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午時閒(匡列輝)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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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得浮生午時閒》是中國當代作家匡列輝的散文。
作品欣賞
偷得浮生午時閒
窗外冷風與夜的嘈雜一陣陣地襲來。我站起來,走到窗邊。夜的黑除了星星點點遠處人家的燈火朦朦朧朧地點綴着無邊的寂寞,就只有在這黑的河流里車聲如同船槳激水一般嘩嘩地由遠及近,又嘩嘩地由近很快地消失在漆黑的冷的暗夜裡。我用力將窗一推,頓時厚重的玻璃就將那窗外的冷連同起伏着的響聲都似乎給隔絕了。房間裡除了頭上的白光和一堆不斷增高雜亂擺放着的書,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在這冷的寂靜時刻不由得又想起了在杭州那午時陽光燦爛的溫暖來。
會還沒有散,從後門偷偷溜了出來,一行人就往杭州邊上的街道上趕。外地人初來杭州,一般都是羨慕着那一池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的碧水。以後再來時,游的地方就不同了。在車上,聽魏先生和海燕說去看御街。因為都帶着點山西的口音,我聽成了玉姐。便在心裡嘀咕着,只聽說過這裡有許仙和白娘子,有蘇小小,頭一回聽說還有個玉姐。肯定是很漂亮了吧。惹得姑娘們和上了年紀的先生們都要這般熱切地趕過去。等下了車,我才知道誤會了。原來,不是玉姐,而是御街。在益陽話里,街的音念着該,從來沒有讀得像姐字一般親切,這下使得連同前邊的御字都想像成了個玉字。心裡暗暗地好笑起來。
去御街得穿過一段兩邊是民居的巷子。巷口很熱鬧,快中午時分,馬路的左右都被鄉下挑擔擺地攤的菜販們擠得緊緊的。菜販們都上了年紀,蹲着或是彎腰在整理着自己白的蘿蔔綠的青菜。一看見人來,便老遠笑起來,臉上、額上漾起了久經陽光的深褐皺紋,手往前揮了揮,「來來來,新鮮的菜,剛從地里扯出來的。」我們笑了笑,搖頭向前。我見到那老人略顯失望地又彎下腰,拿出一個綠的塑料瓶,對着那一堆菜用力一擠,絲絲線線的水便噴灑下來,澆在了菜的葉上,老人是生怕菜葉很快地會蔫起來。中午的陽光暖洋洋的,才走百來米,後背起了濕的感覺,我把外套脫了下來耷在手臂上。
街上的房子都很老,低矮的屋檐似乎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它那黑色的橫檁、椽條以及那一溝溝整整齊齊的小青瓦片。有一處賣水果的地方門前擠了很多的遊客。江南此時正是水果上市的旺季,金色的桔子一小筐一小筐的堆疊着,陽光透過人群,照得那一堆堆的澄黃閃滿了亮的光;有着檸檬黃色厚皮的大柚子連着細枝連着綠葉被用紅的絲線吊在了門前,不小心就碰着了頭,但也只是輕輕一碰,它便盪開了,驚得碰着的人忙將身子往邊上躲,頭一閃,卻又碰上了吊着的另外一枝。攤位的中間是一個大盤子,盤子裡果實卻異乎尋常,大家都是第一次見到,金黃的金黃的,肥厚的果托向上,分散着生長出十來條像是章魚般的手指,金色的手指肉肉的,越到頭越尖,似是王宮的貴婦人戴着的純金的長長手指套。奇怪的樣子一下子吸引住了年青的同伴。