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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客來(王長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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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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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客來》中國當代作家王長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仙客來

榆花清晨剛到菜市場買菜往家返,遠遠就看到丈夫在小區門口急急地朝她擺手。今天是星期天,她想買點新鮮韭菜為父親包肉餡餃子,平時學校忙,老是麵條,所以她起得早。

走到跟前後,丈夫告訴她:機關打電話,說上級檢查要今天到,他不吃早飯了,按以往慣例,中午也不回家吃。

榆花說,你走你的,告我爹一聲不就得了。丈夫說,我起來正刷牙,你爹說他也要回老家,不吃早飯了。急急地就走了。

你咋不攔住?

丈夫說,那性急的樣子我能攔住?丈夫走了幾步又返回身補充一句:我還未起時,好像聽他在客廳打電話,我也不好意思問他有甚急事,你要不放心,快回去看看。

榆花的心稍平靜了些。父親一旦決定的事,攔是攔不住的。父親在她這兒住了將近兩個月時間了,這是頭一回這麼急回老家,家裡已經空無一人,到底是為啥事?

榆花再沒心思包餃子了,匆匆吃了點飯就到汽車站。父親七十五六的人了,離開她怎麼能放心呢?

榆花坐上了回老家的汽車。

村里通了公交,回家很方便,老家三十多里的路,不到一個小時准能到。在車上儘是本村的人,她問見沒見到父親坐車,他們都搖搖頭。車上坐着與父親年齡不相上下的陳大伯,他也是從城裡的女兒家回村的。看到榆花後就問:你爹還在你那裡住着吧?要我說呀,農村人就是農村人,上次在城裡偶爾碰上他,嘴不離你那嬸子,人呀就活個精神。你嬸可是個好人!兩人過得好好的,咋就生生拆開了?要我看,你爸心上受治哩。當女兒的要勸勸他。還有,天暖和了,回村里來跟他年齡一撥的人聊聊天,也能散散心……老人的話勾得榆花的心生疼。是呀,父親正是因為嬸子的離開才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而造成這一切的,也有榆花的責任。想起來,心裡歉疚不安。

榆花母親去世時父親才四十。父親年輕時長得一表人才,又有從爺爺那裡學來的擀氈的好手藝,家裡光景過得不錯。她聽大姐說,是父親擀氈時看中了母親讓爺爺托媒人說合的。榆花在村里讀書,就聽人們誇讚父母倆口子感情好,爺爺也稱讚父親的媳婦最賢惠。榆花印象響最深的是母親得了病後,父親天天守着,從醫院到家裡,從不用兒女們伺候。母親臨死時拉着父親的手,叫着父親的小名:紅小,你可要好好待咱一群娃呀……

母親去世為父親丟下五個孩子:大哥大姐二姐與榆花、弟弟。弟弟不到五歲,最大的大哥十七歲,父親又當爹又當娘,硬是把他們拉扯大,全都成了家:大哥在縣城中學教書,大姐二姐出嫁,榆花在縣城二中教書,最小的弟弟在機械加工廠上班。

一家人都在外,父親為孩子們操勞一輩子,老了應該好好享受生活,兄弟姐妹們商量要父親跟上孩子們過。父親執意不肯。說,他一個人身體好,不缺胳膊少腿的。能走能動的,不到不能動時是不會到城裡住的。硬是硬不過父親的。有一年冬天,父親被煤氣熏過一回,多虧發現及時,到縣醫院坐了高壓氧艙才搶救過來。自那以後,姊妹們再沒敢讓父親冬天一個人在家住。可是,一到了春天,父親就又回了村,他在村里還種着不到一畝地,閒了,就到村里找老人們聊天。可這畢竟不是個長法呀,要是有個病什麼的,兒女們咋能放心?養兒女為防老,大夥商量要給父親請保姆。父親不同意。說不能動了再說。後來,大哥獨斷專行想出一個辦法。而且這個辦法的宣布與實施是在同一天進行。讓她們感到很突然。

那天,大哥同時給他們姊妹們打了電話,要在定好的時間回老家。榆花說,又不是咱爹過生日,有啥事就直說吧。大哥笑笑說,迷底留着,反正,到時你們就知道了!

