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卡格博(王劍冰)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仰望卡格博》是中國當代作家王劍冰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仰望卡格博
一
梅里雪山因一九九一年中日聯合登山隊十七名隊員全軍覆沒而聞名於世。它的主峰卡格博峰海拔六千七百四十米,可謂是雲貴高原的脊樑。別光看這個數字,似乎它離八千八百八十二米的珠穆朗瑪峰還差一截子,然而它的相對高度就有四千五百米,登山線路長度與珠峰差不多,地質結構更為複雜,處處是刀削斧斫一般的峭壁,破冰冰川多,冰爆區多,冰裂縫多,加之它的氣候變幻莫測,其處喜瑪拉雅山和橫斷山脈相交的頂端,極易產生強烈的上升氣流,陰晴雨雪變幻無常。瞬息間可能是濃霧瀰漫,可能又會大雪壓頂,而後又會發生一次次的冰崩。可以說,上卡格博峰比登珠峰的路更艱更險。基於此,珠峰被無數次地征服過,卡格博峰卻仍是個處女峰。當地人稱其為神山,山腳下築着祭壇,五彩的旌幡飄飄揚揚,每年冬季,藏民都會舉行儀式、焚香伏拜。於是就有了一九九一年的挑戰者,中日聯合登山隊。雖然他們一如美國挑戰者號航天飛機,在探測人類險峰中失去了生命,但那種拔地沖天的勇猛和不懼任何險阻的征服力量永遠撼動着這個世界。
二
在知道我開會的迪慶藏族自治州即是梅里雪山所在地時,我驚愕了。那麼遙遠的一個名字,竟就這麼近的存在着。叫上兩個文友,乘上一輛破舊的長途汽車登上了我們的探險征程。來中甸時一路在橫斷山脈里翻越了一個又一個高山雪嶺,這回又要鑽入更高更深的雪山峽谷了。一路上,除了彎道還是彎道,狹窄的山路上,不時會衝下來一輛滿載原木的卡車。那卡車裝得再不可裝,承重的汽車鋼板壓得兩頭彎。我真怕嚴重超載的汽車輪胎突然爆裂或剎車失靈而滾下山去。車上的人說,路太遠了,不這麼裝跑着就不划算。這也是一群探險者,勝了,就賺一筆,賠了,就將生命交出去。路上不斷有山體上滑下的碎石擋路,陡然迷路的山溪有時會在峭壁上一瀉而下。汽車顛顛地從這些地方穿過時,車裡的人們就發出這樣那樣的唏噓感嘆。
一車的人裝得滿滿的,這也許是從運原木的角度出發。剛出城時,上人不拒,只要能關上車門就行。大部分是藏民,強烈的紫外線留在每個人臉上兩朵印記。大概是常走這樣的山路,這些人一路上無所顧忌地說笑着,唯我們幾個山外的小白臉提心弔膽,把滿腔熱望獻給了梅里雪山。在這樣的山路上,這車也真夠冒險的。半邊開花的擋風玻璃在行駛中顫動,隨時都有脫落下去的可能,前保險槓和車前臉的一半已經脫落,只用粗麻繩子捆了幾道圈圈。這且不說,在過一條橫穿公路的溪水時,車子猛一震顫,一下子臥在了水中。下車一看,前輪怎麼卡在擋泥板里了呢?司機動員人們推了幾次無濟於事,乾脆掛上了倒檔,一加油門的時刻,那輪子還真恢復了原位,再一個空車衝刺,還真闖過去了。我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一定是輪軸鬆動了,轉彎時它會影響方向的操縱,萬一遇連續下坡的急轉彎,加之一會兒是風一會兒是雨的鬼天氣,這車不出事才怪。司機心裡很清楚,說這是輛報廢車子,好一點兒的都發昆明、大理了,往梅里雪山所在的德欽,一天發一趟的車子只能是這些老爺車。
好容易過了奔子欄,車子卻實實在在地壞了,傳動系統出了大毛病,司機渾身是汗地鑽到車子下邊卸出了一堆零部件。眼看離太陽落山剩不下多少時間了,人們情急之中站在路中央攔起了車子,就是卡車也行呵。我們三人攔了一輛吉普車,算是幸運了,到達德欽縣城,正好天黑。
