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儆舟,劉子浮於汴②,涉淮而東③。亦既釋紼��④,榜人告余曰⑤: 方今湍悍而舟盬⑥,宜謹其具以虞焉⑦。予聞言若厲⑧。

原文

劉子浮於汴②,涉淮而東③。亦既釋紼��④,榜人告余曰⑤: 「方今湍悍而舟盬⑥,宜謹其具以虞焉⑦。」予聞言若厲⑧。繇是袽以窒之⑨,灰以墐之⑩,��以千之(11)。仆怠而躬行,夕惕而晝勤。景霾晶而莫進(12),風異響而遄止(13)。兢兢然累辰(14),是用獲濟(15)。

偃檣弭棹(16),次於淮陰(17)。於是,舟之工咸沛然自暇自逸(18),或游肆而觴矣(19),或拊橋而歌矣(20);隸也休役以高寢矣(21),吾曹無虞以宴息矣(22)。逮夜分而窾隟潛澍(23),渙然陰潰(24)。至乎淹簀濡薦(25),方卒愕傳呼(28),跣跳登丘(27),僅以身脫。目不及瞬,而樓傾軸墊(28),圮於泥沙(29),力莫能支也。

劉子缺然自視而言曰(30): 「向予兢惕也(31),汩洪漣而無害(32),今予宴安也,踏常流而致危(33)。畏之途果無常所哉(34)!不生於所畏(35),而生於所易也(36)。是以越子膝行吳君忽(37),晉宣屍居魏臣怠(38),白公厲劍子西哂(39),李園養士春申易(40),至於覆國夷族(41),可不儆哉!

嗚呼! 禍福之胚胎也,其動甚微; 倚伏之矛楯也(42),其理甚明。困而後儆,斯弗及已(43)。

(《劉賓客集》)

注釋

①儆(jing)——告誡。題意即因舟行一事引起的警誡。②劉子——作者自稱。浮於汴(bian)——乘船在汴水上航行。汴水: 也稱汴河,流經今河南、安徽,入淮河。③涉——進入。東——向東航行。④亦——句首助詞。 既——已經。釋——解開。紼��(fu li)——纜繩。 ⑤榜人——划船的人。⑥湍(tuan)悍——水流湍急兇猛。盬(gu)——不堅牢。⑦虞——原義為憂慮,這裡引申為事先準備,以防不測。⑧若——這個。厲——危險。⑨繇(you)——由。袽(ru)——舊絮,破布。窒——堵塞。⑩墐(jin)——塗抹。(11)��(ju)——舀。(12)景霾晶——天氣昏暗。景: 日光, 這裡指天氣; 霾(mai): 風夾着塵土; 晶: 光亮。(13)遄(chuan)——馬上,立刻。(14)兢兢然——小心謹慎的樣子。累辰——一連幾天。(15)是用——因此。濟——到達目的地。(16)偃檣弭棹(zhao)——把船停泊下來。偃: 放倒; 檣: 桅杆; 弭:停止; 棹:船槳。(17)次——臨時住宿。淮陰——地名,在今江蘇清江市。(18)咸:都。沛然——行動迅速的樣子。暇——空閒。逸——安逸。(19)肆——店鋪。觴——古時酒器,這裡用作動詞,即飲酒。(20)拊——撫摩。(21)隸——僕人。(22)吾曹——我們,指同船乘客。虞——憂慮。宴——安逸。(23)逮——到。窾(kuan) 隟潛澍——船的縫隙里暗暗滲進水來。窾: 空; 隟: 同「隙」;潛: 暗暗地; 澍: 通 「注」。(24)渙然——離散的樣子。(25)乎——於。簀(ze)——竹蓆。濡——浸濕。薦——草墊。(26)卒——通 「猝」,倉惶。(27)跣(xian)——赤腳。丘——小土山,這裡指岸上。(28)軸墊——船尾下沉。(29)圮(pi)——坍毀。(30)缺然——若有所失的樣子。(31)向——先前。兢惕——小心謹慎。(32)汩(gu)——治。洪漣——大波濤。(33)常流——平常水域。(34)畏之途——令人生畏的途徑,原由。所——所在。(35)所畏——畏懼的人或事物。(36)所易——輕視的人或事物。(37)「越子」句——據《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記載,春秋末期,越王勾踐被吳國擊敗後,派大夫文種出使吳國。文種對吳王夫差「膝行頓首」,表示非常恭順,並說勾踐甘願臣服。夫差因而喪失警惕,後來終於為勾踐所滅。(38)「晉宣」句——《晉書·晉宣帝紀》載,三國後期,魏國大將軍曹爽和太傅司馬懿爭權。曹爽派李勝去偵察司馬懿。司馬懿裝病臥床,李勝信以為真,回報曹爽說: 「司馬公尸居餘氣,形神已離,不足慮矣。」曹爽受騙,放鬆警惕。司馬懿伺機奪了兵權,並把他殺死。晉宣: 即司馬懿,他的孫子司馬炎建立晉朝後,追諡他為晉宣帝。屍居:形容病很重。魏臣: 指曹爽。(39)「白公」句——《史記·伍子胥列傳》載,楚國貴族白公勝怨恨令尹子西,準備殺死他,終日磨劍。子西知道後毫不警惕,只笑了笑。後來白公勝作亂,殺死了子西。(40)「李園」句——《史記·春申君列傳》載,楚國李園把妹妹送給春申君黃歇做妾,懷孕後,又送給楚考烈王。後來生了兒子,立為太子。李園的妹妹也做了王后。李園怕事情敗露,便暗中養士,準備刺死春申君滅口。春申君知道這件事,但毫不在意,終於被李園派人刺死。(41)夷——滅。(42)倚伏——互相關聯。《老子》五十八章: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楯——同「盾」。(43)斯弗及已——這就來不及了。

賞析

本文是《因論》七篇之一。文章假託作者乘船航行於淮水之上,水流湍急而船不堅牢。起初,舟人精心維護船隻,小心謹慎地航行,終於到達目的地。而停泊之後,人們縱情遊樂,宴息高寢,因而水暗暗地滲透船里,直至使船「樓傾軸墊,圮於泥沙」。的確,水能載舟,也能覆舟。初唐政治家魏徵就曾用這個着名的比喻,向唐太宗李世民陳說政治道理。劉禹錫作為唐人,自然也很容易想到這個水與船的比喻。但他不是照搬,而是將它衍化為一個具體事件,命意也有所不同: 魏徵以「水」比喻人民,以「船」比喻唐王朝,並着眼於「水」,提醒李世民不要釀成狂瀾,以免把王朝之舟覆滅了。而劉禹錫則借這個故事,說明禍患「不生於所畏,而生於所易」的道理,並着眼於「船」,警誡當時的統治者: 你那隻「船」已經不堅牢了,如能精心維護它,儘管「水流」湍急,也或可無虞; 倘自以為停泊在安全地帶,可以宴樂高枕,則「樓傾軸墊」的危險馬上就會降臨。

可以說,借事明理,是本篇構思立意的基本特點。在這樣的文章模式中,敘事是為了明理。文章採用了對比敘述的方法,即就舟人前後不同的行為舉止、精神狀態對比着寫,使要說的道理在敘事過程中就鮮明地凸現出來。而既從舟行一事得出結論之後,作者又「思接千載」,連用四個典故,使結論建立在更堅實的基礎之上。

本文中說的道理,顯然從《老子》那裡得到些啟示,而在宋人歐陽修的《五代史伶官傳序》里,又得到更充分的發揮。歐陽文在構思立意上與本篇頗有相似之處,而本篇文字雋永,歐陽文則更淋漓酣暢。[1]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