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終的報復(王延忠)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臨終的報復》是中國當代作家王延忠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臨終的報復
拿到了「乳腺癌」的診斷書,林淑蘭就想到了臨終的報復。
她十八歲嫁給了劉三路,受了三十年的窩囊氣。
林淑蘭的命很苦,十歲那年,母親產後大流血死了。她念了四年書,就下來鋤田抱壟,頂個勞力。小淑蘭手腳勤快,幹活乾淨利落,十五歲就當上了生產隊的小勞模。十八歲那年春天,大隊長的弟弟劉三路看上了她,就托個媒人來提親。父親是個老實人,巴不得攀上一個當大隊幹部的親戚,開口就答應了劉家的婚事。林淑蘭搖頭不同意,說劉家那個老三脾氣太不好,打人罵人當飯吃,過門要受他的氣。父親把她罵了一頓,說婚姻大事應該由父母做主,不能由你說了算。大雪紛飛的一天,一輛大馬車在村里繞了一個圈,將林淑蘭送到了劉三路家。支客人念完了結婚證,林淑蘭蒙着一塊紅布就入了洞房。
結婚第七天,林淑蘭因為洗碗不乾淨,挨了劉三路一頓罵。
結婚半個月,林淑蘭因為頂撞了婆婆,讓劉三路踢了兩腳。
一年後,林淑蘭生了個女兒。劉三路不在家裡伺候淑蘭的月子,卻把行李搬到生產隊的飼養室去住,說是孩子哭,耽誤他睡覺。
幾年後,婆婆死了,兄弟三個分了家,劉三路的壞脾氣又增長了幾分。一天不罵林淑蘭,他的喉嚨就堵得慌;五天不打林淑蘭,他的手心就痒痒。林淑蘭就像劉三路手心裡的麵團,隨便捏來捏去。
林淑蘭也拚命抗爭過,和劉三路對着罵,對着打,鬧了幾次的結果,都是身上的傷痕更多更重,頭髮不知道被薅掉了多 少根。
林淑蘭想到了離婚。父親說,有個「打八刀」(分)的姑娘,讓他抬不起頭。並用腦袋撞牆,來威脅女兒。
林淑蘭想到了死。她偷偷地喝了兩包老鼠藥,被人及時發現,送到公社衛生院又搶救過來了。
算命先生說。你這輩子就是挨打挨罵的命。
挺着挨着,林淑蘭已經四個孩子了。有一天,林淑蘭小聲哀求丈夫說,你總是這樣打我罵我,叫我這個媽媽怎麼在孩子 面前說話?劉三路卻瞪着眼睛說,你不招我不惹我,我憑啥打你罵你呢?都是該該該!林淑蘭的眼淚只能在眼圈裡轉,對這樣虐待狂的丈夫,她什麼辦法也沒有。
林淑蘭默默地承受着精神和肉體的痛苦,整天就是乾田里活家務活,一天也沒有幾句話。孩子大聲喊媽媽,她也不願意 回答一聲。
大概是沉悶和壓抑的時間太久,林淑蘭的身體調節功能一下出了問題。四十八歲那年的春天,林淑蘭就覺得兩個乳房 疼,腋窩也跟着有感覺。她對劉三路說了這件事,劉三路又把她罵了一頓,罵她太矯情,還說兩個破奶子爛掉了又算個 啥!
林淑蘭來到了綏化城里的二妹妹家。妹妹領着她到醫院做了全面檢查。檢查的結果:乳腺癌,晚期。
拿到診斷書,林淑蘭先是天旋地轉,但很快平靜下來。她似乎有一種解脫的感覺,終於可以離開他了!
