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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通篇》是東漢思想家、文學批評家王充創作《論衡》中的一篇文章。
作品原文
富人之宅,以一丈之地為內。內中所有,柙匱所〔贏〕,縑布絲〔帛〕也。貧人之宅,亦以一丈為內。內中空虛,徒四壁立,故名曰貧。夫通人猶富人,不通者猶貧人也。俱以七尺為形,通人胸中懷百家之言,不通者空腹無一牒之誦。貧人之內,徒四所壁立也。慕料貧富不相如,則夫通與不通不相及也。世人慕富不榮通,羞貧,不賤不賢,不推類以況之也。夫富人可慕者,貨財多則饒裕,故人慕之。夫富人不如儒生,儒生不如通人。通人積文,十篋以上,聖人之言,賢者之語,上自黃帝,下至秦、漢,治國肥家之術,刺世譏俗之言,備矣。使人通明博見,其為可榮,非徒縑布絲〔帛〕也。蕭何入秦,收拾文書,漢所以能制九州者,文書之力也。以文書御天下,天下之富,孰與家人之財?
人目不見青黃曰盲,耳不聞宮商曰聾,鼻不知香臭曰癰。癰聾與盲,不成人者也。人不博覽者,不聞古今,不見事類,不知然否,猶目盲、耳聾、鼻癰者也。儒生不覽,猶為閉暗,況庸人無篇章之業,不知是非,其為閉暗,甚矣!此則土木之人,耳目俱足,無聞見也。涉淺水者見蝦,其頗深者察魚鱉,其尤甚者觀蛟龍。足行跡殊,故所見之物異也。入道淺深,其猶此也,淺者則見傳記諧文,深者入聖室觀秘書。故入道彌深,所見彌大。人之游也,必欲入都,都多奇觀也。入都必欲見市,市多異貨也。百家之言,古今行事,其為奇異,非徒都邑大市也。游於都邑者心厭,觀於大市者意飽,況游於道藝之際哉?污大川旱不枯者,多所疏也。潢污兼日不雨,泥輒見者,無所通也。是故大川相間,小川相屬,東流歸海,故海大也。海不通於百川,安得巨大之名?夫人含百家之言,猶海懷百川之流也,不謂之大者,是謂海小於百川也。夫海大於百川也,人皆知之,通者明於不通,莫之能別也。潤下作咸,水之滋味也。東海水咸,流廣大也;西州鹽井,源泉深也。人或無井而食,或穿井不得泉,有鹽井之利乎?不與賢聖通業,望有高世之名,難哉!法令之家,不見行事,議罪不審。章句之生,不覽古今,論事不實。或以說一經為〔足〕,何須博覽。夫孔子之門,講習《五經》。《五經》皆習,庶幾之才也。
顏淵曰:「博我以文。」才智高者,能為博矣。顏淵之曰博者,豈徒一經哉?我不能博《五經》,又不能博眾事,守信一學,不好廣觀,無溫故知新之明,而有守愚不覽之暗。其謂一經〔足〕者,其宜也。開戶內日之光,日光不能照幽,鑿窗啟牖,以助戶明也。夫一經之說,猶日明也,助以傳書,猶窗牖也。百家之言令人曉明,非徒窗牖之開日光之照也。是故日光照室內,道術明胸中。開戶內光,坐高堂之上,眇升樓台,窺四鄰之廷,人之所願也。閉戶幽坐,向冥冥之內,穿壙穴臥,造黃泉之際,人之所惡也。夫閉心塞意,不高瞻覽者,死人之徒也哉!孝武皇帝時,燕王旦在明光宮,欲入所臥,戶三盡閉,使侍者二十人開戶,戶不開,其後旦坐謀反自殺。夫戶閉,燕王旦死之狀也。死者,凶事也,故以閉塞為占。齊慶封不通,六國大夫會而賦詩,慶封不曉,其後果有楚靈之禍也。夫不開通於學者,屍尚能行者也。亡國之社,屋其上、柴其下者,示絕於天地。《春秋》薄社,周以為城。夫經藝傳書,人當覽之,猶社當通氣於天地也。故人之不通覽者,薄社之類也。是故氣不通者,強壯之人死,榮華之物枯。