她們湊了過去,胖的女老闆,臉上堆着笑,胖的手盤子裡一抓,很是靈巧地一下就提起了兩個往同伴的眼前嫻熟地晃動着。一邊用甜膩的聲音誇起了自己的水果來,看看,這麼新鮮的水果可不是本地的喲,越南進口的,叫佛手呢,買着就買着了福氣。同伴接過一隻,放在手上掂了掂,問,這個吃得吧。胖老闆笑起來,聲音大了許多,我說妹子,這佛手,你聞聞,有檸檬的香,既可吃,潤喉潤嗓呢。也可以掛起來,只掛一隻整個房子就有了這清爽的香味呢。女人的話很管用,同伴動心了,放在鼻尖下聞了聞,就叫滿心歡喜的女人稱了兩個。我心裡有點發愁起來,想着,夥伴們,剛到街口,誘惑才開始呢。
越往裡走,房子顯得高大起來,歷史的滄桑在透過樹影的陽光下斑駁地顯現出來,有大門緊鎖着,鎖上積起了厚的鐵屑。房子與房子緊緊相連,臨街的那相連着的牆角都立着一大塊石碑,上邊深深地刻着了幾個大字,哪家與哪家相界,大字的邊上又鐫着一豎行小字寫着立碑的年月日,仔細一瞅,似乎都是上百年了。路上的行人不多,路口那擁擠的人群似乎像流水一般泄漏到了各處分散着的小巷子裡,流着流着就只剩下了我們三五個了。今天會場忙,馬兄沒有來,馬夫人也在替丈夫張羅着。小姑娘超穎卻從北京趕來了。依舊是如兩年前畢業時般,短髮迎風輕輕地吹着,白淨的臉上洋溢着喜悅地笑容。她說,在歐洲所做博後也挺辛苦的,出來,來到這江南好地方和朋友們一聚,透透氣,特別地開心。說完,真開心地笑起來了,紅紅的唇下笑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淺淺的酒窩也露了出來。
街兩邊的生意實在是太淡了。有幾處門都掩住了。打開着的,也只有幾個店裡的人,正懶懶地坐在店裡,或是搬出一把靠背的木椅,倚着牆邊,隨意地坐着,閉着眼睛曬太陽。女同伴對逛街購物有一種天然的喜愛。突然瞥見一家朱色的門半開着,店面很樸素,只是在門柱上高高地挑起玻璃裱起來用墨寫成的四個字,青色如畫。推開門,卻是一家女裝店。店主人見客來了,精神一爽,很客氣地介紹,稱是這裡最出名的自製成衣店,很有品味。看得出,每一件都很精緻,沒有大紅大紫,多是起着淡淡地藍的花紋,如青花瓷的色調一般。女人購物的欲望又燃起來了。
魏先生說,這一時半會兒是走不動的,我們在街上走走吧。
往前,轉過一條十字路口,路面開闊起來,前面才是御街的正街。抬頭是高高的古城牆,牆頭的垛口邊分列着好幾個威武的身着鎧甲的古士兵的雕像,手裡緊握着鋒利的長槍,目光如炬,正警惕地注視着從城門進進出出的人。這一望,就是一千多年了啊。我這時才想起這御街的真的含義來了。靖康之難以後,南宋的小朝庭就被驅趕到了這富庶的江南,選在天堂杭州暫且地苟延殘喘着。正午的陽光隨着風將它的溫度帶到了走在御街上的每一個行人、每一棵大樹甚至樹下那一叢叢的長得蓬蓬鬆鬆的長長的綠草上。「暖風薫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多少年了,陽光如斯,風如斯,來來往往進出城門的人影如斯。青山依舊在,西湖歌舞到底休了下去,後庭花的軟軟的長音早已隨着風在歷史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腳下,馬路兩邊都是寬寬的厚青石鋪成的人行道,很是平整,每一塊石頭上都又用心地鑿上了一些淺淺的小口,很輕很細,整齊整齊的,宛然一排排魏體的小字。這樣行人走在上邊,就是下着雨,也很難打滑。魏先生顯然不是第一次來御街,他指着馬路右邊一條寬寬的流水的渠告訴我,這就是御溝。