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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仙岩前(歐陽杏蓬)

呂仙岩前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呂仙岩前》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呂仙岩前

呂仙岩前無呂仙,呂仙岩後無呂仙,呂仙岩里,也沒有呂仙。

東干腳的人習慣的把這沒有呂仙的呂仙岩喊作勒桑里的岩。

勒桑里是個自然村,有多小,還從來沒有出過一個高中生。勒桑里是土名,官名喊呂仙岩。我是看到大隊的征糧單,問了父親,才知道呂仙岩就是我們掛在嘴巴上的勒桑里。勒桑里人少,村裡的樹,都多過人,但也出過名人的,不是呂洞賓,是朱天保。勒桑里的人都姓歐陽,怎麼會有個朱天保呢?原來是滿清朝廷上有個剛直的大官叫朱天保,勒桑里的朱天保便借用了他的名,不是做官為國,而是一身蠻力,打遍北路無敵手,名頭大了,惹事多了,家裡人怕惹禍上門——勒桑里確實人少,扛不住任何災禍,不等別人打上門來,自己先動手,把朱天保灌醉,丟進石灰池子,嗆死了。朱天保防備外人,沒有防備自己人,自己人狠起來,比外人還利索,不管暝不瞑目,朱天保都冤死了。而且是死在自己人手裡,無仇可報。

朱天保死了,但還是為這個小院子掙了個名聲。

這點名聲,沒有掩住勒桑里的壞名聲。

呂洞賓雲遊至此,時為秋末暮晚,勒桑里的岩門口的稻田裡一派豐收景象。呂洞賓化為叫花子,在稻田裡樓了一捆草,準備找個地方過夜。勒桑里的人見有人下田偷草,吆喝,追趕,把呂洞賓趕進了河邊的岩洞裡,岩洞還有水流出。呂洞賓摟着一抱草跑進去,勒桑里的人追進來。呂洞賓見勒桑里的人一把稻草都捨不得,擱下稻草,勒桑里的人俯身去拿,那稻草落地成石,結成一道石門檻,堵住了岩底的流水。到了秋末,以前還有一線水流,現在,那水流被堵了,勒桑里的岩里再無流水,龍溪河成了季節河。

呂仙岩在一方高大的斷崖峭壁下面,樣子像人岔開的兩條腿。

前面是河,一條老河,向東干腳流。一條新河,向平田院子流。

東面是平田院子的田,西面也是平田院子的田。

平田院子是寧遠北路第一村,五六千人口。站在院門前看得到的地方,都是平田院子的。東干腳、勒桑里、七里坪……都是平田院子的。

小院子的人怕大院子的人,不是人怕人,而是怕他們人多勢眾,嘈雜起來不講理。

平田院子有塊莊稼地在東干腳側邊,種花生,大豆,高粱。我五姑到呂仙岩挑水,十二三歲,挑一截,透一截,到了平田院子的地頭,帶頭的紀癩子硬是不讓我五姑在他們的地頭落擔透氣。我五姑氣得牙痒痒,又罵不得,含着淚回來,一聲不吭。我五姑倔強要強,寧折不彎,成家後,吃農藥死了,留下個沒滿百天的女兒。我一直認為她是產後抑鬱,當時的人關注不到而已。那個腦殼簡單的紀癩子,活到六十幾歲,兒媳婦喝農藥死了,自己也跟着喝農藥死了。

從東干腳到呂仙岩,我跟着大人洗澡去過兩次。

從東干腳出來,首先要過五家園。

五家園是個神秘的地方,原來有個村子,比東干腳的先人還來得早,住得不安穩,也要鬧鬼,住不下去,整個村子都搬走了,搬到哪裡去了,居然沒人曉得。那塊地就被平田院子的占了——那時還沒有東干腳這個村子,占了就占了。五家園後面有兩個岩口,一個在山腳,野貓出沒。一個在槽谷里,怪石樹木攔着,看不見,但人人都曉得那裡有口岩。槽谷上去,又有兩個天坑,深不見底。當時平田院子殺人,把人犯就帶到天坑邊,推下去了事。我放牛的時候,牛到天坑邊吃草,我都心驚膽戰。天坑邊有桂花樹、桑樹、怪石。夥伴講怕個卵,就一起撿了石頭,或推了大石頭,往那天坑裡扔、滾。石頭落下去,是沒有聲音的。過了五家園,是小岩——呂仙岩是大岩,小岩是往地底斜的,一年四季有水,天旱年情,柏家坪鎮上的人都來這裡打水喝。平田院子放牛的老頭說,小岩里有犀牛,經常半夜出來吃草、毀莊稼。犀牛有多凶,我不知道,因為不知道,那神秘就讓人害怕。每次經過小岩,我都啊啊幾聲,對面的懸崖峭壁啊啊回聲,可以壯膽。小岩往上,半山腰是大敞口岩,解放前裡面住過兩個和尚。繞過敞口岩門前那個河灣,對面河堤上的坡上是小敞口岩,裡面掛着的石鐘乳,像一掛一掛蓑衣。到岩前取沙土的村人,在土裡還挖出過人的遺骸。過了小敞口岩,就是壩——勒桑里的壩,壩下邊有個漏風的篾席窩棚,勒桑里的人在河裡蒸山蒼子油遺下的。河裡清水下,還有一堆一堆褐色珍珠般的蒸過的山蒼子。壩的上方,靠山的那面峭壁下,就是汩汩流水的呂仙岩。水很涼,但在六月,涼就是誘惑。一身汗跳進水裡,立馬起一身雞皮疙瘩。我看着叔叔、哥哥們跳下去了,我才敢下去。水很深,深不見底,他們在壩子裡游來游去,我只敢站在水淺的地方,蹲下屁股洗澡。他們在水裡摸到鯽魚、螃蟹、小馬口,扔過來給我,我一個也沒接住,但心裡也不怎麼怕了。