東海之中,可食之物,集糅非一,以其大也。夫水精氣渥盛,故其生物也眾多奇異。故夫大人之胸懷非一,才高知大,故其於道術無所不包。學士同門高業之生,眾共宗之。何則?知經指深,曉師言多也。夫古今之事,百家之言,其為深,多也,豈徒師門高業之生哉?甘酒醴不酤飴蜜,未為能知味也。耕夫多殖嘉穀,謂之上農夫;其少者,謂之下農夫。學士之才,農夫之力,一也。能多種穀,謂之上農,能博學問,〔不〕謂之上儒,是稱牛之服重,不譽馬速也。譽手毀足,孰謂之慧矣!縣道不通於野,野路不達於邑,騎馬乘舟者,必不由也。故血脈不通,人以甚病。夫不通者,惡事也,故其禍變致不善。是故盜賊宿於穢草,邪心生於無道,無道者,無道術也。醫能治一病謂之巧,能治百病謂之良。是故良醫服百病之方,治百人之疾;大才懷百家之言,故能治百族之亂。扁鵲之眾方,孰若巧〔醫〕之一伎?子貢曰:「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蓋以宗廟百官喻孔子道也。孔子道美,故譬以宗廟,眾多非一,故喻以百官。由此言之,道達廣博者,孔子之徒也。
殷、周之地,極五千里,荒服、要服,勤能牧之。漢氏廓土,牧萬里之外,要荒之地,褒衣博帶。夫德不優者,不能懷遠,才不大者,不能博見。故多聞博識,無頑鄙之訾;深知道術,無淺暗之毀也。人好觀圖畫者,圖上所畫,古之列人也。見列人之面,孰與觀其言行?置之空壁,形容具存,人不激勸者,不見言行也。古賢之遺文,竹帛之所載粲然,豈徒牆壁之畫哉?空器在廚,金銀塗飾,其中無物益於飢,人不顧也。餚膳甘醢,土釜之盛,入者鄉之。古賢文之美善可甘,非徒器中之物也,讀觀有益,非徒膳食有補也。故器空無實,飢者不顧,胸虛無懷,朝廷不御也。劍伎之家,鬥戰必勝者,得曲城、越女之學也。兩敵相遭,一巧一拙,其必勝者,有術之家也。孔、墨之業,賢聖之書,非徒曲城、越女之功也。成人之操,益人之知,非徒戰鬥必勝之策也。故劍伎之術,有必勝之名;賢聖之書,有必尊之聲。縣邑之吏,召諸治下,將相問以政化,曉慧之吏,陳所聞見,將相覺悟,得以改政右文。聖賢言行,竹帛所傳,練人之心,聰人之知,非徒縣邑之吏對向之語也。
禹、益並治洪水,禹主治水,益主記異物,海外山表,無遠不至,以所聞見作《山海經》。非禹、益不能行遠,《山海》不造。然則《山海》之造,見物博也。董仲舒睹重常之鳥,劉子政曉貳負之屍,皆見《山海經》,故能立二事之說。使禹、益行地不遠,不能作《山海經》;董、劉不讀《山海經》,不能定二疑。實沉、台台,子產博物,故能言之;龍見絳郊,蔡墨曉占,故能御之。父兄在千里之外,且死,遺教戒之書,子弟賢者,求索觀讀,服臆不舍,重先敬長,謹慎之也;不肖者輕慢佚忽,無原察之意。古聖先賢,遺後人文字,其重非徒父兄之書也,或觀讀採取,或棄捐不錄,二者之相高下也,行路之人,皆能論之,況辯照然否者不能別之乎?孔子病,商瞿卜期日中,孔子曰:「取書來,比至日中何事乎?」聖人之好學也,且死不休,念在經書,不以臨死之故,棄忘道藝,其為百世之聖,師法祖修,蓋不虛矣!自孔子以下,至漢之際,有才能之稱者,非有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也,不說《五經》則讀書傳。書傳文大,難以備之。卜卦占射凶吉,皆文、武之道。昔有商瞿能占爻卦;末有東方朔、翼少君,能達占射覆。道雖小,亦聖人之術也。曾又不知人生稟五常之性,好道樂學,故辨於物。今則不然,飽食快飲,慮深求臥,腹為飯坑,腸為酒襄,是則物也。倮蟲三百,人為之長,「天地之性人為貴,貴其識知也。今閉暗脂塞,無所好欲,與三百倮蟲何以異?而謂之為長而貴之乎!