回家後,榆花姊妹們大吃一驚:原來大哥為父親找的該叫嬸子的女人提前到了老家!那天的飯菜全由她一個人操持張羅。

榆花一眼就看出女人是個精幹手。眼睛很有神,臉上雖然有皺紋,卻是白淨細膩,頭髮看不出有白的。渾身帶着一種富貴人家的風韻與氣質,手上戴着一個銀戒指。亮燦燦的,穿一身藏青色的衣服,在衣服下擺上還繡着碎花!榆花不由想起了母親的手,也是那樣。一股酸楚湧上來。唉,母親沒有這個福,早早就離開了這個家……

大哥一一把兄弟姊妹們介紹給嬸子。嬸子臉上漾着笑容,腮上還有一個酒窩。榆花想,嬸子年青時一定非常漂亮!她一一親熱地拉着她們,還沒容大哥介紹她時,就上前拉住榆花的手「不用說,這這就是花花了,」她暗中驚訝,花花是只有父親才叫她的小名,可見,父親對她不僅是認可,而且是信任了,連她的小名都告訴了嬸子。

對那天的安排,以及大娘的表現,姊妹們徹底的信任了。

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井井有條。廚房院子擺設利利落落,火台擦得鋥亮,屋裡新添了綠旺旺的兩盆仙客來,是嬸子特意從她家帶來的。景泰藍式的新花盆與嫩綠欲滴的葉子相互映襯,屋裡充滿了生氣,讓人心情舒暢。

父親睡覺的屋子從炕上,到身上穿的,全是剛剛洗過,被子疊得方方正正,床單鋪得展勻勻。父親面色帶着少有的紅潤。吃飯時,嬸子主動朝了父親碗裡夾菜。把父親掉到衣服上的飯跡挾掉,手指在嘴裡濕濕把污跡擦去……像看護一個乖巧的小孩子。

臨走時,嬸子分別給他們帶了從她老家的核桃,把一盆仙客來送給愛養花的大姐:聽你爹說,你最愛養花,先把這盆送給你。誰還想要,我再給秧上。大姐高興地臉都紅了。連連說好,好!謝謝嬸子了。

嬸子把他們送出老遠。說:孩們,你們在外頭就安心工作吧,你爹的事由我管,儘管放心。不過,這可替代不了你們的孝心,有空就常回來看看。打個電話也行。

姊妹們打心感激大哥為父親找到這個女人。

那天在回城的路上,才從大哥嘴裡得知:嬸子比父親小五歲,是大哥在十幾年前鄉下叫張家莊的村里當民辦老師時認識的。嬸子當時給村裡的教師做飯。她家的成份是地主,嫁過兩處:頭一個男人死了她帶着一個兒子;到了第二家,又生下一個兒子,沒過幾年,後跟的男人也得病去世。前後房的兩個兒子都已結婚成家。對母親都很孝順。大哥上門去說這事,兒子們都很開通,很痛快答應了:他們強調:可得保證不能讓俺娘受治,要不,絕不讓他娘過來。

榆花問大哥,你也沒讓咱爹先見見嬸子,就直接接回家了?

大哥說,用不着,嬸子還救過咱爹一命呢!

十多年前的一天,在外縣擀氈的父親背着三四條擀好的氈回家。那時汽車非常少,他想先步行到本縣的張家莊——大哥教書的地方。一是能夠到學校看看大哥,二是張家莊是公共汽車路過的村,能坐車回家。半路,天下暴雨,大河攔住了路。趟河時,由於背上的氈下濕,連人帶氈沖了去。等人醒過來,已經是躺到一家人的屋裡。昏迷中聽到有人叫他,醒來一看是一個女人。原來嬸子無意看到了河邊的父親,便叫了自家男人去看,沒想到父親還有氣,便背回家裡,撿回一條命……父親在那裡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便回到了家裡。事後,父親為感激救命之恩,特意送了自己一領擀下的白氈給嬸子。

聽了大哥的敘說,榆花她們都慶幸父親遇上好人了。

有了嬸子的照顧,榆花他們對父親的生活放心了。父親有一段時間因為前列腺炎,住了一個多月醫院,期間的伺候,照料全憑了嬸子,在同一個病房裡的人,以為嬸子就是榆花母親。父親病好了,嬸子卻瘦了一圈。

父親有人貼心照看,連村里人都羨慕不已。說紅小老漢老來享上了清福。嬸子的手很巧,為榆花的大姐二姐繡了各種花樣的鞋墊子,嬸子知道,她倆的第二個孩子再過幾年就要結婚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二年多。誰也沒想到接下來家裡卻連連出事。想起來就覺得頭根炸。

那是在一年的清明節,他們姊妹們坐着弟弟開着單位的車回老家給母親上墳燒紙。

在返回縣城的途中。汽車在拐向一個鐵路的岔路口與側面開來的火車相撞!

大姐、二姐的胳膊撞斷,榆花的頭受了輕傷,大哥的右腿脫臼,大哥兒子傷最重:一條腿斷了;弟弟沒傷。車被徹底撞壞!沒出人命算是萬幸!