讓人感到意外的是,劉三路知道妻子得了乳腺癌,特殊地關心起來。他說綏化的醫院診斷得不准,必須到哈爾濱的大醫 院看一看。
林淑蘭想,行,把你折騰到北京折騰到上海才好,越折騰你,我的心裡越解氣。
劉三路從哈爾濱的姐姐家借了一大筆錢,讓林淑蘭在省城著名的腫瘤醫院住了下來。手術,化療,吃中藥,劉三路想盡一切辦法,要把妻子從死神的手裡搶救出來。
從醫生的眼神里,從同室病友的交談中,林淑蘭知道自己最後的日子不多了,她計劃着最後的報復,林淑蘭想,他罵了 我一輩子,打了我一輩子,我不能還嘴,也不能還手,受的窩囊氣都在肚子裡憋着。今天,我躺在病床上,就要死了, 這個仇這個恨一定要報。不然,到了閻王爺那裡也不甘心。
林淑蘭思謀着,哪一天我到了最後的時刻,我的兒女,他的兄弟姐妹一定會都來送我。那時候,我憋足一口氣,祖宗三 代捎帶他爹他媽,血淋淋痛快快地把他罵上一頓。那時候,他既不能罵我也不能打我了,就得老老實實地聽着。罵夠 了,這口怨氣一出,我就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人生都是拐彎的道。劉三路的意外表現,愣是沒有給林淑蘭那個報復的機會。
林淑蘭確診為癌症以後,劉三路不知道中了什麼魔法,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大概他深深知道自己對不起林淑蘭,欠 了太多太多的感情債,在她臨死之前要好好地償還。
林淑蘭想吃的東西他主動給買,林淑蘭沒有吃過的東西他也顛顛地給買。在同室的病友中,林淑蘭的床頭,是最豐富的 食品展台。
他輕輕地給林淑蘭擦臉,細細地給林淑蘭洗腳;他給林淑蘭半勺半勺地餵水,一粒一粒地餵藥。林淑蘭的枕頭,他一天 不知道墊過了多少遍。
白天,他坐在病床邊,不錯眼珠地地看着林淑蘭;晚間,他還是搬個小凳子坐在林淑蘭的床邊,一會摸摸林淑蘭的額 頭,一會摸摸林淑蘭的腳。
林淑蘭有病心焦,再加上對劉三路的那肚子怒氣,動不動就沖劉三路發火,有時候摔了筷子,有時候打掉他削好的苹 果,還嘟嘟囔囔說些很難聽的話。劉三路不急也不惱,總是嘻嘻地笑着說,我這伺候的不是挺好麼?
同室的病友都說,你是哪輩子積了德,找了一個這樣好的丈夫。
林淑蘭不好說過去那些事,怕同室的病友說她活得太憋屈。
漸漸地,林淑蘭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報復劉三路的願望也就越來越強烈。有時候她就想,萬一到了臨終的時刻,沒有了 那股力氣,一句話也罵不出來,閉上了眼睛也不甘心。想來想去。林淑蘭決定提前報復,如果哪一天劉三路伺候得不周 到或是招惹了她,就痛痛快快地把他大罵一頓。罵的話要像帶尖的刀,往他的心上捅,讓他的心裡也流血。罵一次,得
一次;罵兩次,得兩次……
人想不如人做,這樣的報復機會,劉三路就是不給。
不管林淑蘭怎樣發脾氣,怎樣找茬刁難,劉三路送上的都是笑臉,總是點頭哈腰地說,這次做的不好,下次努力改正。
劉三路說的真的做到了,他照顧林淑蘭更細心更周到,半句怨言也沒有。
林淑蘭怎麼能發出火來呢?她愛面子,不能讓同室的病友看出來她蠻不講理。機會只有等着。
等着等着,機會終究是沒有到來。
生命的最後幾天,林淑蘭出院回到了自己的家。她說,要看着自己熟悉的門窗閉上眼睛。
在自己家的炕頭上,劉三路伺候林淑蘭的那個細心和耐心就不用說了。鄰居們背後都講,劉三路伺候林淑蘭,比當年伺 候他媽,孝心八倍。
兒女們也說,這次,爸爸算是對得起媽媽。
臨終的時候,至近的親屬都在身邊。林淑蘭的嘴巴嘎巴了半天,什麼也沒有說出來,把頭一下歪在劉三路的懷裡。[1]
作者簡介
王延忠,男,出生於綏化。