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劊子手肖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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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劊子手肖班長》中國當代作家謝復根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劊子手肖班長

肖班長是「肖班長」還是「小班長」我不得而知,但小鎮上的人有時叫他「老肖」,因而我想「肖班長」的可能性要大一點吧。至於班長一說,估計他在國軍隊伍里待過,並榮任過班長一職吧。好在這些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故我以「肖班長」之名說之。

肖班長不是小鎮上的名人,但卻是小鎮上的一個特殊人物。說其特殊,是因為解放前的漫長歲月里,肖班長的職業是劊子手,也就是說他專以殺人為業,專以殺人為生。

我們的鎮子是個很小的小鎮,信步走着,從鎮西到鎮東也就十來分鐘的時間。我家住鎮西,肖班長住鎮東。按理說,要說認識的確不難,但要熟悉、了解,那就不是易事了。只是肖班長那時常去我父親的店裡買早點,而我有事沒事也常去父親的店裡,這就有了和肖班長接觸的機會

記得有一次他剛買了兩個糰子,見我進去,非要塞一個給我,我一是反正我父親會買給我吃,二是想到他那雙曾經血淋淋的手,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對此,他有點悻悻然。見狀,我父親說,肖班長,你就不要假客氣好哇,你統共兩個糰子,給我兒子一個,你吃一個,夠嗎?肖班長說,我不夠,你也可請我客啊。我父親說,我可請不起,就你這隻肚子,裝十個 糰子,估計也裝得下。一聽這話,肖班長憨厚地哈哈笑了起來,說,老謝,就你門檻精。不會上當。我在一旁聽了就插話說,肖班長,聽說你拳腳很厲害,讓我看看行不行?肖班長說,看?行,不過要一個糰子。我也說,行。我話音剛落,只聽他"呯"地一拳,砸在店堂的牆壁上,我過去一看,乖乖,牆上一排着四個黃豆大小的深坑。

為了試試在這牆上砸這樣的深坑需要多大力氣,我也猛砸了一下,結果牆上無絲毫損傷,而我卻因為用力過猛,手背痛得我跳了起來。肖班長哈哈笑道,小傢伙,你以為這是彈棉花是吧?說着,伸出手:給啊。我一愣,給啥?肖班長說,糰子啊。我耍滑道,不是給你了嗎?他也一愣,給我了?我說,我進來時你不是要給我一個?就這個充數。肖班長又哈哈笑了起來,你這小鬼頭!

我熟悉肖班長,是在我十一二歲時,其時文革剛開始不久。一切還沒有到瘋狂的高潮。暑假時,我如果不和小夥伴們玩的話,大多時間都在家門前的收購站聽人擺龍門陣。而擺龍門陣的主角之一就是肖班長了。我第一次看見肖班長,無論如何 都聯想不到這樣的人曾經會是一個劊子手。

肖班長是個瘦高個的老人,當時大概剛六十出頭,身背很挺,頭髮有點花白。說話時聲音並不很高,只是說話說到興奮時,音量會高一點。因而當別人在他離開後說他以前是劊子手時,我還真不信,怎麼可能呢?別人說,不信?你以後只要看他兩隻眼睛就信了,他兩隻眼睛是紅的。既然有人這樣說,我再一次見到肖班長時,當然先要留意他的雙眼了。果然,肖班長的雙眼是紅的,雖然不是血紅的那種,但和兔子的眼睛差不多一樣紅,而常人是絕不會有這樣的眼睛。別人說,那是他殺人殺紅了眼的緣故。

據說,肖班長殺人還拜過師傅,這師傅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父親。他父親原是前清時的劊子手,殺人很有一套,但究竟這一套是什麼樣,就不得而知了。倒是肖班長殺人的那一套,我還是有所耳聞的。說他殺人前必然是把鬼頭刀磨得飛快(其實這是屁話,不快焉能砍人),然後是半斤「槍斃燒」燒酒。而真的到了第二天砍人時,他倒不喝酒。他殺人的本事在於,一刀砍下去,人就跳開了,而死鬼的一腔熱血正好噴涌而出,感覺像現在我們看到的噴泉。