這是家裡的一場災難。所有人湊錢賠了弟弟單位的車。

出院後他們姊妹們仿佛從惡夢中驚醒過來。才開始回憶當時出事的前後過程。

榆花弟弟回憶說,那天,他也沒有多喝酒,路也熟,操着心,臨上鐵路時,他朝拐彎那裡看了一下,沒有火車才開上道岔,可是上了鐵路,車輪卻像是焊住了,他拚命踩油門,硬是不管用,多虧那天火車速度不快,火車司機拉了閘,要不,後果不堪設想。

大姐回憶說,不知道那天是跟上什麼鬼了!我臨上車時,突然想起我拿的籃子沒帶,那裡有嬸子給我繡的鞋墊,不要返回去也就錯開那時辰了。

二姐說,那也是生該出事,來時開得好好的,回去時,在路上,怎麼就硬是熄了兩回火,無緣無故的。

大嫂那天沒回老家,她對大哥說,那是跟上不乾淨了!咱家啥時出過這事?要我看呀,是你給咱爹介紹嬸子惹惱了你娘,她發了怒……

大哥一聽發了火:你,你胡說什麼,咋給咱嬸身上潑髒水?嬸子來咱家,伺候咱爹,替咱操了多少心。這話要讓嬸子的兒子知道了,不往我臉上唾才怪哩!

大嫂軟下來:我也是聽村上的人都這麼猜測!

大哥說,你好歹有些文化,村上人迷信你也信?

大嫂便不吭聲了。榆花想大嫂是因為着急才這麼說的。

誰也沒想到,更大的事情發生了!

榆花大哥在出了那場事後又是不到半年時間裡,突然病故!大哥的病,事先一點跡象也沒有。大哥死之前,父親第二次住院了,大嬸又跟着到醫院裡伺侯。大哥說可不能再和上次一樣光讓嬸子一個伺候,便讓姊妹們輪流,大嬸一口回絕,一個人頂着。大哥過意不去,儘管帶着畢業班,硬是到醫院替了幾晚上。父親出院後不到半個月,大哥在朝教室走的時候就覺得胸悶,結果倒在課堂上,送到醫院已經停止了呼吸。一檢查是心肌梗塞。

大哥的死像天塌了一般。父親氣得兩天沒吃飯。哭着說這是老天爺用刀子捅他的心。他也趁死了歇心了。榆花與大姐二姐回家看父親,父親光是流淚,一旁的嬸子馬上用手絹擦,哄孩子似地說:你看你,孩們回來看你,你這樣子,他們走了能放心?你要再有個三長兩短,不是給孩們添麻煩?咋連這個也想不透?人死了還能活了?還是顧活人當緊呀。

父親眼裡盈着淚,點着頭,像個聽話的孩子。榆花看到,父親更依戀嬸子了,她也仿佛覺得父親身邊站着的不是嬸子,而是母親,心裡好生感動。

人常說禍不單行,時運背了喝涼水也絆牙。

榆花大哥病逝不出兩月,大姐的小兒子騎車上學在路上突然撞上汽車!人沒事,可當下斷了右胳膊!正逢讀初三,寒假期末考試。

大姐打電話哭着說:榆花,咱家是怎麼啦,咋連着出事?有人說讓我去看看老人家,你說去不去?姐實在是怕呀!那場車禍後大嫂就聽村里人那麼說,我也不相信;這不,先就輪到我頭上,心裡總犯疑心,也不敢告咱爹說。

「老人家」是當地對算命人的稱呼。榆花經常聽說老人家算得如何准呀,指點門徑如何躲災避難。她不相信,可是面對家裡接二連三地出事,心裡便沒了底。算得準不準都會讓你有心理有負擔;不去,心不安。丈夫則說信那幹啥,全是鬼話!榆花勸說大姐一陣,說可不能往那上頭想!看老人家只能落個惡影啥事不頂!

沒想到,沒過一個月,大姐兒子的腿還沒好,二姐給他打來電話。說她的小女兒在上體育課回教室時下雪路滑,一下子把腿給崴了,踝骨傷了要打夾板!

榆花一聽,心就提到喉嚨。正犯猜疑,大姐打電話過來,口氣很堅定地說:榆花,你二姐的事你知道了吧?我是非去看老人家不行了,要不咱家還能安穩……你要不去,我跟你二姐去!連咱爹都打電話催我去看老人家!

榆花一愣?你告訴咱爹了?

大姐說,我沒告。是老家與大姐兒子在一個班上的學生告訴了爹,爹才主動給大姐打電話的。

榆花問:咱爹咋說的?

他也要我去討教老人家讓咱家平平安安不再出事。不然,他可是活不安省了。反正我是決定了與你二姐去看的;你去,就提前給我打電話,我在村口等你!

