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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在天邊(朱湘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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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在天邊》中國當代作家朱湘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雲在天邊

九月中旬,北國已漸漸感到金秋襲來的涼意,山林的黃葉逐漸凋落,鴻雁開始南行,南半球的澳大利亞卻迎來了萬物復甦、欣欣向榮的春天,肅殺的寒冬收起了鋒芒,涼爽的海風從南極吹過,大片的油菜花在郊外瘋長蔓延,藍花楹的花苞開始孕育,從萬米高空向下看,漫無邊際的綠色覆蓋在新南威爾士洲的上空,我們乘坐澳大利亞虎航的班機,從黃金海岸穿越藍色晴空,飛向南半球最大的城市—悉尼。

空間陽光、自由是悉尼給人最深刻的印象,絕佳的海景可供欣賞,潔白的悉尼歌劇院,和她身後黝黑的海港大橋,是悉尼最著名的名片。歌劇院旁的皇家花園則是人與自然共生的範例,日落後的達令港用耀眼的霓虹燈變幻出悉尼的無限可能。作為世界絕佳的港口,從屈臣氏灣筆直的絕壁,到邦迪海灘慵懶的沙灘,從霍克伯里河到坎伯蘭峽谷,悉尼的海岸線值得細細踏訪。

整個悉尼充滿了現代的繁華,街頭就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建築宏偉壯觀、氣勢磅礴;城市的色彩典雅、莊重又不失富麗、嬌媚,「南半球紐約」的名稱絕非浪得虛名。無論是春風沉醉的達令港,還是碧波環抱的歌劇院,如同漂在海上的藝術精品,各色各樣的購物場所,熱情奔放的金髮美女,每幢大樓都有地下走廊購物市場,街上陳列的商品件件寶光燦爛,無比張揚地展現着其不菲的身價,富麗堂皇的建築讓囊空羞澀的人常常會望而卻步,時時感到自己的卑微。

如果說繁華與璀璨,是屬於悉尼的盛世美顏,那麼海濱的老碼頭和岩石區的背街小巷,便是她最為真實柔軟的內心。那幽深的小巷、斑駁的石階,如同城市的底色與血脈,自由地穿行在鬧市中央,又宛若一道天然的屏障,將喧囂的海港隔在了外面。

每座城市都有獨特的個性,或清雅厚重、或絢麗熱情,或繁花璀璨,敘說着變化多端又充滿千絲萬縷聯繫的城市故事。悉尼是商業之都、金融中心,繁華高貴是其獨特的個性,但高昂的消費,超高的物價,快捷的節奏,濃厚的商業氛圍和單一的色調,既是悉尼的精彩之筆,也是讓遊人難以放下匆匆腳步的原由。很多澳大利亞的攻略主張遊玩悉尼兩天足夠,在布里斯班碰到的華人導遊說:「工作在悉尼,度假在布里斯班。」似乎所有的看法都認為,悉尼不是一個值得玩很久的地方。

悉尼的節奏太快,快得讓人難以生出思鄉的惆悵,生活在悉尼太忙,忙的擱不下一扇故鄉小屋的門扉。

同歐洲眾多的古老城市相比,悉尼200年的歷史還顯得年輕,缺少一些歷史感和歲月的滄桑。歐洲的城市建築,都浸透着傳統的墨彩,每一道縫隙、每一堵牆壁、每一塊磚石都與歷史澆築為一體,數千年的風雲滄桑從城堡的壁壘之上睨視着大千世界,到處彰顯着民族精神以及發端於歷史黎明的厚重文化,這一切在悉尼難覓其蹤。

在悉尼,映入眼帘的永遠都是高樓、旅館、銀行和滿大街的商人,一切都顯得單一和雷同,熙來攘往的人流,個個神色焦灼,步履匆匆,仿佛所有的理智與淡定都已抽身離去,人們被躁動和狂熱牽着鼻子,急不可耐地趕往四面八方,這份焦躁無處不在。除了這些,在這裡沒有出國的感覺:滿大街的華人,一不注意就會碰到一個曾經跟你在中國某個城市共同生活的老鄉,甚至某個學校的同窗。

