日子社會上鬧着「保皇派」和「造反派」互不相讓的尖銳爭鬥。我也差些捲入其中,還好我有天生弱視為推辭,老師和同學們也不太把我當回事。學校很快停課了,有天上午我要去城隍廟找要好同學阿旺。來到廟門前我努力看去,只見大門前有一團網狀的物件阻擋着,一摸冰冷冰冷的,是鐵絲網。我再用眼睛湊近大門,用弱弱的眼光認出了豎寫的兩排大字,好像是寫着砸爛什麼的口號文字。

後來我也曾多次路過城隍廟,白天裡面有琴笛鼓鈸聲和唱戲聲傳出,很是喧譁亢亮。夜裡的一次我還聽到裡面傳出審訊鞭撻犯人的悽慘哭叫聲,那種高一聲低一聲哀嚎的聲音,就像城隍老爺拷打小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我立即轉身逃離。

又過了幾年,我已在一家「工廠」找到了可以領取一份薪水的「工作」。聽聞上街城隍廟正在拆除,下班後忙趕着去瞧瞧。雖然裡面早已沒有了若恭的身影,早已有城裡居民人等曾經入住。

即使是我有弱視的後遺症未愈,但在現場看到倒下來的廳柱、橫樑、瓦片,總覺得有一閃一閃的光芒從地上迸濺反射過來,刺得雙眼溢出淚水。有幾隻老鼠吱吱哀叫着不知從哪處旮旯慌張魚貫而出,跳上我的腳背又忽悠不見了蹤跡。

我還在心思忡忡地牽掛着若恭,他會為躲避這場突如其來的劫數去了哪裡?對他的去向,市井裡的傳聞腳本很多。有人說他躲在了王家廳的神龕,有人說他藏進了劉姓祠堂的香火爐,有人說他遁進了蔭福寺。有人說的更玄,說他匿入了某人的心裡。這一躲一藏一遁一匿,無論如何都害苦了若恭。

還是把話說回到已亥年五月十一日若恭的生日,我去會見他這件事吧。

那天的日月山上大清早就人聲鼎沸車水馬龍起來。本來就只有很少停車位,偏偏開來了十幾輛車身很長的奧迪a8L、寶馬7系、雷克薩斯LS、悍馬HL、奔馳G,一下把車位占去多半。害得那些小貨車、摩托車、電瓶車、自行車只能歪七斜八地停放在了青草坡和小樹林裡。

惟獨我是騎馬去的,這年頭騎馬出行的人真是越來越少了,竟也還有人把這種代步的牲口養得膘肥體壯鬃毛閃亮出租,租一天用不了多少銀兩,比燒汽油省錢,還環保。我騎着一襲紅棕色毛的它,慢悠悠地來到造好才幾年的城隍廟前的那塊寬闊地面拴好馬。我環顧四遭,山頭瀰漫着香燭和黃紙燃燒的灰濛濛煙霧。黑鴉鴉的香客里有人朝我咧着大嘴巴笑着,有人伸出手指沖我指指點點。笑我鶴立?笑我落伍?笑我傻逼?

反正我是騎着馬上到日月山的,比你們更稀罕。

連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從愛上騎馬,全身血脈貫通百病皆消,我千年以前遺留的眼疾能痊癒得如此神速,眼裡的雲翳不留絲毫,真是神馬呀!

我竟然能看得清信眾人群里那位少婦唇邊的那顆烏黑的痣和禿髮老者額頂的那六根新發。

十一

進得廟去,我一眼認出了笑容可掬的若恭,他又像從前那樣峨冠博帶威風凜凜地端坐在高台之上。他朝我點了點頭又眨了眨眼,這是對我這個久違的兒時夥伴才會有的神態啊。

「你咋不開進口汽車上山呢?要騎一匹馬來,難道不怕別人嘲笑?」

「騎馬能治我眼疾呢,從今往後,我都要騎馬來見你的。」

「又快半個世紀了,你在哪裡度過的呢?」

「唉,說來話長,還是不去回顧為好。」

我倆問答完這些話,又有一群香客湧來跪拜在他的腳下。待我再朝若恭望去,他的官帽、他的臉膛、他的脖頸、他的官袍上的金粉已開始撲簌簌直往下掉,都快要落到我的頭上。

我再定睛瞧去,只見他的官帽上的那對長翅已被拔去,他的額頭有一個往外突突冒血的窟窿,脖頸上有四四一十六道黑紫的刀痕,官袍被撕成七七四十九瓣,襤褸不堪,狼狽不堪,活脫脫一幅自身難保的模樣。

再見了若恭,我怎麼忍心再見到你? [1]

作者簡介

鄢東良,筆名阿良,男,1955年生。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