大姐的性格就是這麼風風火火。

榆花只得答應了。

那是在一個星期天,「老人家」 所在的村子離縣城並不遠,叫雁落頭,名聲很大。榆花三人去時,路的兩邊的小樹隔一斷距離便纏着紅帶子,就像路標一樣,把他們引到了地方。

到了老人家所在的院子裡,一個男人主動上前把她們領到一邊進行登記,然後要稍等會兒。

他們仨便立在院的一側。不一會看到從裡面院裡走出很多人:有的還很年輕,看樣子只有三十多歲;還有的是滿頭白髮的老人,拐着拐杖,兒女們簇擁着。其中有人表情激動,邊走邊抹着淚;最後一個男人四十多歲,大腹便便,與身旁的人談笑風生,朝了門外的小車走去。一旁的人馬上開門用手護着車頂。

不一會,那個男人領着榆花姊妹仨穿過一道小巷子進一道門後便看到正南的一間房子外面的牆上豎掛着兩條紅布,上面寫着黃色的字:有求必應,心誠則靈。門帘外撩,香燭味撲鼻而來。男人指指:進去吧。

屋裡光線很暗。一進去迎面牆上有一尊泥塑觀音,前面有一個桌子,上面放着一個盤子,裡面放着彩色的蠟燭,男人笑盈盈地把 一支下面有蓮花瓣的蠟燭拿起,望着榆花問:誰來點?榆花走上前去,點了放到觀音像前,男人示意她們先磕了頭,便朝左側擺擺頭。這下子她們才看到在炕上坐着的「老人家」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頭上蒙着古銅色的頭巾,面色浮腫,兩眼微閉,雙掌合在胸前,嘴裡輕聲問道:客人從哪來?是一家人?

榆花兩姐便朝榆花看,榆花回答:老人家,我們是從城裡來的?是親姐妹。

老人家眼睜了一下,又微閉着:老家是石峪村吧。

這下三人都愣怔了:你、你怎麼知道的?

老人家笑笑,並不回答:有什麼事想問?

榆花便把家裡連着出事的情況說了。但並未指明頭次出事是撞火車。老人家打斷了榆花的話:頭次車禍是汽車自己摔下溝的?

榆花點點頭。她想驗證一下老人家判斷能力

二姐三姐便驚訝地看一眼榆花,她倆不明白為啥榆花要說假話。

老人家又問:是在哪天?

榆花說出了真實日期。

老人家聽了,朝一旁站着的那個男人說:送客人!

這一下榆花三人都愣了。

我們還沒問如何避災,咋要讓我們走?

老人家說,我可不接不誠實的人。

俺們怎麼不誠實了?榆花問。

老人家說,頭次車禍,明明是撞到火車上的,卻瞞着我,這心誠嗎?

這一說,可把三人給驚愣了。榆花姊妹相互看着,不知道如何是好。還是榆花要沉着一些,她笑笑說,老人家,反正是出了事,撞也好,翻也罷,我們來就是真心求你指引指引以後俺們家裡如何就能平平安安。

老人家口氣才緩和下來,但仍然微閉着眼:是求如何避災的吧?

榆花說:對,對!

老人家說着,把手放下來:你們隨便一個人過來,把手伸出來。

榆花走過去,老人家把住了她的脈:她覺得那指頭很涼,一陣恐懼襲上來,胳膊便有些抖。好在老人家很快鬆了手。

老人家沉吟一會說:你們老家新來一外人,從南面來的,把邪氣陰氣晦氣帶來,要想不再出事,哪裡來哪裡去……

這下子可把三人給驚愣了。這可真是神了!她怎麼連嬸子來了的事也算出來了,—榆花不敢往下問了。

大姐與二姐慌慌地就要朝屋外走。

剛才引路的那個男人說:

交一下香火錢吧? 男人指指那剛才點着的蠟燭。

榆花交了一百塊,匆匆走出門,心怦怦直跳。

在回家的路上,榆花說,我說不要來,偏偏要來,這倒好,該是信呀不信?

大姐漲着臉,說,這麼神!她說的新人,不就是指咱嬸子?爹要問,這可咋向他開口?

二姐說,可不敢對父親說,就告訴他咱不信,沒顧得去。

大姐說,這爹也不信,我早就對他說了僅我一個也要來看的。

榆花說,那也不能說實話。咱們可說定了,老人家說的,無論如何不能告訴父親!

大姐、二姐點點頭。

回家後,榆花心有餘悸地把看老人家的事對丈夫說了。

丈夫笑笑:告訴你不要去,你偏去,「老人家」是現代老人家,有專門搜集出事信息的,我的一位同事,他去時,連名字都叫出來呢!你以為一般人能吃了那碗飯?