諸夏之人所以貴於夷狄者,以其通仁義之文,知古今之學也。如徒〔任〕其胸中之知以取衣食,經厲年月,白首沒齒,終無曉知,夷狄之次也。觀夫蜘蛛之經絲以罔飛蟲也,人之用作,安能過之?任胸中之知,舞權利之詐,以取富壽之樂,無古今之學,蜘蛛之類也。含血之蟲,無餓死之患,皆能以知求索飲食也。人不通者,亦能自供,仕官為吏,亦得高官,將相長吏,猶吾大夫高子也,安能別之?隨時積功,以命得官,不曉古今,以位為賢,與文〔人〕異術,安得識別通人,俟以不次乎?將相長吏不得若右扶風蔡伯偕、鬱林太守張孟嘗、東萊太守李季公之徒,心自通明,覽達古今,故其敬通人也如見大賓。燕昭為鄒衍擁彗,彼獨受何性哉?東成令董仲綬知為儒梟,海內稱通,故其接人,能別奇〔偉〕。是以鍾離產公以編戶之民,受圭璧之敬,知之明也。
故夫能知之也,凡石生光氣;不知之也,金玉無潤色。自武帝以至今朝,數舉賢良,令人射策甲乙之科,若董仲舒、唐子高、穀子雲、丁伯玉,策既中實,文說美善,博覽膏腴之所生也。使四者經徒能摘,筆徒能記疏,不見古今之書,安能建美善於聖王之庭乎?孝明之時,讀《蘇武傳》,見武官名曰《栘中監》,以問百官,百官莫知。夫《倉頡》之章,小學之書,文字備具,至於無能對聖國之問者,是皆美命隨牒之人多在官也。「木」旁「多」文字且不能知,其欲及若董仲舒之知重常,劉子政之知貳負,難哉!或曰:「通人之官,蘭台令史,職校書定字,比夫太史、太柷,職在文書,無典民之用,不可施設。是以蘭台之史,班固、賈逵、楊終、傅毅之徒,名香文美,委積不泄,大用於世。」曰:此不繼。周世通覽之人,鄒衍之徒,孫卿之輩,受時王之寵,尊顯於世。董仲舒雖無鼎足之位,知在公卿之上。周監二代,漢監周、秦然則蘭台之官,國所監得失也。以心如丸卵,為體內藏;眸子如豆,為身光明。令史雖微,典國道藏,通人所由進,猶博士之官,儒生所由興也。委積不紲,豈聖國微遇之哉,殆以書未定而職未畢也。[1]
作者簡介
王充(27~約97年),字仲任,會稽上虞人(今屬浙江),他的祖先從魏郡元城遷徙到會稽。王充出身「細族孤門」,自小聰慧好學,博覽群書,擅長辯論。後來離鄉到京師洛陽就讀於太學,從師班彪。常游洛陽市肆讀書,勤學強記,過目成誦,博覽百家。為人不貪富貴,不慕高官。曾做過郡功曹、州從事等小官,因政治主張與上司不合而受貶黜。後罷官還家,專意著述。晚年漢章帝下詔派遣公車徵召不就。漢和帝永元年間,病死家中。王充代表作品《論衡》,八十五篇,二十多萬字,解釋萬物的異同,糾正了當時人們疑惑的地方,是中國歷史上一部重要的思想著作。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