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州的殉道者(洪忠佩)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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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州的殉道者》是中國當代作家洪忠佩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信州的殉道者
天官巷，灘頭巷，豐溪邊，信江畔，是如今無數水南人日常途徑的點與線，而在四百多年前的信州，灘頭人楊時喬卻從這裡起步，兩袖清風走進了《明史》。水南人給了楊時喬許多版本的傳說，甚至譽以「天官」的名頭。我不禁想，嘉靖四十四年(1565)及第的楊時喬，到底有何德能讓民眾如此推崇？
翻開《明史·列傳》，觸動我神經的是這樣一句話：「絕請謁，謝交遊，止宿公署，苞苴不及門。」古人說：「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楊時喬的崇儉抑奢與清正廉明，在萬曆年間是出了名的。想想，神宗皇帝賜予楊時喬選拔官吏的權力，他負責選官五年，始終堅守着這樣一根底線，民眾能不稱頌嗎？難能可貴的是，他「一人獨理部事」（當時吏部尚書空缺），在位辭世時箱中只有幾件舊衣服，最後還是同僚們募捐收殮了他……不說其他，楊時喬位高權重，他有這樣的風範、氣度，操持與堅守，已經足夠感動我了。
「侍郎楊端潔公時喬：字宜遷，號止庵，廣信上饒人。嘉靖乙丑年進士，官至吏部侍郎，卒年七十九，諡號端潔……時喬竟以過勞得疾，薨於位……」（《明名臣言行錄》）實際上，他骨子裡還是一個治學的文人，有《端潔集》《周易古今文全書》《馬政記》等書傳世。後來，我在《明史·列傳》的譯文中，還讀到了楊時喬一段在任時的奏疏：「有三件事應當慎重：每天勤於朝講是培養品德的要務，親自裁決奏章是發出指令的要務，聽取勸諫能夠做出判斷是謀劃事情的要務。有九大弊端：對國體的治理鬆弛懈怠，多次變更法令，賞罰沒有規章，開支浩繁，濫賣官職、莊田，騷擾百姓，習俗侈靡，士氣低落軟弱，議論空虛。三種現象趨於嚴重：宦官、寺廟難以控制，宗族的俸祿難以繼續，邊防難以振興。」無疑，楊時喬的一生，始終在用名節殉道，他配得上「端潔」二字。
說來慚愧，我這麼多年往返上饒不下百次，甚至在參加自學考試的九十年代，一年之中還要住上一個月左右，只知道信州的設立是在唐乾元元年(758)，以及著名理學家婁諒，卻把一代名臣楊時喬忽略了。忽略的只有我嗎？當我在天官巷問詢一位騎踏板車的女孩時，她茫然的神情，讓我都覺得不好意思了。好在，後來在陳文武藝術工作室看到上饒畫家鄭興昌畫在夏布上的系列作品，感受到了一種打撈式的欣慰。鄭興昌先生創作的近百幅作品中，最讓我銘心的還是楊時喬府邸門樓，也就是當地人俗稱的「花大門」。
天官巷，在水南街稱得上是城鄉結合部，宿舍與居民樓擠擠挨挨地貼在一起，潮濕、雜亂，低洼處還有水凼泥漿，裁縫店、理髮店、水果攤、煎餅攤、修鎖補鞋攤隨處可見。楊時喬府邸在天官巷8號，讓我看到的只有「花大門」殘存的門臉，依稀還能分辯出門樓上的鏤空石雕是「百鳥朝鳳」。院門的牆後，一個門栓的鐵箍斜歪着，露出斑斑銹跡。銹跡的裡面，隱藏着主人多少情愫，還有時間的隱秘呢？據說，楊時喬府邸坐北朝南，正屋面積四百八十平方米左右，三重門，前後兩進，天井連接，兩邊有廂房八間，住戶最多的時候有六家。無論前廳，還是後堂，呈現着破敗與頹廢，我很難去還原原先的規模與景象。在長滿苔蘚的天井邊，我與房主朱大爺有了簡短的對話。年逾古稀的朱大爺講話內斂，他妻子就是楊時喬的後人。他在老屋住了一輩子，看着一家家住戶從老屋搬出，看着老屋在一天天斑駁坍塌……
蜘蛛網一樣的電線，連着一片瘡孔與虛空。那裸露的梁托，比老人的嘆息沉重得多。
同行的幾位作家，還站在「花大門」前討論着「門當戶對」，以及門樓上「天官第」與照壁上「書麟濟美」九疊體的篆字內容，我卻站在更遠的巷口望着，反覆地踱着碎步。細想，這樣的距離還是不適合思考，畢竟我與「花大門」的主人已隔了四百多年的時光。
熟悉歷史的人都知道，萬曆皇帝朱翊鈞登基時，有內閣首輔張居正輔佐，他開創了「萬曆中興」局面。到了後期，朱翊鈞基本上荒於政事。偏偏，內閣首輔沈一貫與吏部侍郎楊時喬在考察京官時意見相左，就有了歷史上的「乙巳京察」。至於，「楊時喬為家鄉疏理河道，遭到沈一貫『私開運河』的誣陷，被降旨斬首。事後，神宗後悔失去股肱之臣，傳下聖旨，追認楊時喬為吏部尚書，並賜金頭一枚。族人防止盜墓，為他起三十六座疑冢」等等的傳說，只是民間在數百年的口口相傳中，暗合了某個歷史事件而已。往往，這樣的傳說，都是民間高人口述的傳奇。然而，每一個傳說里，都藏着民眾一顆顆分明的愛憎之心。
「二千里地佳山水，無數海棠官道傍。風送落紅攙身過，春風更比路人忙。」元代著名畫家高克恭行走江南東道，他吟詠的《過信州》，應是借信州的山水，對中國畫尚意與山水精神的一種表達。楊時喬雖然與高克恭隔着二百多年，但信州的山水依然一如畫境。而在距楊時喬辭世四百多年後，鄭興昌先生用畫作展現「花大門」，還有信州的遺存人文景觀，想必不僅僅是一位本土畫家在夏布上的畫語符號吧。
作者簡介
洪忠佩：江西婺源人，魯迅文學院結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