我沒有想到的是,過了沒幾年,我居然自己一個人與這條河做伴了。

我父親養了一百多隻種鴨,做了村里第一個鴨匠。我成了鴨司令,每天踩着鴨尾巴,沿着這條河上下漫遊,鴨停我停,鴨走我走。而我最喜歡的,就是把鴨子放到壩上,鴨子游累了,就會游到壩上休息,臥着,或一隻腳蹲着,閉上雙眼,或閉上一隻眼。有風吹過,鴨子只是睜開眼看看,有時候,也側翻腦殼看看天,一副逍遙散漫的樣子。

它們很放鬆,是它們意識不到危險,也沒有潛意識。

我也想放鬆,便在呂仙岩旁邊的半坡上的石崖下,用稻草做了一個窩棚。一個是因為太陽太曬,曬久了,渾身不安,燥熱難受,我又不敢一個人泡進水裡——老人經常威脅我們,水裡有水猴子,人到了水裡,就是它的菜。一個是在那個位置,可以守住鴨子,可以望到呂仙岩的屋頂——呂仙岩被杉樹毛竹裹得嚴嚴實實,站高了,才看得到屋上黑瓦,看不到人,但那裡的人氣,也可以拿來壯膽。當然,我也在等一個人來。這個人來無定時,但一個月里,總會在大中午出現那麼幾次。

他是平田院子的,我父親的朋友,在街上殺豬,沒豬殺了,就會到這裡撒網捕魚。

他是一個人踩着河流來的。戴着棕絲斗笠,壓得低低的,不見眉眼,屁股上掛一個大魚簍,一路在河裡輕手輕腳的走,撒一網,拖一下網繩,落實了,就會俯下身子,沿着鉛墜摸一遍,摸到大魚,在水裡把魚掐暈了,從網底拖出來,反手扔進屁股上的魚簍里。他的胸前白衣是濕的,屁股上掛着的藍布短褲也是濕的。他在河裡撒網,我在河堤上跟着看,見了大魚在網裡蹦跳,我興奮的喊,他卻壓着聲音威嚴的警告我:莫喊,把前面的魚嚇跑了。魚跑哪去?我看看前面的呂仙岩,這些魚從岩洞裡出來,也會跑回去。只是他那說話的口氣,一點也不像我父親的朋友,像平田院子裡的凶人,乾巴巴的,沒有一點人情味兒。

哦,我忘了他是殺豬的。

坐在窩棚里,沒有人來的時候,我就看着下面的呂仙岩,呂仙岩大多時候出清水,偶爾也出渾水——雙龍水庫放水,就出渾水。呂仙岩的水像織布機上掛着的綠綢,平田院子的田野漠漠生煙,勒桑里周邊的樹像一坨一坨墨,更遠一些,是坪子——油茶樹連着油茶樹,偶爾看到其間荒地上一兩座破敗的墓塋。看到墓塋,我就立馬收回目光,看腳下的呂仙岩。坪子高頭埋的都是餓死鬼,死了也不安分,會出來找替死鬼。我可不想替死,無緣無故,太划不來了。站高一點,還能看到青黛色的平田院子被正午的太陽曬得像一灘發白的牛屎。

無論怎樣找寄託,我還是討厭一個人守在河邊的孤獨。孤獨得恐懼。

我期待有人來,可是,這麼廣闊的田野里,居然很少看到一個人影。禾苗栽下去之後,仿佛不需要人管理伺候一樣。我喜歡這片田野,綠油油的春天,這片田野像毛茸茸的草原,到風吹起波浪秋天,這片田野像沉默的漢子。更多的時候,像海,四面的的山就是海堤。禾苗的波浪輕舔着山腳,時間就不知不覺的過了,一點難受的痕跡都沒有。

如果呂仙岩的峭壁上真有個呂洞賓,看着這片大地,也應是欣欣然,不舍離開的。

然而,我還是受不了在河坡上討生活的簡單、單調、無聊、鬱悶、枯燥,一邊鬥爭,一邊湊合的過了幾年,我認定自己應該像那龍溪,向着遠方奔。後來,我還真沿着龍溪,走了出去,離開了東干腳、平田院子、柏家坪,走到了一個聽不到父親、母親叫喚的地方。當我渴望聽到母親 「紅崽回來吃飯了」的叫喚的時候,我已經在他鄉流過了無數次淚水。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不是我抵達的地方,而是我出發的那個地方。如果我是呂仙岩里流出來的一條魚,在洄游的季節,我一定回去。可是,我只是呂洞賓撒下的一顆飄逸的種子,只能期望,下一程,別飄得太遠了。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