從早到晚除了生意還是生意,城市裡居住着的似乎不是一個特定的民族,更像是一部賺錢的機器,一個由商人、實業家、銀行家、政府官員組成的共同體,一個兼容並蓄的移民大市場,你會感嘆其海納百川的宏偉規模,生機勃勃的運轉模式,以及先進發達的工業文明,但你也會因為它單調乏味的生活方式、利益至上的生活理念而感到無所適從。

達令港的往昔今生,是這個城市治理最優秀的詩意範本。1815年,隨着蒸汽磨坊的開張,達令港發展成為了一個工業區。後來,隨着悉尼港區工業的衰落,達令港又淪為一個荒蕪破落的死水港。直到本世紀80年代,為了慶祝殖民悉尼暨澳大利亞建國200周年大典,作為澳大利亞最大的城市復興計劃,達令港被改造成為慶典的中心場所。從而使得今天的達令港成為悉尼城市中心的一個組成部分和澳大利亞的一顆璀璨明珠。

達令港內由港口碼頭、綠地流水和各種建築群組成。其中有奧林匹克運動會展示中心、悉尼娛樂中心、悉尼水族館、國家海事博物館、悉尼會議中心等。達令港內棕櫚婆娑、綠草如茵、遊人如織,更有來自全世界各國的街頭藝人在此盡顯繽紛。

有一個小插曲,這裡曾是眾多中國旅澳畫家為遊人速寫賣畫的重地。幾十位在中國頗有名氣的畫家,一字排開為遊人畫像,構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一。當然,如今這些畫家的作品大多已打入澳大利亞主流畫壇,他們將永遠記住在達令港的尷尬和艱苦的歲月。

站在達令港的橋上,耳邊吹過南極的涼風,遠方飄過絮狀的白雲,四周是CBD的摩天高樓,一群大雁從藍天飛過,感到這個城市離我很近卻又很遠,產生一種莫名的思鄉之嘆,驀然想起席慕蓉的詩句:「故鄉的歌是一支清遠的笛/總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故鄉的面貌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望/仿佛霧裡的揮手別離……」

來到悉尼的第二天,正好遇到一年一次的馬拉松比賽,我們興致勃勃參與期間,熱情開朗的太太也忍不住和幾個外國美女秀了一把,深深感到當地人的熱情和友好,和他們一起照相,一起互動,一起掛着紀念牌在海濱撒歡,然後去漁人碼頭體驗當地的生活。

漁人碼頭位於達令港灣公路橋的一側,距市中心並不遠。每日清晨,很多漁船會在這裡停靠,將新打撈的海產品在這裡售賣,市裡的很多超市和餐廳也會到這裡來採購,據說價格要比市里便宜近4成。廉價與新鮮就是漁人碼頭最大的誘惑。

在漁人碼頭,早晨更多的是做海產品交易,臨近中午才轉向餐飲。這裡有很多不同風格的店面和咖啡廳,最出名的是海鮮市場和大排檔。大排檔大約有五、六家店面,前店後廚的有兩三家,只要你點出了海鮮並選擇了烹飪方法,店裡便給你現場製作,新鮮且味美。在這裡龍蝦、鮑魚、生蚝、皇帝蟹應有盡有,悉尼市民到這裡來品嘗海鮮的也不少,特別是假日攜家人朋友迎着海風、吃着海鮮、品着美酒歡聚,別有一番小資的情調。

我們在這南半球最大的魚市場,第一次吃了生蚝,同在一桌就餐的,竟然是一位文昌老鄉。他剛剛到悉尼看女兒,女婿海口人,畢業于海口實驗中學,小學也是在25小上的,跟我女兒同是小學和高中的同學,沒想到世界竟然這么小,我想,如果是在古代,這樣的奇遇,怎麼也得流着眼淚拉手聊它個三天三夜吧,但畢竟時代不同了,一對年輕人只是跟我們打個招呼而已,倒是他去澳洲探親的岳父母對我們很親熱,囑咐我們以後一定去他文昌老家裡去吃文昌雞,最後還留了電話,依依惜別。

