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塤的男人(孫駿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吹塤的男人》是中國當代作家孫駿毅的散文。
作品欣賞
吹塤的男人
畢竟已經立冬了,幾片黃葉攜着一陣凜厲的風刺在臉上,感覺到冷。
路口,裹着寒衣捂個口罩的人們來來往往,行色匆匆。
做得比較精緻的整體鋼結構小亭子前一些人在排隊做核酸檢測,等着「啊啊啊」捅喉嚨。
幾乎沒有人留意到在拐角處背風的牆根邊,貓着一個中年男子,兩手捧着一個黑乎乎的陶罐模樣的東西,搖擺着身子,自得其樂地吹着「月朦朧,鳥朦朧」,婉約的曲調經過這麼個黑乎乎的東西里吹出來竟多了一分黃土高原的蒼涼。
那陶罐模樣的東西叫塤(xun),是上古時代的一種樂器,多用陶土燒制,形如鵝蛋,有單孔的和多孔的。塤吹出來的曲調大多有悲愴的味兒,很適宜與「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配成音畫作品。不過,這樣的作品好像沒見過。現在的街頭所見,可以想象成這樣的作品。
吹塤的男子或許真是把塤當成了心愛的寶器,吹過一曲,停下來喘口氣,對圍觀的眾人看看,憨厚地笑笑,又吹一曲,間或還放下塤,放開沙啞的嗓子吼上兩句秦腔:「嘆漢室多不幸權奸當道,卓莽誅又逢下國賊曹肆,賞罰擅生殺不向朕告,殺國舅軾貴妃凶焰日高。。。。。。」圍觀的人有的拍手,有的發出嘲笑,有的僅僅是圍觀,好像沒有見誰在他膝前的那隻紙箱裡扔下哪怕只是一枚硬幣。
吹塤的男子似乎有些失望,尷尬地笑笑,看看眾人,然後一隻手抓住塤,一隻手在空中劃了一圈:「老少爺們,捧個場吧。」見眾人訕笑,他自顧也苦苦地一笑,頭一低,捧起塤就吹起來。他對腳下這座江南古城好像還很陌生,陌生得有些羞澀,顯然底氣不足,說話也不理直氣壯。
我實在有些過意不去,悄悄摸出一張5元幣塞在他的紙箱裡,心卻怦怦跳個不停,好像是我在當街求乞似的。有圍觀的婦女冷冷地瞄了我一眼,用蘇州話咕了一句:「壽頭(指愚笨而不開竅——選者注),全是騙人的。」
我可能是有點「壽」了,不過我還是不能相信如此暴冷的天,吹塤的男子會拿他心愛的藝術來騙取憐憫,會用憐憫來交換良知,會用良知去換取金錢。在國外,也有不少街頭藝術家,或彈吉他或敲手鼓或邊彈邊唱,博得路上陣陣掌聲的同時,也會得到自己應有的勞動酬報。人們並不會把這當成施捨,而是看做是對藝術的尊重,對人的尊重。我們什麼時候能夠學會尊重,哪怕只是表面上的或者僅僅是一番作秀?
那個吹塤的男子還在一支接一支的吹曲子,對他來說,吹塤可能就是一種謀生的手段,但好像不僅僅是,因為在他得意地吹着的時候,我看到的是某種「沉浸」的感情,間歇時就用袖管擦拭一下那隻陶罐般的東西,然後也還是自顧吹着,全然不顧眾人眼神里的那點鄙夷的東西。
我難得聽塤,不知怎麼,竟會聽出一點傷感、一點「羌笛何須怨楊柳」的味兒。僅僅是聽一個街頭藝人吹塤,並且是並不規範的吹塤,我竟也感動了。
感動時因為我很少有感動了,心就像這天漸漸地冷卻了。
塤還在吹。有人走了,有人來了,圍觀的圈子並沒有縮小。
城管說,這傢伙從早晨斷斷續續吹到了黃昏,再這樣吹下去,那「月朦朧,鳥朦朧」我也會吹了。
第二天,路過那個拐角處,我還是聽見有一隻塤在嗚嗚地吹着。
精緻的小亭前還有人在排隊做核酸,做過核酸的人可以拿到社區印的一張綠色出入證。
第三天,或者第三天之後,我再沒見過那個吹塤的男子。這個來自黃土高原的漢子是真的離開了嗎?來來往往,我們這座千年古城還是寧靜地坐在天地間,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適,哪怕只是一絲絲。
淡淡的夕陽下,冷冷的牆根邊,我好像還能感覺到吹塤的蒼涼,吹着像男子粗糙的臉一樣的本色。
吹塤的男人肯定不會再來了,做核酸的小亭子前,明天還會有人來排隊。 [1]
作者簡介
孫駿毅,江蘇作協會員,蘇州姑蘇區作協副主席。著有散文集《深宅薔薇花》《黑白情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