榆花聽了還是一頭霧水。

轉眼,父親生日又到了。

父親的生日是榆花他們姊妹們提前做準備的。這也是大哥去世後第一次給父親過生日,嬸子過來後用不着她們操心了。與往常不一樣的是,見了父親與嬸子不由得就會想到「老人家」說過的話。尤其是大姐二姐。父親打電話老是問看過沒有,再要細問起來,該如何回答?

三人在路上商量:父親不問,絕不主動提;即便問,也不能講真話,就說老人家也只說了個囫圇蛋話。

為了增加歡樂的氣氛,這次回老家,比往年多帶了孩子:大姐帶了孫子七歲的強強,二姐帶着一個小外甥蘭蘭,弟弟則帶着五歲的兒子峰峰。孩子們貪玩、也熱鬧,氣氛活躍些,或許會讓父親把這事忘掉。

全家十幾口人,坐在大桌上,由大嬸做菜,姐妹們幫着,一家熱熱鬧鬧喝酒吃肉為父親祝壽。

屋裡院裡收拾得乾乾淨淨,那仙客來的粉色花骨葖已經努出來,葉子綠油油的,屋裡充滿了生氣。

弟弟還帶來了DVD光盤,與電視接上,讓父親唱歌。父親臉上出現了很少的紅暈,他說,這是他最高興的一天。還與嬸子主動碰了杯。不過,榆花看到嬸子手上的那個銀戒指卻沒戴。想問問又覺得不好張嘴。是呀,嬸子過來,當兒女的也該送她個禮物。

一家人的心情好好的。沒想到後來卻急轉直下。

臨走時,嬸子把兩雙鞋墊拿出來,上面繡着牡丹花,針腳細密均勻,比商店裡賣的好看多了。簡直絕好的工藝品,嬸子手伸着等大姐來接。

大姐卻沒有與前幾次那樣主動,只是看了一眼,遲緩地對榆花、二姐說,你倆收起來吧,先讓你倆。

大嬸的手還伸着:已經給二妮兩雙了。大姐還是沒有接;對榆花二姐說,還是你要吧。二姐不再推辭:把鞋墊收起來。

大嬸意識到了什麼,對二姐說,嬸子眼花了,繡得不好,沒商店裡的時興,也就是個心意……

榆花一聽,馬上過來,從二姐手裡搶過鞋墊:這麼好的鞋墊,你們還推讓。嬸子,以後不要給大姐了,但凡你繡的,我全包了!

大姐才說,你看你,我讓讓你倆,反倒順杆爬了,拿過來吧!嬸子是給俺的,誰也不給你們!

三個人笑着爭了起來。

嬸子聽了,臉上雖有了笑容,卻看出與先前笑容不一樣。

這時,嬸子端出準備好的一盆仙客來讓二姐帶。嬸子先頭已經給過大姐一盆。花盆剛放到二姐籃子裡,大姐的孫子強強看到後,以為是要給大姐,一下就把花連根拽起來扔到一邊:花不好,是邪花!害人花!一旁的大人們都驚呆了!大姐朝了強強屁股就是一巴掌!你胡說些甚!

強強挨了打,大聲說,就是!就是!你說的,咱家那根你不扔了嗎?

童言無忌,孩子說的是實話。大姐一聽脹紅了臉。自從看過老人家後,她越想越覺得疑心,既然老人家說嬸子帶來邪氣使得家裡頻頻出事,那嬸子送她的鞋墊呀,花呀她哪還敢留。那天她朝外扔花時,偏偏給強強看到了。大姐很難堪。榆花看到嬸子聽了這話一手扶在牆上,而一旁的父親卻渾然不覺,只是問:咋回事,咋回事?你們大沒大樣,小沒小樣的!

榆花對父親說,沒事,沒事!又對大姐說:孩子亂說也不能打他呀?強強,聽話,把花拿起來。

孩子把花拿回到盆子裡來,榆花弟弟便栽回到盆子裡。正要朝籃子裡放時,大嬸走過來:這花動了根,我先再養幾天。便端回屋裡了。

父親不知內情地說:是得再養養 。

榆花與弟弟瞅一眼,便對幾個孩子說:要走了,你們共同給爺爺奶奶姥爺姥娘唱《吉祥三寶》好不好?

好!

榆花起了頭,孩子們便唱起來,稚氣天真銀鈴般的童聲在院子裡響起。

榆花看到嬸子攙扶着父親,臉上雖然還帶着笑,可那笑分明與以前不一樣了。

出了村時,大姐自責地帶着哭腔說,啥事咋都要輪到我頭上,這事肯定引起嬸子疑心!