在漁人碼頭,在這裡消費和經營的幾乎全都是華人,在一波又一波的年輕人當中,似乎並不怎麼認同鄉愁的概念,民族在他們的心裡,似乎已是昨天的留影。故鄉特定的地貌,特定的面容、着裝以及風俗習慣,一幅幅詩意圖景正在遠去和模糊。不管我們願不願意,現代移民們已經不再有舊時的山長水遠,不再有牽動愁腸的驛路迢迢。民族感似乎已經失去它原有的的形象性和美學依據,故鄉和鄉愁,成了老一代人的奢侈品和夢中的回憶。

近些年來,我每一次回到湖北鍾祥老家,都加深了這樣的感覺,不免生出一些悵然。哪怕是在一個偏僻的山寨,也能看到歌舞廳的包廂、洋氣漂亮的小洋樓和新建的農民公園,不再是記憶中的裊裊炊煙和悠長的山歌,而是我在海南、在香港、在澳洲和歐洲都能看到的瀝青公路和綠草坪。

這樣的故鄉,後代人還能不能把它與其他旅遊地給予區別?還能不能在其中寄寓特有的情愫?

離開悉尼的前一天,我們特意安排了一天的時間,去參觀悉尼皇家公園。有意思的是,在澳大利亞,凡是帶有「皇家」名稱的場所,都是為老百姓服務的地方:皇家醫院、皇家圖書館、皇家劇院、皇家公園等等。

從皇家公園的海岸遠眺,康士比高原的輪廓,正緩慢地淡去,褐色的海岸向遠方延伸,展示出一種向上包容的力量。

整個公園已經披上春天的新衣,如茵的草地上,處處裝點着五顏六色的花朵,鬱金香、鳶尾花、水仙花、風信子、堇菜、菊花、毛茛、雛菊、杜鵑和澳洲蒲葵,或蔥鬱斑斕,或清逸寧靜,呈現草木世界欣欣向榮的生存態勢。高大的棕櫚、藍花楹和貝殼杉濃蔭蔽天,昭示着生命的豐饒與深邃。

順着海岸的道路,我們找到了那個足以讓人傷感和懷想的地方:麥考利夫人的座椅。

座椅是一個石刻的平台,為紀念麥考利夫人由工匠雕刻而成。它的故事有點像我們國家望夫石的傳說,卻又是一個真實的令人傷感的故事。英國人拉克倫?麥考利先生被任命為澳洲第四任總督(1810-1821年),漂洋過海帶着妻子來到澳大利亞生活。麥考利總督每5年要回英國匯報一次澳洲的情況,由於路途遙遠,當時海上交通又不發達,往返一次竟然需要28個月。在夫人的陪伴支持下,麥考利總督成就輝煌,被後人譽為「現代悉尼的締造者」。

麥考利先生整天忙於公務,他的夫人每天到這裡來畫悉尼海港的景色。麥考利總督回英國述職,孤獨的麥考利夫人就在這裡翹首盼望,等待船隊的回航,這絕不是一趟浪漫的旅行,而是充滿艱難和未知的航程。最後一次述職,麥考利很久都沒有歸來,年輕的妻子忍受着孤獨寂寞,每天都坐在海邊的大石頭上面對大海,眼巴巴望着丈夫出海的方向,盼着丈夫的歸來。從日出到黃昏,從春到冬,冰冷的海風吹拂着嶙峋的海岸,吹拂着麥考利夫人蒼白的面龐,逐岸的海浪陪伴着這位孤獨的女士。

悉尼的冬天是最不浪漫的季節,永遠都只是一片蕭疏之色。天很冷很冷,卻不帶一絲濕潤,浸入骨髓的冰涼仿佛要把身體的所有溫暖都抽去,留下如干絮般散漫的冷一團一團的塞在胸肺之間。在這樣的季節里,人的思維都會被凍住,浪漫早在剎那間被拋之九霄雲外,麥考利夫人卻依然在海岸默默守望,過盡千帆皆不是,眼前依然無歸舟,「眼望天邊的雲你慢些走,我用奔跑告訴你我不回頭」,孤獨相伴的夫人或許不知道,她丈夫這一次出海遠行,從此再也不能回到她的身旁了。