三
從德欽到梅里雪山,還有十幾公里的路程。當我們一早站立在雪山對面的時候,那種心情是難以表達的。梅里雪山,見到你太難了。然而我們看到的,只是梅里雪山卡格博峰的半截身子,卡格博峰的大部一直隱在一片濃濃的霧氣中。那霧氣氤氳瀰漫,恆久不開。想象不出有多厚。一個小時過去了。又一個小時過去了,那團霧障始終沒有散去的意思。借用別人的高倍望遠鏡,將那霧團拉到近前,感到有一隻大手在揮灑塗料似的東抹西甩,霧氣自然是流動的,只是雲團太厚,流動的只是那山峰千重雲衫中的外裳。臨近中午的時候,神奇的太子峰(卡格博的又名)才開恩似的露了一下半腰懸掛的冰川。那低緯度的冰川銀光閃閃,多數還是冰壁,冰壁的下沿,一準是融動的冰水,那冰水順着山隙一直流向山底奔騰咆哮的瀾滄江。那冰川的出現也只是幾分鐘的時間,一會兒便又被雲團遮沒了,再也沒有露面。據報道,中日聯合登山隊已穿過了險峻的冰川,穿過難以立足的碎雪層,越過萬丈懸崖之上的喇叭型丫口,在冰壁上開鑿出一條通道,在海拔四千六百米處建立了一號營地。而後又建立了二號和三號營地,在海拔五千五百米的山脊上再連續奮戰五天,艱難地跨越了一堵十多米高、近九十度的大冰壁,建立並進駐了海拔五千九百米的四號營地。隊員們在雲層頂上向卡格博主峰望去,真箇是晴空萬里,日暖風輕,卡格博銀芒閃爍,近在咫尺。隊員們見登頂在即,歡呼雀躍,興奮萬分。登山隊中日雙方隊員鬥志昂揚,決定抓住時機,取消建立五號營地的計劃,直接向主峰進擊。隊員們組成了第一梯隊,第二梯隊,一律輕裝,連續向主峰作最後的突擊。一個新的世界性奇蹟即將出現!就在此時,主峰四周暴風驟起,霎時籠罩在一片雪霧之中。突擊隊已上到海拔六千四百七十米的高度,距離頂峰僅剩二百七十米!多麼可惜的數字,如果在地面,短跑運動員也許只用幾十秒的時間就可創下世界紀錄,而對於登山運動員來說,卻是難乎其難了。在這樣的氣候條件下,只好一直後撤,一直撤到了三號營地。也就從這天起,梅里雪山地區連降大雪,這充滿神奇色彩的卡格博終於施展起了神威,將自身遮蓋起來。三號營地的隊員們曾向大本營報告,營地積雪已深達一點二米,帳篷被積雪埋沒了三分之二,隊員們每小時輪流出帳挖雪一次。
這也是最後一次的消息傳遞了,之後大本營便再也聽不到三號營地傳出的任何音息。國家調集了各路好手組成救援突擊隊,也只到達了一號營地。空軍出動了飛機,多次航拍,雪山四周只是一片銀白。分析認定,大雪當晚,山上發生了巨大雪崩,將三號營地覆埋了。十七名勇士同卡格博雪峰永遠地融為了一體。在雪山腳下,我們看到了一塊不大的石碑,碑文上寫着:首次向梅里雪山挑戰的勇士在此長眠。十七名勇士的精神是偉大的,他們向卡格博峰挑戰的過程即顯現着某種意義,他們是以後征服卡格博峰的解說詞。正如三天來,我們一次次奔向卡格博,一次次未見到卡格博的尊容一樣。
四
跑了千里遠,終還是回頭了。卡格博峰永遠在我的遙念中。從當地人的口中得知,卡格博峰常年都是雲遮霧障,很少有露崢嶸的時候,沒有多少人能清晰地一睹它的尊容。我想這也好,世上許多美好的東西幾乎讓人類探察完了,大自然的寶物越來越藏不住了。長江漂流了,黃河漂流了,怒江大峽谷之謎揭開了,雅魯藏布江大峽谷也探險了,珠穆朗瑪峰再無神奇可言,長江源頭幾乎成了旅遊勝地……我回頭了,我滿足地回頭了,我為卡格博留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想頭。[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