二姐說,你這人,就是不知道拐彎,就說那鞋墊,你不想要,也不能那樣明顯呀?想想嬸子,來咱家,為了咱爹,替咱受了多少苦?

榆花突然想到什麼,便問大姐:咱爹問沒問老人家的事?

大姐說,問了。

你咋說的?

大姐很坦然地說,是咋樣,我就咋說呀,這能瞞住嗎,瞞得了今天,瞞不了明天!

榆花心又被扯起來:咱不是定得好好的不說的嗎?你咋又私自變卦?

大姐說:我只告爹咱仨都去了!沒告他老人家想出的法。

榆花們這才鬆了口氣。又一想,大姐也說的對,這總歸是瞞不了多少時辰的。不過,至少在年前不要讓父親知道。榆花對大姐二姐再次強調:這事父親肯定還會問,誰也不能說實話。為的是讓咱爹跟嬸子過好這個年。

大姐說:今天還有一件事,本不想告訴你們,不說,我心也不安。回了家也睡不着。你們也不要怨我。上午,趁你們做飯的當兒,我到三叔家,把老人家要咱避災的意圖告訴了他,讓他找個空給咱爹說說。

啊!這一下榆花與二姐非常驚訝:你,你又私自作主張?你讓咱爹過年不過年了?

大姐一聽,淚就流下來:知道你們要埋怨我,我也不嗔着。自從大哥去世後,咱家連着出事,我沒有一天歇心安穩。本想看看老人家會好,沒想看了心更不安;大哥死後,我就是咱家的老大,我不能讓咱家再出事了。除了我與你二姐,你們都只有一個孩子,再出事,咱們家還承受得了?這次回來我本不想說,可一想到這些,我才下了決心告三叔的。你們放心,我特意囑咐過三叔的,一是不要他在年前說,二是不要讓父親告訴嬸子。只是沒想到強強把事捅漏了……

榆花想,大姐是讓出事出怕了。可這事一捅透,實在是會傷嬸子與父親的心呀!榆花說,也別怪大姐了,咱回去後裝作也與以前一樣,隔個三五天,給咱爹打個電話,問問嬸子,不要讓她起疑心,人老了最經受不住打擊。

大夥都點點頭。

時間已進入臘月。這期間,按照約定,榆花姊妹們與以前一樣隔三岔五的便打電話給父親,一是看父親有什麼需要做的事,二是詢問嬸子身體。父親總是說都好,嬸子身體也很好,不要惦記。卻再沒有提看老人家的事,這反而讓榆花心生疑問。那天嬸子難道沒察覺?大姐更是擔心,生怕三叔心血來潮提前跟父親說。

正當她們姊妹們商量在年前哪天回家看父親時,父親突然打電話要他們在臘月十九趕回家裡,說你嬸子做好了黃豆炒麵要招待你們。這讓姊妹們的心都放寬了,順便給父親帶了滿滿的年貨。

回到家裡後,嬸子還是和以前一樣熱情招待他們,特意在黃豆炒麵里拌了紅糖與小米,煮了滿滿的一鍋香噴噴的粉皮肉湯端到桌上,她們吃到了小時候母親的飯味。父親與以往不同的是,自己親自端飯,一趟趟地跑,腿腳也變得特別的歡。

大姐心直口快,問父親,往年這個時辰沒這樣,今天父親是專門想在我們面前讓嬸子露一手吧?

嬸子聽了笑笑,榆花看出來,嬸子的笑並不像以前,笑聲中帶着一絲苦澀。嬸子說:飯是我做,你爹只是動動嘴,我是按他說的做的。想讓你們嘗出你母親的味道。

大夥吃得很順口,大姐還要了第二碗。見都吃得差不多了,嬸子便開了口:今天叫你們回來,還有事要說,先讓你們猜猜。

榆花他們姊妹們相互看看:是不是還有更好的菜?

大嬸搖搖頭。再猜猜看—

又胡亂猜了一陣,大嬸見猜不出什麼來,就扭頭看了一眼榆花父親。

父親便把桌上的酒倒在自己杯子裡:這,讓我說出來……

嬸子說,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定好要自己說的,咋到這時又軟了呢?說吧。連我都不覺得不好意思,你怕什麼?你兄弟不是早就過來說了麼,不說可沒有機會了啊!