為此,我們問他,別的劊子手砍人時,都要喝酒壯膽,你為何不喝?他說,他怕喝酒誤事。我們不解,殺人會誤什麼事?他說,他怕喝了酒,殺人時,讓死鬼的血濺上自己的身子。畢竟那是晦氣的事。我們說,想不到你也迷信。他不樂了,說這不是迷信,是事實。於是他給我們說了一些同行的故事,說某某,就是在殺人時讓對方的污血濺上了自己的衣服,殺人後回家不久就死了,云云。不過,我當時雖說年少,但對他的鬼話我是不信的,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斷,他是怕髒罷了。

一次,收購站收了一批小湖羊,需要馬上剝皮。正巧,管剝皮的老王病了,新手小蔣是個膽小之人,對着這十來只小湖羊束手無策。於是收購站的頭兒作主請正在擺龍門陣的肖班長幫忙,條件是每殺一隻,五分錢。另外將小羊肉帶走。肖班長欣然答應,並要我做他的助手。我雖然害怕,但想到完工後能有幾隻小湖羊肉帶回家,能給父親下老酒,也就同意了。

肖班長不愧當過劊子手,十幾隻羊,花了不到二十來分鐘就麻利完事了。而我幫不上忙不說,還幫了倒忙,拿羊肉時,不小心把羊血弄到了肖班長那件白褂子上。不過也就是那麼幾點吧,想不到,肖班長立馬將白褂子脫了,赤着膊在河邊洗了起來。至此,我知道肖班長是個愛乾淨的人。

別以為肖班長是個殺人不眨眼之人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事實上,他也是很迷信的。事情的起因要從他母親說起,因為丈夫兒子都以殺人為業。做妻子做母親的肖班長老娘,常年吃齋念佛,尤其是在丈夫不明不白的得病去世後,她更是相信報應一說。勸兒子不要再干那缺德之事了。可肖班長不聽,說我又不是殺好人,是殺壞人,缺什麼德?可肖母說,你不信,總有一天會報應的,你威光足,不會報到你身上 ,但我們就不好說了。肖班長不耐煩,說什麼「威光不威光 」的,要死也是我先死,跟你們有什麼相干?

誰知他母親的話不久就有了答案,不知是念佛念得時間太長了,還是真有小鬼來索命,那天肖班長老娘剛站起一個頭暈就跌倒了,這一跌到就再也沒有爬起,只幾天就去尋肖班長父親作伴了。至此,肖班長才大夢初醒,決定金盆洗手,不再幹這劊子手的勾當了。於是,在某一個早晨,他沒有和妻兒說一聲,背了個破包裹,離開了自己的那個破破爛爛的家。

肖班長回來是在兩年之後,那時全國即將解放。回來的肖班長不是衣錦還鄉,而是依然是兩手空空。唯一不同的是,回家時那身衣服是黃顏色的。是當兵吃糧的衣服。據他自己說,他這兩年是在國軍隊伍里待了,並還當了班長。別人問,那你如何回來了?肖班長說,他們的隊伍被共軍打垮了打散了,所以就回來了。我估計「肖班長」這一稱呼也就是從那時叫出來的吧?

肖班長回家時,正是家中揭不開鍋的時候,全家人正在看着鍋台發愣。鎮長來了。鎮長對肖班長說,他是聽到別人說你回來了,才過來看看的。肖班長說,我有那麼大的面子?有話你就直說吧。鎮長倒也不覺得難堪,說是有一個事要求你。肖班長問,什麼事?鎮長說,鎮上最近抓了個土匪,想把他殺了,可沒人敢下手。肖班長不信,說,你們抓都抓了,還不敢殺?鎮長說,是這樣的,這土匪是土匪的頭兒,土匪放出話來,誰殺了他,就要殺了誰家的一家門。肖班長明白了,說,你要我幫這個忙,好處是什麼?鎮長說,只要你把他殺了,鎮上給你兩個大洋。肖班長想,兩個大洋?這可是一個月的伙食啊,肖班長當即就同意了。鎮長倒也爽快,說先給你一個大洋,另一個事成後給。