也許麥考利夫人已經知道了結果,只是不願意放下心中的一絲可憐的幻想,也許她是在思念故鄉的莊園,懷想倫敦海德公園春風初度的日子,想念聖保羅教堂或西敏寺尖塔的金秋霞光,追憶教堂小鎮坎特伯雷的童話故事……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其實,強烈的孤獨感並不僅僅是大名鼎鼎的總督夫人的專利,在悉尼,在整個澳大利亞,每一個漂泊天涯的遊子,哪個不是懷着對遠方親人的思念和對故鄉孤獨的守望,雖說如今坐飛機可以朝發夕至,但生活在一個陌生的國度,那種人在天涯,夕陽西下的傷感和空虛時時追隨着他們。

從布里斯班到黃金海岸為我們提供服務的齊先生和我們一路長談,其實,在澳洲生活的華人,繁榮、富庶的背後,也籠罩着漂泊異國他鄉默默承受的孤獨暗影。談到他自己在澳洲享受公費醫療的遭遇,那繁瑣的程序和教條更讓人哭笑不得。有一次他去當地的公立醫院拔牙,引起出血,醫生就讓他咬着一團棉球,說讓自然痊癒,結果到家還是止不住,又去看醫生,醫生又給他換一個棉球,讓他回去,等待自然止血,如此往醫院往返多次,還是出血不止,最後一次,醫生才讓他用一種藥水漱口,立馬就止住了。他問為什麼在他第二次去看病時不用這種藥水漱口,醫生告訴他,醫院提倡讓人自身恢復。也許醫生是對的,只是這種洋教條缺少了一點人性的關愛。自那以後,齊先生的體會就是:大病回國看,貼心;小毛病自費看,方便。

我們到達悉尼的當晚,接我們的司機周先生是一個國內去的年輕人,在行車時,和另外一個的士倒車鏡發生輕微碰撞,立馬圍過來還幾個的士,都是印度司機,嘰哩哇啦交涉半天,不肯離去。最後,我們這邊的司機只好提交證件,留下電話,才讓他離開。小周苦笑着告訴我們,在悉尼開出租,印度司機最團結,華人司機卻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

在異國他鄉,最不缺的就是孤獨寂寞。

社會學家戴維斯認為:在充滿不確定的變動和斷裂過程中追尋一種穩定與持續的力量,是人們懷舊的主要動力。當故鄉和親情成為回不去的過往,人們才會為鄉所愁,為情所憂,人類要留住的當然不是一種簡單情感,而是要留住故土文化脈絡中的美好。當下,便利的社交平台和機票,正在使故土和故人隨時可至,長別離既已不長,長相憶也無所可憶。更重要的是,當工業文明覆蓋全球,故鄉與祖國便在我們身後悄然淡化。

現代化的車輪,轟轟烈烈地碾過了鄉愁。我們面對前所未有的經濟和文明大轉型,既主動又被動地朝前走着。在文明迭代的衝擊下,傳統的「鄉土文化」逐漸褪色,更高速、更繁榮的「自我文化」漸漸成了主體。

帶着夢想,帶着焦慮,無數人義無反顧地離開了自己的祖國和家鄉,去投身更加洶湧的現代化、工業化和城市化的浪潮。在這個加速發展的過程中,古老鄉野的空虛和衰敗成為了不可逆轉的趨勢。

故鄉,正在從一部分人的記憶中遠離。

好在還有文字和圖像,這些經久不衰的載體反而成為最好的工具,承載了被現代化浪潮席捲和故鄉消逝的過程,也留下了我們不願意捨棄的經驗和記憶。為什麼鄉愁常能喚起我們的共鳴?因為其中蘊含的浪漫就像是童年記憶里的夏夜繁星,最能讓人化解生活的不如意和嘆息,並且,從不需要刻意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1]

作者簡介

朱湘山,海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南南陽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