當前南宋的小朝庭里,這條淺淺的溝就將城裡城外連在了一起。渠是人工修成的,沿御街蜿蜒向前。我看到了這渠與別處的不同來。它不僅兩岸是用形狀大小一樣的青磚砌成的,而且渠底也是用同樣的青磚砌成的,沒有塗上水泥沙石,但無處不寬窄一樣,平平整整的。渠里的水清清的,靜靜地流起,偶有日光下的漣漪,將那粼粼的波光透射在積着綠苔的渠底上,但沒有半點水花。水流得太平緩了,太安靜了,一如平淡的日子,平淡又悠遠地流啊流。以致於那高高梧桐的落葉悄無聲息地落下來也只是緩緩地漂流着,一點一點地向前,向前,節奏比行人的步伐快不了多少。
走在御街上,我突然想起十幾年前和系裡管學生工作的領導在暑假時一起來杭州對就業的學生進行回訪一事。那時也是正午時分,因為學生們白天上班,只能約着晚上見面。在賓館裡很是無聊,所以就走到西湖邊上逛了逛,在六合塔前留影,在蘇堤上漫步,然後從西湖的遊船上下來,走到了一個叫宋城的地方,隔着御街也許不太遠吧。也是老街老牆,而且裡邊還有不少着古裝的人。那一日的正午在印象里也似乎特別的舒緩,暑日裡的太陽不知怎麼地陰了下來。兩個人走在街上,不覺得很熱,前邊有一處圍着一大堆人,擠進去一看,原來是耍飛刀的。手拿刀的人撿一塊厚的木條橫放桌上,一刀下去木條應聲就成了兩截。十米開外豎着一塊大木板,一個裸胸的壯漢攤開兩手背緊貼着木板立着。揮刀的人大喊一聲,着。手裡的刀閃着一線白光嘣的一聲直插在了壯漢的頭頂上。邊上有女人嚇得大叫起來。叫聲剛停,又是一道白光,又一把刀已深深地插在了那漢子的右臉邊,木製的刀把還在使勁地打着顫。女人的尖叫聲更大了,眼睛也閉起來。說那時遲,又是幾把飛刀過去,壯漢的臉邊脖子邊,兩胸和兩腰邊都已狠狠地釘上了幾把明晃晃的尖刀。人群里的掌聲和歡呼起一下子就起來了。揮刀的人對着人群一抱拳,說,有哪位英雄願在木板前試試。人群一下靜了下來。好一陣不見人有大聲的呼吸。那時的我,還年輕,突然有了冒險的衝動。腳剛動,邊上的領導趕緊扯住了我的手,低低地說,危險,咱還有事。現在想起來,轉眼前十二年過去了,同行的人前些日在學校還見過,已是滿頭白髮了。那時年輕的我呢,現在也只能在年輕的同伴們的笑容里依稀見着了自己那時的模樣了吧。
突然身後有人在喊,回過頭,原來是女同伴們急急地趕上前來。大包小包的,一邊喘着氣,一邊還埋怨着,就是時間太趕了,要不,還有好幾家衣店要去看呢。說得大家又都笑了起來。御溝淺淺而平緩地流着,不時在溝上有青磚砌成的小橋,橋的一邊就是高高的條石疊壘起來的古牆,牆上綠藤錯落地爬出濃淡相宜的圖畫來,有幾處青的葉子也慢慢地變紅了。有新婚的小情人,着着古代的裝兒倚着小橋流水古牆,一低頭一仰頭深情地在鏡頭留下了難忘的凝眸一瞬。
日已偏西。海燕說,來之前她早已做了功課,前邊有一處餐館最有特色,咱就好好叫哥請一頓吧。我連連點頭。順着百度的指點急急趕到那裡時,只見店裡最後幾個顧客用紙巾擦着油晃晃的嘴唇走了出來。店員們邊收拾桌子,邊將店門關了起來。店門上掛着營業的時間,中午到二點止。我們一看時間,已是兩點十分了。
窗外的夜雨大了起來,落在雨棚上叭叭作響。停下打字的手,呵了一口熱氣,冰涼的手指感覺暖和了一些。頓時,那日裡中午陽光下的御街、街上冒着氣兒熱乎乎的大湯包、桌上那一大盆暖暖的甜甜的西湖藕羹湯以及喝着湯的同伴們有陽光灑在臉上甜甜的笑,仿佛又在眼前…… [1]
作者簡介
匡列輝,湖南師範大學中文系本科,中國社科院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