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的目光(溫燕霞)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古典的目光》是中國當代作家溫燕霞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古典的目光
當我閱讀古典文學作品時，掩卷之後常覺有幾束目光從發黃的書頁里飄出來，它們帶着月色的皎潔、秋水的清澈、炊煙的縹緲和夢境的神秘，讓人一俟接觸，便生出幾分莫名的渴望。渴望能在一個微雨濕重紅的早晨或者樹欲靜而風不止的午後，最好是在落霞爍金、蛙聲如鼓的黃昏，在一條闃無人跡的曲巷裡，被一束從虛掩着的門窗後面抑或繁花如錦的庭院中射出的目光擊中，心靈驀地一顫，渾身頓時長滿翠綠的葉子，在這由內至外的顫慄中搖曳着、耳語着。
無疑的，這是一份白日夢式的快樂，似乎還相當的微不足道。因為這快樂的來源是那樣的區區：只是一束目光，而且完全可能是陌生人的目光！為了這樣一束目光感動、惦念、甚至相思，不是非常荒唐可笑與不值嗎？或許是古代男女之大防甚嚴的緣故，想着得這樣一束目光已不易，古人對這樣一份快樂多半還是很珍視的。許多與愛情有關的故事都始於公子和小姐的園中一窺或簾後一瞥。所以古典的目光看去輕飄實則沉重，蓋因這道目光獲取的不僅僅是心動的感覺，更兼着要為日後的婚姻穿針引線，又或許並不至於如此嚴肅，但卻往往導致相思的結果和一對人比黃花瘦的男女，古典目光的魅力由此可見一斑了。
可惜時光無情，時至今日，忙碌的現代人已很少有那份享受一束目光帶來的悸動、快樂的閒情了。雖然人們繼續戀愛，但他們早已省略了那些血液一般流動的思念、肌膚一般細膩的過程以及暗香浮動的迷人氛圍，變得直接而實用。總之現在的愛情不幸地告別了詩的時代，變成了應用文公式，簡練、有章可循，卻多少有些乏味。
當然，也會有例外。因為在每個時代，都有一些並不適合生活在那個年代的人，這兩個用目光說話的人或許也一樣。其實她和他之間並沒有任何故事，只不過於千萬人中覺得彼此的目光比別人更特別而已。他們相識但不熟悉，相遇而不了解。他們曾經有過最動人的接觸，便是電梯前不知不覺的凝視。那一刻世界小得只有對方的目光在閃動。它們鳥一樣翱翔在彼此的記憶中，不可說卻仍要說，因為那目光已在心中刻下深刻的痕跡，傷口似的祼着，並於深夜時分誕生幾縷羞怯的思念，讓人情不自禁地要站在那人常走的路邊去苦苦地眺望與守候。這種守候與眺望多少沒有什麼結局。那人不是恰巧早走就是晚走，那便面對面相遇，那聲問候又怎能說得出口！無奈，只有怯怯地遞上一縷目光，於無聲處講得更熱烈的情話，然而又有誰知呢？她和他也許都知，也許都不知，天機不可泄。唯有繼續用目光說話，光明正大地望過去，再加上一張燦爛的笑臉，幾句平淡無奇的寒暄卻是禪家機鋒——真正的話在話外！
倘若有這樣的故事，在現代而言，應屬古典了。宥於自尊、宥於相逢已嫁、已娶時，這樣一對人的故事大概很難超出目光之外，也正因如此，他們才能秉承古人遺風在每每的相遇之後，將那束自然而然落到身上的目光珍藏在記憶的扉頁里，細心周到地呵護着，為的是能在相思爬上心頭時，用目光的縴繩將感情的閘門拴住，從而維持一份再見面時應有的平和與淡然。後來的後來，這兩個人仍常常地不期而遇。每次仍是心動，打招呼的方式也仍然是脈脈的目光。他們在別人看來是陌生的，可在心裡卻彼此都熟悉了，一種舊時代經常有的那種心儀。也許要過很多年，當上帝終於為他們創造了某種條件之後，彼此的故事才會由目光及其他。當然，也可能到了那裡時此的目光都已失卻了熱情，原因是愛的傷口躺在心上太久太久，鮮血奔涌之後唯剩幾分疲憊而已，比之古代驚艷之後苦戀而死的人兒要幸福多了，也算一種好結局。
不用說也明白，以上敘述的自然又是另一份源於想象的欣喜與迷戀了，此時此刻千迴百轉的唐詩宋詞不過是耽於想象的白日夢者吃剩的一杯殘酒。細瓷青花甌子的杯口留着幾許曉風殘月式的傷感。只有當醉後的酡顏再次染紅她或他的雙頰時，由古代書頁中睨出的一道眼波才驀地有了真正的活力。
這，會不會是現代僅有的一道古典的目光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