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無雪，青絲如雲……(劉莉)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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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無雪，青絲如雲……》是中國當代作家劉莉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人間無雪，青絲如雲……
已記不清從幾歲起，自己身後就拖着一條烏黑油亮的長辮子，姐妹六七，排行老四，衣食供給上總處於弱勢，身體就成了貧瘠土地上瘦弱的麥苗，清瘦而倔強。頭髮出奇的好，身材瘦小，腦袋上就像栽了一根絲瓜秧。在精神和物質都極度匱乏的年代，母親還能容忍我拖家帶口的養一條長辮子，委實幸運。
十二歲時，恰逢小學升初中，家人擔心我腦袋裡僅有的那點智慧被瘋長的頭髮擄了去，強力建議我減去長發，嚶嚶啜泣了一會兒，還是明智地服從了姐姐的安排，被她三下五除二剪成了短髮，沒了長發，那種被收割了麥壟一樣的空曠感籠罩了我好多時日。大多時候，洗頭髮我用的是自己爬樹上摘的皂角，很少用洗衣粉的，也沒浪費多少家庭日常開支，她們就覺得我養着一根大辮子費事。
年少的不開心散落得很快，等我上高中時，身後又拖着一條長辮子，像我的小跟班，如影隨形。那時的我已經能夠從微薄的生活費里擠出一點零錢，買一根粉紅的絲帶綁在發梢。人體機能也許是協調均衡的，我的個子一直低調地成長，沒有過多精力和積蓄養護的頭髮像頑皮的孩子自顧竄長，也因瘦小越發顯得頭髮氣勢茁壯。
不管古人怎樣臆想綿綿地把女人的頭髮描繪成端莊雅致的秋蟬髻、拂雲髻，還是嫵媚風情的盤螺髻、飛鳳髻，我一直保持着溜光水滑的蛇稍麻花辮，不為所動，這缺乏慧黠的腦袋只豢養一根常青藤，朝夕形影，沐風賞月。多年前，經不住友友的攛掇鼓動，局部改造了一下，把參差隨意的劉海剪成齊刷刷的竹簾，所恨眼睛不大，一幅呆板木訥的傻樣，趕緊讓師傅打磨成碎發，這撮小廝不服擺弄，分庭抗禮地根根直立着，如一堆草茅，我只好買來幾個小黑卡把它們鎮壓下去，時隔半年，長長的劉海算是遮蓋住這一場胡鬧的任性，從此對任何髮型不再心動。李笠翁說，女人衣衫不貴麗而貴雅，不貴與家相稱而貴與貌相宜，女人的髮絲亦如此。
在老家時，有一俊俏媳婦和丈夫鬥嘴幹仗，那混球老是揪她髮辮拽倒地上狂毆，鄰居半天撕扯不開，這讓她很苦惱，有一日，又要被這莽漢欺負時，自己索性鑽到屋子裡用推子把一頭青絲剃個精光，臨時改變策略，丈夫亂了陣腳，呆呆地不知何處下手，她順勢在丈夫臉上小雞啄米似地掐、挖、擰！平生第一次出了口惡氣，一時在村里名聲大噪，丈夫羞愧不已，自此再不虐她。這俠肝義膽，是女人智斗家暴中的一段傳奇。一頭青絲換來夫妻恩愛，也值。
三月桃李吐蕊，我也盤了髮髻，鬢角斜斜地插了一枝粉蕊，被喜慶的嗩吶接到異鄉。自在溪流的長髮挽個結，打了高高的堤壩深深的埂，年少無知的夢被截流，流向未知的遠方。
十月懷胎，那年夏季酷熱異常，呼吸間都像在打鐵爐旁拉風箱，我那直滑密實的長髮不堪悶熱，自行疏通通道，精減着一根根，直至毫不講理地一縷縷脫離組織，自行了斷。每次沐發，便見清透的水盆里東躺西臥着一團亂雲，於我，觸目驚心，它們還一臉無辜：跟你鞍前馬後了十多年，我們也該悠閒自在自在了。我驚詫到慌亂，害怕掉光了頭髮，實在不敢想象一個女人沒了髮絲會是什麼萬事皆空的樣子，我愛花香更愛發香，愛長發一樣飛揚的青春，即便是青春的梗上有一道淺淺的疤，也曾開過幾朵淡淡的花呀。
思慮再三，為保存實力，我再次忍痛剪了長發，那個夏日午後的空氣實在不舒暢，收頭髮的師傅安撫我說：莫可惜，莫可惜，三五年後又是一頭長髮，讓我陡然升起一股「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悲壯，師傅果然是割發老手，頃刻間，一頭齊腰長發被他割水稻一樣齊刷刷割倒。師傅說，這收來的長髮會拿去賣給唱戲的。恍惚在燈影鏗鏘里，水袖婉轉，我愛之惜之的長髮投到了來生。
果真是三五年後，清瘦的腰身又多了一條長辮子，它們乖巧伶俐地依附於我的脖頸、兩肩、前襟，在微風中輕舞，在夜色里和我喁喁低語。
多舛的夏季，積鬱成疾，穩固多年的髮絲又組團野遊，阻攔不得，我卻已不再有先前的惶恐，把掉落的頭髮認真撿起，拿發膏輕柔地洗了，一根根理順，就着靜謐的夜半燈火編成一個細細長長的小辮子，用紅絲線紮好尾梢，再拿一支藏了多年的鳳釵別了，壓在箱底。這三千煩惱絲，無法言說的心事。
汪老說：人總得有點喜好，像萬物對陽光恩賜的回饋。想我一生所慕不多，鍾情長發，每每蓬雲沐發，內心莫名升騰起一朵潔淨的暖雲，所有的情緒散落成花，阿道夫那鬼魅的香氛溫潤成儒雅氣息，攝人魂魄。把穿過塵埃而來的埃塵拒之門外。杯水溫馨，幾頁書香，窗台彎月如鈎，沐發如蘭，散亂織就一壺五光十色，仿佛世間的美好皆來相就，這色香味俱足的人生，我想不出比這更美好的事物了。
隨年歲增長，偶有華發萌生，先是一根、兩根在頭頂隱匿閃爍，為傷及無辜，我拿了眉夾，機智的在層層髮絲間與它們周旋，終於成功拿下，我鬆了一口氣：我絕不允許在我的青絲如雲里，有白眉大俠出現。誰料不出月余，又出端倪，又有幾根銀絲閃爍，復拔之，如此反覆，我樂此不疲地與它們博弈。
近日，落雪，看片片雪花在樹梢間熱舞，忽有所動：人生本是一段旅，朝有青絲暮成雪。我不再與它們對決，那些來到我生命中的華發，是歲月派來的信使，來陪我共赴前程。待青絲成雪，我必也是一臉山河無恙，我且享這人間四月天，不必倚門悵悵：我已長髮及腰，將軍娶我可好？
我喜這山河無恙，歲月可愛，人間正好。[1]
作者簡介
劉莉，河南周口人，自由職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