據知道這件事的老人回憶說,那次砍土匪頭,四鎮八鄉的人都來看熱鬧。地點就在我家北面的那塊空地上,搭了個草台,鎮上有頭臉的人都坐在上面。然而過了午時三刻,殺人者和被殺者都沒有來,這是怎麼回事?不要說看熱鬧的人糊塗了,就是鎮長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想,是不是肖班長嫌兩個大洋太少了?嫌少,可以說啊?既然收了錢就應該兌現辦事啊?怎麼能這樣呢?鎮長正想着,肖班長來了,手裡提着個包裹。包裹是白布做的。不知為什麼上面有着紅紅的顏色。肖班長走到鎮長面前,把包裹放到桌上說,鎮長,我完成了,還有一塊錢給我吧。說着肖班長將包裹打了開來,裡面是一個血淋淋的人頭,這人頭正是那個土匪頭兒。鎮長還沒有近距離地看到過這樣的場面,一時嚇傻了。當然馬上又回過神來,鎮長說,不是說好,在這裡開刀問斬嗎,你如何擅作主張?肖班長說,我是怕他們劫法場,才出此計策,在關他的地方把他殺了。人死了,他們總不會要一個死人吧。

事後,鎮長接到消息,說那天土匪確有劫法場的打算。只是看到人都死了,就是劫回來也是一具屍體,才擺了手。這消息直把鎮長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想,真要是那樣,那天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全國解放後,肖班長因為手上有太多的「血案」,被關了起來。但最終還是政府明事,認為肖班長的血案只是他受命而已,換句話說他也是出於無奈。因而定了個「幫凶罪」,關了半年就算是作了結論。從那之後到文革開始,肖班長一直沒有出來工作,其生活來源主要是靠幾個兒子和女兒的幫襯。好在那時的生活水平也不高,肖班長本人不抽煙又戒了酒,因而日子也能過得下去。肖班長一天的任務就是管管孫子做做家務抽空出來擺擺龍門陣。在那樣的日子裡,別人如何想當然不知,但肖班長自己也許這樣想過,他一定會善終的,而不像他母親曾經擔心過的有一天會遭到報應。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這一天還真的來了。

那是六八年的事了。其時,文革這把火正燒得越來越旺。我們的鎮子雖小,也不是世外桃源。小小的鎮上光造反派組織也有三、四個。造反派的職責當然是如何對付當權派。既然是對付就要有行之有效的對付辦法。於是不知怎的,他們居然想到了肖班長。以為他既然是劊子手,就一定有一套刑訊的好辦法。這樣,造反派們把肖班長請到了治安隊裡。可肖班長說,我真不懂什麼審訊,我以前只是殺人。造反派說,那好,你幫我們殺一個人。肖班長說,我不能再殺人了,殺人,現在由政府管了。造反派說,我們現在就代表政府。肖班長說,我知道。可我現在這一把年紀,再殺人也殺不動了。造反派有點不耐煩,說,這麼說,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了。肖班長說,我真的不行了,上個月我還生了半個多月的病呢。造反派頭兒光火了,媽的,好言相勸就是不行。說着,一腳往肖班長胯下踢來。肖班長沒防備,當即疼得蹲下了身子。

也許是肖班長血性還沒有全滅吧,也許是肖班長在這一天就要走到人生的盡頭。就在造反派剛收回踢出去的腳,肖班長一個騰空跳了起來,用同樣的腳法對着那個造反派踢過去一腳,這一腳有多少厲害,別人當然不清楚,但那頭兒應聲倒地是確實的。(從那天起,此人直到今天還過着單身的生活,因為小鎮上的人都知道他成了太監,沒有一個女的肯給他做老婆。)肖班長收腳後正要轉身,就在這時,背後另一個造反派用手中一根「紅綠棍」朝他頭上打來,一記悶棍,肖班長當即也倒在地上。那個倒地的造反派頭捂着小肚,向手下發出指令,打!狠狠打!打死他!於是一陣亂棍。

肖班長死了。死後的罪名是歷史反革命分子。其死的原因是畏罪自殺。從那之後,小鎮上少了一個活生生的肖班長,多了一個帶有一點傳奇色彩的肖班長。至於他這個劊子手,一生到底殺了多少人,雖然無解,不過,也不重要了。 [1]

作者簡介

謝復根,網名,頓河之水,浙江嘉興人,法律自考專業畢業。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