這一提,榆花大姐先緊張起來,三叔怎麼把話提前說了呢!而父親也已經告訴了嬸子。姊妹們,心都懸着,等着父親說出他最不願意說的話來。

父親沒有直接開口,而是先把酒倒入兒女們的杯里:孩子們,今天是你嬸子來到咱家整整三年的日子。

大夥不由長出了口氣。

榆花接住父親的話茬:我們心粗,這事本來是當晚輩操持的,爹也未告訴我們,來年這個時候一定要給嬸子好好過一個生日。

嬸子笑笑截住榆花的話:不是這意思,往下聽,你父親還有話說—

只見父親把酒倒入嬸子的杯里:孩子們,專挑今天這個日子,不是你嬸子意思,而是我的意思。不過,我要告訴你們,今天你嬸子要離開咱家—

榆花他們一下子全愣了!這也太突然太意外了!這事竟然是今天回家的主題,而且是由父親來宣布!

父親舉起杯來,一口下去,便濺出淚來。

嬸子先慌了,她叫了父親的名:紅小呀,你、你咋這樣,咱不是說好你不能在孩子面前落淚的嗎?咋就忍不住呢?你,快吃菜,這是為孩子們好,我也不傷心,不是你跟孩子們攆我呀!這是老人家的意思,你我都不能違抗,你我事先說的好好的,你、你這可是要傷自己的身子呀……

榆花看到,嬸子眼裡也流出淚來,卻故意掩飾:看我,還說你爹哩,她扭過頭來:來,孩子們,快吃菜呀。

榆花的淚也一下子湧出來。嬸子三年時間照看父親,就像對待自己的親人。兩次住院,父親身體能養過來,全憑了她呀!平時把家裡收拾得乾淨利落,誰不夸?可是,沒想到正當她們姊妹們擔心嬸子與父親能不能接受老人家的「建議」時,兩個老人卻定好時間當着兒女們面主動提出來,嬸子有多大度呀!這反倒讓榆花心裡難受!她心裡湧起了對算命老人家的憎恨。她說:嬸子,你不要走,你對我爹、對我家都是有恩的,這恩我們當兒女的還沒有回報呀,至於那些閒話,我們壓根就不聽……你也不要往心裡去……榆花不知道如何解釋了。

嬸子舉起杯來說:有你這話,嬸子我也知足了。不過孩子們,老人家的話真不真不說,總是讓人生疑,心裡擱蔭得慌哩!不過,但凡是對孩們好,對你爹好的,嬸子都願意。嬸子不怨你們,好聚好散 ,不要給他們留有把的燒餅,更不落那晦氣,輪到誰誰心裡也不爽快!我來你們家時,也是沖了你爹是個好人,我兒子才同意的。你爹他對我是真好,人心換人心;我既對他好,也要為他家裡兒女們平安。不能讓別人有閒話說。人家,人家,有人有家平平穩穩才算個家,過日子就圖個安靜平穩,不要揣疑心,那樣沒事也會有事。你們說呢?我看到,你們孩子們都是孝順大人的,你大哥起了好頭。不知道為什麼,我這時好想你大哥,真想跟他掏心窩說說話,他在跟前我也敢跟他說,我是真心對你爹的。跟你們也一樣,我把話說出來,心就爽快了,也踏實了……不了,不了,你看我這人,說起來就收不住口,忘記當緊事哩!從這會起,咱們不說這話題了,來!今天是個好日子,我也是專門請了人看的,碰巧就一天了,來來,榆花帶頭,把酒喝了……

嬸子的話讓榆花姊妹們心一陣陣地疼,最難開口的事,竟然讓嬸子挑明了!是命運捉弄了他們一家,還是什麼捉弄了命運?他們心裡湧起了對嬸子的歉疚。

這時院裡響起了汽車聲,不一會,便響起了娘娘的叫聲。

嬸子先應了聲。

大家看去,是嬸子的兩個兒子來了。他們來接母親回家了。也一定是事先定好的,父親趕緊往屋裡讓,並拿出煙來讓他們抽,都遭到謝絕。父親訕訕地縮回手。

兒子扶着嬸子的手說,娘,東西收拾好了嗎?

大嬸點點頭對父親說,孩他爹,我走了啊……你要好生照顧自己……

說完,便走出院子。

榆花父親這時忙不迭地掀開炕上的白氈,拿出塊紅布,跑出屋去追出了院子的嬸子。

汽車已經發動着了,父親舉着紅布,要朝車裡遞,可車窗玻璃關得嚴嚴的,嬸子朝他擺手。

父親大聲喊:開門,開門—

汽車開走了,是嬸子的大兒子在開車。

父親跺着腳,大聲喊:到時候,我,我給你去送——

榆花攙父親,看到他滿臉淚水。父親一手拿着紅布,另一手捏着一個戒指,是金的!父親說,她來咱家三年了,從沒給她過一個生日,我也沒送給她啥東西,她手上的銀戒指在伺候我住院洗衣服時給丟了,我從你們給我的錢里積攢着買了一個給她,她就是不要;我想給她偷放進袋子裡,又怕丟了……生生狗日的老人家呀……

