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曲維新)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六姑》是中國當代作家曲維新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六姑
1.
在小巷裡,六姑是個神人,所以稱之為神人,是因為小巷裡的鄰居們大都和她很疏遠,唯有我父母囑咐我,看到她一定要喊一聲:六姑。
我當然是尊從父母之言的,只是我見了她遠遠的,怯怯的喊一聲:六姑。她卻帶搭不理,似乎視我如空氣,最多鼻腔里勉強的哼出一聲,算是做了回應。
當然,不能不說,六姑是小巷裡為數不多,數一數二的大美人。用小巷鄰居們私下的話說:不知道她有多少衣服,總是看到她一個禮拜能換七套。
當然,鄰居們也不能不佩服,什麼衣服在六姑身上,那就是好看可體。
母親私下裡說:這妹子啊,就是個衣服架子。現在我想母親表達的大概就是讚美六姑像個模特。
六姑在小巷裡一向是仰着頭走路的,一身白底藍碎花的連衣裙,一副素麵朝天的樣子,除了小巷裡幾個老鄰居,她見了面能說上幾句,多數時候,多數人好像都不在她眼裡。
小巷裡的人,自然也有議論:這臭架子擺給誰看?
不知道這話能不能傳到六姑的耳朵里,她卻依然故我。
2.
六姑住在小巷西頭的一棟二層樓的樓上,據說那棟小樓原本都是她家的,工商改造那會兒,她父母移居去了南方,說是家裡在那邊還有更大的產業,臨走的時候當時剛參加工作的六姑,不和父母同行,堅持留在這裡。父母也拗不過她,父母走了之後,六姑就把樓下的幾間房給了小巷裡一戶人家的兒子新婚借住,這一住也就住下了。
據說人家也不給房租,六姑也不問人家要。
六姑在文化局上班,具體做什麼的小巷裡的人大多說不清楚。麻子興隆喝醉了之後,耍酒瘋的時候說六姑是「資產階級大小姐」。而且說這話的時候,六姑就在眾目之中,旁若無人的走過。
還有一個老鄰居為此憤憤:都在一條胡同住,為何要弄出三鄰不處的樣子,故作清高嘛。
但,無論別人怎麼說,六姑依然故我。
鞠木匠的兩個兒子在家裡干架,弟弟吃了虧,居然拎着老子的刀鋸,衝着哥哥的胳膊就來了一下,那血噌就竄了出來。木匠那個玻璃花眼的夫人,哭天搶地,抱着大兒子嚎啕在當街。
六姑正好路過,看到這一幕,毫不猶豫的蹲下身來,接着用牙齒把自己的了連衣裙的一隻袖子撕了下來,包裹在胳膊上,二話沒說,抱起鞠木匠的大兒子塞到亂了方寸的鞠木匠夫人懷裡:你在這等着我騎自行車載你們去醫院。
接着就回家推出自行車,載着這娘兒倆,去了醫院。醫院處置了,並無大礙。所有的費用都是六姑出的,鞠木匠一家要給錢,六姑不要。
3.
這件事,一下子改變了小巷鄰居們對六姑的印象。都覺得六姑平時話不多,但是,對小巷的鄰居們不含糊。
不管你印象怎麼變,六姑還是那樣,照樣高挑的身材,穿着各種入時的服裝,一雙皮鞋,篤然有聲的走在小巷子裡,還是不和鄰居們多言多語。
文革開始之後,最初的時候,小巷還是安靜的,從東西兩端掛上了宣傳喇叭,小巷就開始了喧囂。
沒完沒了的革命歌曲,聽的人耳朵起了老繭。
再後來就是忠字舞大普及了,連我母親等一干小腳老太太們,都一扭一拐的一絲不苟的,風雨無阻的「早請示晚匯報」,於是各色忠字舞就流行了。
這時候人們驚詫的看到,六姑準時出現在早請示晚匯報的行列里,而且忠字舞跳的優美,清高的臉上帶着笑意。更厲害的是,六姑竟然自覺地擔任忠字舞的輔導教員,不厭其煩地糾正跳舞的人們所有的動作。
知道緣由的人們說,六姑在文化局就是負責這座城市的文化舞蹈方面的工作的,這也算是人家專業工作的一部分。
但是,隨着「忠字舞」「早請示晚匯報」的流行之後,就是鋪天蓋地的大字報,
有關六姑的大字報很快就刷到了她居住的那棟小樓的外牆上,大字報是她樓下那對新婚夫婦貼的,指向明確:資產階級情調,經常在家放靡靡之音,甚至可能是美蔣特務,家裡可能有電台。
4.
在一個繡花針可能被說成棒槌的年代,噩運是無法迴避的。據說是六姑先是在文化局被紅衛兵揪斗,接着就抄家。這一抄,紅衛兵們果然收穫滿滿,好幾箱子衣服,一台手搖的老式留聲機,還有一台電子管收音機,還有N多的黑膠唱片。
那些東西,被紅衛兵們招搖着拉走了,六姑據說被審查出爹媽都是資本家,本人可能是特務。那台電子管收音機,據說就是一台發報機。
一些老鄰居們憤然那對新婚夫婦:這不是白眼狼麼?住着人家的房子,一分錢不掏,還出來禍害人家。
其實,在那個年代,這樣的事情並不荒唐,比起父子反目,手足相殘,這好像也不是十惡不赦。
經歷了這樣的變故之後,六姑在小巷出現的少了。在文化局被揪斗之後,也沒了工作,多數時間一個人躲在房子裡。穿戴自然也樸素的不能再樸素,一身黃軍裝,足下的高跟鞋不見了,代之的是一雙黃膠鞋。
作為待定的特務分子,她被指定每天要清掃小巷。
於是,這樣的一幕在我記憶里幾乎是永遠的定格:六姑這個身材高挑的女子,拎着一把大竹掃帚,每天從小巷的西頭一路掃過來。那日掃到我家門前,母親喊住了她:妹子你進來喝口水。
六姑進了屋,母親把水端給了她,她清秀的臉上頓時滾下了淚珠。母親問她:妹子你為什麼不去南方找你爹媽呢?走吧。
六姑哽咽着說:嫂子,我爹已經不在了,媽媽也進了監獄,說是歷史反革命。
她接着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對母親說:嫂子,我得為自己證明,我不是特務。
母親陪着一臉淚水。
5.
不久,六姑先於我們去了五七幹校,這一走杳無消息。
六姑走後,樓下的那家人索性把樓上也歸了自己。
六姑於1977年落實政策,澄清政治身份,重新回到文化局工作,卻沒有再回小巷,並且據說是當年在五七幹校期間結識了一個「校友」二人生情愫,結為夫妻。
2000年小巷西頭規劃改造,六姑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之中,她還是那般高挑,身後跟着一個清秀漂亮的女孩,那是她的女兒。此番來,讓白住了她家房子幾十年的那家人十分緊張,據說男女都語無倫次地道歉。
六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把公租房的手續交給了那家人,淡然的說:你們辦手續吧,我單位有房子,這房子我們不要了。之前我一直替你們交房租,現如今你們接着交吧。
據說那家的男主人,當場就跪下了,嘴裡不停的道歉:姐姐,對不起啊,當年我們那麼害你。
六姑一臉淡然:那都是時代的問題,不是你們一家的責任,別放在心裡。
有圍觀者說當時的情景,六姑話語平靜,卻字字千鈞。
其實,我在寫這篇文字的時候,一直想弄清楚一個問題,為何父母讓我叫她六姑,這問題直到父母仙逝我也沒問,倒是後來我得到了一個確切的答案,原來六姑姓柳,父母讓我稱人家:柳姑,被我諧音成六姑。
柳姑曾任文化局副局長,退休之後,去了南方說是照顧母親去了,其後的情況就不甚清楚了。[1]
作者簡介
曲維新,曾經的媒體人,如今的退休閒人,文字陪伴一生,隨意書寫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