榆花的心深深地蟄疼了。

公交車走走停停,不時有人上下車。車窗外閃過熟悉的景物。離家越來越近了。

嬸子走後,父親跟着榆花住,一是她家是樓房,冬天不用自己生火,二是家裡兒子念大學,僅她與丈夫兩個人。這兩個月時間,父親說話不多。有時還故意裝出無所謂的樣子,榆花怕父親孤獨,星期天就帶着他到老年活動中心,可熟人不多,父親又不會下棋打麻將,後來也不再去。父親的腿腳很好,有一回竟然自己問着坐車到了「老人家」所在的雁落頭村,回來後氣色不好,大罵老人家是騙人精,政府也不管管那狗日們!在家裡他總是痴痴地望着窗外,總是翻看窗台上的日曆。

榆花對父親說:爹,要不我陪你去看看嬸子吧?

爹搖搖頭:不,不能去,她說好,不讓我去的,我不能說了不算話,再說……這些日子我總是夢到你娘。榆花,是不是我真惹了你娘才……

榆花說,不!我娘不會怪你,她要是真有知,還要感謝我大哥,嬸子伺候你這幾年我們都感激不盡哩。

榆花看到父親的眼裡就閃出亮光:花花,你說的是真話?

榆花點點頭:真的!

父親的臉色就好看多了。這些天清晨起來便早早到外面去轉。

今天,為什麼突然想起回老家?既不告訴她,連早飯也顧不得吃?

下了車,回到家裡,街門虛掩着,父親果然是回家了。她大聲叫爹,沒聽到回音;進了院子後又喊了一聲,還是沒應聲。榆花的心便有些緊,她朝屋裡走,門也一樣開着,還不見爹的身影,便走出院子。

她問鄰居見着父親沒有?

鄰居告訴她,父親坐着車回來,先是到了墳上;後來就又坐着車走了。

榆花想到了父親說過夢見母親的話。看着院裡的一切,榆花不由想起了母親,想到了大哥,想到了一家人小時候一起玩的情景來。心裡不由一陣酸楚: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是很短暫,昨天還是個孩子,轉眼都成了老人,自己都有了這樣的想法,父親就更不用說了。

榆花開始收拾院子牆角長出的雜草。既然街門開着,說明父親還會回來。

不一會,院外響起了汽車聲。停車、關門,接着便是越來越近的擦擦的腳步聲。她趕緊出院,果然是父親。父親見了她一點也不感到意外;近了,才看到父親兩眼盈着淚:榆花趕緊上前扶着父親的手,父親的胳膊在哆嗦,她問:爹,你病了?你回來,咋不告訴我一聲?

父親沒回答,走回院子,徑直地朝了北屋走。

在屋裡,父親喘口氣告訴她:榆花,我、我是高興呀!今天早晨我打了電話給你嬸子的兒子,他說你嬸子已經從她孫子那裡回來了,她走了兩月哩!我可等不及了,打了出租車就回來,我先上墳去看了你娘,我得先告訴她,她同意了;我回來拿了那戒指就去了你嬸子家。我見了她!還和以前一樣!我說我不走了,要在她家住下,她、她到底同意了!說要讓我告訴你一聲。我說打電話告訴你就行,可是打不通;我坐車回到你家,你又不在。想你定是回來找我了,就回來了。榆花,我這就到你嬸子那裡去住了,她兒子很開通,也答應了。操他媽老人家,他可管不了老們了,也不影響你們平安!爹我好高興!

榆花看着父親高興的樣子說:好,好,爹,去吧!啥時想回來,我就去接你與嬸子。

榆花攙着父親朝外走,父親卻朝另一個屋裡返,她以為父親要關門,就說,我關吧。

父親不回聲,從屋裡端出那盆仙客來:榆花,快快給它澆點水,你看,它還活着!根沒動!

榆花果然看到那枝葉綠油油的,是那種晶瑩的綠。她趕緊在廚房勺一瓢水澆上,水很快浸到土裡,那花仿佛感謝似地朝她與父親微微點頭。

這時外面汽車喇叭響了,是在叫父親

父親激動地說,快走,快走!

父親上了車,把花盆放到自己的膝蓋上,臉上泛着紅暈,像個小孩子似地朝窗外的榆花擺擺手,然後目光便朝向了前方。

榆花的淚就再次流出來。 [1]

作者簡介

李英利,1964年出生於山西臨猗,運城市作協會員。臨猗縣廟上中心學校教師,喜歡文學,酷愛創作。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